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张江,中芯国际很安静,但外界从不缺少关于它的传说。
去年8月,华为发布Mate 60 Pro手机,引来全球关注,各界都在推测,手机内部突破性的7纳米芯片是否产自中芯国际;今年5月,有研究机构发布报告称,中芯国际已跃升为全球第三大芯片代工厂;最近,有国外媒体报道说中芯国际的新厂正加速国产化,戒掉对美国的依赖……
关于各种揣测和议论,中芯国际从不回应,新闻媒体上几乎没有它的身影。在上海张江,一片名为“团结”的绿地对面,这家企业只是在创新、精进。
有人评论说,大国竞争,过去是由钢铁和石油决定的,未来则由硅决定。硅,就是制造芯片的最重要材料。有关芯片的技术,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关键的技术,也是新质生产力的代表。
新质生产力是创新起主导作用,摆脱传统经济增长方式、生产力发展路径,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特征,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今年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赴地方考察时都强调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尤其是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
从中芯国际管窥上海,似乎可以看到这座城市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某些特质:笃定地瞄准战略性行业做底层科技创新,而这种创新又是开放包容的。
战略
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发展新质生产力不止一种模式,而上海对新质生产力的选择标准,首先是战略性意义。
不少研究者认为,“新质生产力”这个词应当和党的二十大提出的中国式现代化结合起来讨论。实现中国式现代化,没有新质生产力作为坚实的物质、技术、制度基础就无从谈起。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应当把新质生产力视为一个具有国家发展含义的战略性概念。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结束后,上海提出“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中充分发挥龙头带动和示范引领作用”,意味着在培育发展新质生产力上也要充分发挥龙头带动和示范引领作用。
上海的着力点是三大先导产业,其中排在首位的就是集成电路。集成电路(芯片)作为战略性新兴产业的重要构成,是新质生产力的载体之一,各国争相追逐。美国通过了《芯片和科学法》,投入110亿美元用于半导体研发;日本企图重现半个世纪前芯片产业的辉煌,2022年成立国家队Rapidus,目标是制造全球最先进的芯片;欧洲一边引入英特尔晶圆厂,一边推出一系列补贴政策。
在中国,芯片这个原本只有技术行当才关心的问题,在美国对中兴、华为的封锁启动后,逐渐成为全社会话题。
而上海产业界在2000年前后就已大规模布局芯片设计、制造、封装的各个环节。也许那个年代的开拓者们并未预料到今日全球芯片技术的竞争如此白热化,但中芯国际等一批上海芯片企业无疑为今天的中国贡献了新质生产力。
不仅仅是芯片行业,这些年来,围绕国家战略,上海各类承载新质生产力的产业次第发展:
在航空领域,承载中国人大飞机梦的C919已安全商业飞行了一年多;
在人工智能领域,“书生”等一批自研大模型和GPU设计公司在上海起步;
在新能源领域,率先搭载半固态电池的电动汽车今年5月上市,纯电续航里程历史性地突破1000公里;
在卫星互联网领域,今年8月6日,“千帆星座”首批18颗组网卫星升空,中国版“星链”开始布局……
上海改革发展研究院副院长马海倩说:“新质生产力要落到产业发展上来,特别是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而产业要落到一个个鲜活的企业上来,把企业作为科技成果转化的核心载体。”
代表新质生产力的产业无一不是全球争夺的热点,上海等有传统科技优势的国内城市有责任代表国家加入竞争。尽管一些国家筑起“小院高墙”,试图阻止优势生产力外溢,但事实证明,“高墙”短期内围住了技术,长期却在客观上加速了中国对新质生产力的突破。
一位高科技行业从业者说,这些年,一些国内原本的空白领域有人开始做了,一些原本少有人用的国产替代品有人开始用了,而且越做越好