中国人爱石。曲阳石雕，谱写着“石与刀”的技艺，镌刻着古老的情怀，是源于河北、走向世界的一种不朽的艺术。7月23日，“惠世天工——河北曲阳石雕艺术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幕，48件（套）石雕文物、97件当代曲阳匠人作品集中展出，吸引着中外游客参观，讲述着中国故事。
任何一种民族艺术能够成为惊艳世界的艺术，都需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不断汲取营养，才能保持强大的生命力和文化感召力，才能不断提升影响力。大英博物馆的汉白玉阿弥陀佛像、法国吉美博物馆和卢浮宫惊艳世界的曲阳石雕佛造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曲阳石雕佛首、美国大都会博物馆那些残缺的曲阳石雕佛造像……这些曲阳石雕精品，以多种方式向世界展现着中华文化的精彩。
曲阳石雕植根于中国，是传承千年的独特技艺。如今，曲阳艺人矢志探索创新，不断推动石雕艺术与时俱进。
人们常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当我站在王处直墓彩绘武士浮雕石刻面前时，不由得想起了被世界著名博物馆收藏展示的曲阳石雕，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曲阳石雕是真正惊艳世界的伟大艺术。世界各国的游客在北京故宫和天坛等地游览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赞叹，那些精美绝伦的汉白玉石雕，堪与米开朗基罗的传世雕塑媲美。而这东方的米开朗基罗是谁呢？我可以自豪地说——他们就是一代又一代河北曲阳的石雕艺人。
曲阳县王处直墓出土的大型浮雕彩绘《奉侍图》。 梁勇供图中华雕刻源远流长
曲阳是中国雕刻之乡。在城西有一座黄山，横卧东西，就像一条巨龙，遍山都是大理石，而且以汉白玉居多。山下的羊平村，家家户户院子下面，都能挖出大理石。这种天赐的资源禀赋，孕育了世代相传的雕刻工艺，使曲阳成为历史悠久的雕刻之乡。
《曲阳县志》载：“黄山自古出白石，可为碑志诸物，故环山诸村多石工。”在羊平村及周边村庄，流传着一则民谣：“上到九十九，下至刚会走，要说打雕刻，人人有一手。”曲阳石匠的石雕手艺代代相传，伴随着手起锤落，一块块石头在工匠手中变成威猛的狮子、腾飞的巨龙、奔腾的骏马、神圣的菩萨、窈窕的淑女……这份“点石成真”的手艺，始于何时呢？
20世纪60年代，河北满城西南的陵山上，意外发现了一座巨大的洞室大墓。后经考古人员发掘，证明是西汉中山靖王刘胜的陵墓。刘胜墓中出土了五件汉白玉男女俑，都是曲阳石雕，是迄今发现年代最久远的曲阳石雕作品，印证了“曲阳石雕始于秦汉”之说。
曲阳，是“古北岳文化之源”。汉代以来，五岳之一北岳恒山位于曲阳县西北（今阜平、唐县、涞源交界处），宋代始称“大茂山”“神仙山”。清顺治十七年改祀北岳于山西浑源。汉晋时期在曲阳创建了气势恢宏的北岳庙。至今，规模宏大的北岳庙依然屹立于曲阳县城内，历代碑碣、石刻、汉白玉石栏板和柱础、香炉，展示了曲阳石雕与古北岳的千古文脉。
魏晋以来，佛教盛行。一代代曲阳石雕艺人，在佛造像中国化基础上不断创新石雕艺术，留下惊艳世界的佛造像。1953年，在曲阳修德寺发掘出佛像等石雕200多件，刻有北魏正光、东魏天平等年号和工匠姓名。
北齐文宣帝高洋开凿响堂山石窟，修建涉县中皇山行宫。北齐赵郡王高睿曾任定州刺史、仪同三司，官至太尉、尚书令，请曲阳石雕艺术家在曲阳和灵寿、行唐等地建佛教寺院。其中，灵寿幽居寺三尊汉白玉佛造像，就出自曲阳石匠之手。
从此，曲阳成为北方石雕艺术中心。这种最高水平的石雕艺术，从曲阳传播到周边。在行唐博物馆，保存着许多北齐天保、武平年号“行唐石工”创作的佛造像，展示出经典的曲阳石雕范式。
曲阳石雕遍及华北的名山古刹。《古清凉传》卷下，记有梵僧释迦蜜多罗请智才和尚从曲阳黄山造玉石舍利函三，运往五台山中台安置。现存五台山佛光寺大殿内的汉白玉石雕释迦佛坐像，台座刻“大唐天宝十一载十一月十五日博陵郡陉邑县西子岁繐村为国敬造台山佛光寺无垢净光塔玉石释迦牟尼佛……”。博陵郡陉邑县，即今定州邢邑镇。
隋唐时期，因曲阳石雕大规模发展，曲阳汉白玉矿石资源开凿日益艰难，幽州房山大石窝成为曲阳石雕的原料产地之一。河北著名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所说“燕石如玉”，即指此地。历经隋唐以来多个朝代持续开采，留下近千处采石坑遗址。民间流传着“先有大石窝，后有北京城”之说。1998年，国家标准工作组编制《天然石材统一编号》，房山大石窝汉白玉被命名为M1101，称为“中国一号”，名列“中国名特石材品种”之首。
五代时期，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控制易定沧地区，是河北中部强悍的藩镇割据势力之一，其墓葬中出土了极为精美的浮雕彩绘壁画——奉侍图和散乐图以及一对浮雕武士像，堪为一个时代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石雕杰作。
元代邢台人刘秉忠主持设计创建元大都，曲阳石雕与元大都、北京城结下不解之缘，涌现出杨琼、王道、王浩等一大批杰出的曲阳石雕工匠。其中，杨琼是曲阳羊平村人，出身雕刻世家，雕刻手艺出神入化。他奉诏营建大都，用汉白玉雕刻了一狮一鼎，被元世祖忽必烈称为绝艺。杨琼勤勉敬业、宽厚待人，从大都到曲阳黄山选石料，三过家门而不入。他三次升迁，出任大都采石提举，正五品。可惜，因积劳成疾，他病逝在大都工地上。
之后，曲阳石雕工匠群体继续努力创新，为元明清的都城宫阙、园林、寺观持续贡献着不朽的才艺。元武宗海山在张北草原创建元中都，征调大批曲阳石雕工匠，建造了大气磅礴的宫阙。如今，走进元中都博物馆，看到那些大型汉白玉龙首石雕望柱和巨大的宫阙柱础，不禁感叹当年勤劳的曲阳石雕艺人们把巨大的汉白玉原石运到元中都的艰辛与智慧。
明清两代，曲阳石雕工匠作为建设紫禁城建筑群的一支队伍，参与了皇宫、太庙等建筑的雕塑，还创造了惊艳古今的天坛、地坛、月坛、北海、中南海、颐和园、圆明园等地的石雕艺术杰作。
曲阳五代时期田庄大墓的大型汉白玉石雕。 梁勇供图交流互鉴融合创造
对于神奇技艺的曲阳石雕，人们往往怀有特别的感情，总会赋予其特别的“故事”。
相传战国时期，有一被遗弃的男婴在黄山奇迹般地活下来，长大后成了一位奇人。他就是与鬼谷子齐名的传奇人物黄石公。黄石公在黄山悟出了雕刻技艺，隐居于此著书立说，留下《太公兵法》《黄石公略》和《雕刻天书》。后来，黄石公把《太公兵法》《黄石公略》传给了张良，把《雕刻天书》传给曲阳人宋天昊、杨艺源，从此曲阳石雕流布天下。
这些传说早已无从考证，但现实中的技艺却始终离不开继承与创新。任何伟大的艺术，都是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增强文化感召力和审美影响力。曲阳石雕就是在兼收并蓄的融合中不断发展的华夏艺术之葩。
在河北域内，很多文物古迹、建筑楼阁都有曲阳石雕的身影，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曲阳石雕技艺和曲阳雕刻匠人也都令人瞩目，让人赞叹。
20世纪50年代，曲阳县修德寺出土2200多件（块）精美的石雕佛造像，让世界为中国的石雕艺术所震撼。
2012年，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研究所（今河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在邺城遗址抢救发掘佛造像埋藏坑，出土北魏、东魏、北齐和唐代佛造像2895件(块)，数量之多、品相之美居全国之首。其中，部分佛造像的形制、造型、文饰等与曲阳石雕艺术技法一脉相承。这些曲阳汉白玉石雕佛像数量众多、美感突出，体现了中国古代“曹衣出水”的审美特质。后来这些石雕佛像在北京展出，轰动全国，惊艳世界。
“曹衣”，是北齐落籍邺城的粟特人曹仲达在东西文化融合基础上，以中国画线条为主要表达方式创造出的衣纹画法。他来自中亚曹国（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一带），在北齐任朝散大夫。他擅画人物，《图画见闻志》说他笔下的人物“衣披薄纱”，有沐浴出水之感，因此被称为“曹衣出水”。曲阳石雕工匠智慧地借鉴了“曹衣出水”的审美理念，把石雕艺术推进到一个新高度。
大唐盛世开放包容，大量中亚粟特人奔走于丝绸之路、茶叶之路上，往来于欧亚大陆，把东方的茶叶、丝绸、瓷器销往西方，把西方金银器、香料带到中国、带到河北，推动了古老的邢窑、定窑艺术的国际化，也为曲阳石雕带来新的审美元素。粟特胡乐、胡旋舞与中国传统美学融合，曲阳石雕的佛像中出现了“胡舞飞天”和西番莲的纹饰。
唐末五代，曲阳石雕、定窑瓷器成为曲阳艺术之双绝，惊艳天下。定瓷随着茶马互市，传到朝鲜半岛、西亚、欧洲，曲阳石雕也随之声名远播。曲阳石雕佛造像的艺术魅力，影响了辽地的陶瓷艺术。易县陶艺工匠用三彩陶艺模仿曲阳石雕，烧制出美艳世界的辽三彩十八罗汉，拥有栩栩如生的肌肤感和华美的服饰，为各国收藏界所珍视。
曲阳县王处直墓彩绘武士浮雕石刻。 梁勇供图产业振兴再续辉煌
近代以来，曲阳石雕艺术家们栉风沐雨，努力走出国门，推动了中西艺术的交流。许多作品成为美国、英国、法国和日本等国博物馆收藏的东方珍品。
1915年，巴拿马世界石雕艺术赛会上，曲阳石雕艺人刘普治创作的“仙鹤”“干枝梅”石雕荣获银奖，让西方艺术家领略到曲阳石雕的东方艺术之美。
1931年至1937年，著名曲阳石雕艺人羊平村刘东元带领曲阳石雕团队参加修建五台山龙泉寺石牌坊和南山寺等诸佛像雕刻工程。新中国成立后，他多次带领曲阳石雕工匠参加国家重大工程的石雕创作，彰显了曲阳石雕工匠的家国情怀。他们参加了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赵州桥重修雕刻、北京“十大建筑”石雕工程等。他还陆续培养出卢进桥、范银锁、刘占法、范铁信、甄彦苍、安荣杰、刘同保等一批石雕名家和工艺大师，为曲阳石雕艺术的传承贡献了毕生智慧。
从云冈石窟到龙门石窟，从六朝古都邺城到五台山的佛造像；从世界文化遗产北京中轴线的故宫到天安门前的金水桥；从北京房山金朝帝陵到明十三陵、清西陵、清东陵，从宣府古城到居庸关云台和大运河畔的古塔寺观……众多享誉世界的文化遗产建筑群里，曲阳石雕留下了不朽的历史印记。
目前，全世界几十个国家的上百家博物馆、艺术馆，都珍藏有各个时代的曲阳石雕作品。毫无疑问，从历史长河中走来的曲阳石雕，用中国的艺术语言，传播着中华文化与东方美学。
这些年来，曲阳县构建雕塑文化产业集群，叫响“中国雕刻之乡”品牌。去年3月，曲阳雕塑文化产业园获评国家级文化产业示范园区。多个青年雕塑艺术家工作室入驻园区，且与相关高校形成产学合作、协同创新的人才培养模式，让曲阳石雕走出曲阳、走向全国，形成百花齐放的新局面。
如今，越来越多的曲阳石雕艺术作品走向世界，展示了曲阳石雕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迸发出的文化魅力。去年，曲阳石雕作品徐光启像、利玛窦像“落户”利玛窦的故乡——意大利马切拉塔。
曲阳县拥有“中国雕刻之乡”“古北岳文化之源”“定瓷艺术发祥地”“中国民间艺术之乡”“中国观赏石之乡”等文化名片，拥有多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近年，曲阳县把雕刻产业作为龙头产业来抓，推动其向规模化、集约化、产业化发展。曲阳雕刻已成为河北省特色文化产业之一。
古老的曲阳石雕艺术，传承千年而不衰，一代代曲阳石雕艺人坚守工匠精神，让曲阳石雕不断焕发生机，让传承百代的技艺辉耀世界，雕刻着更加美好的未来。（梁 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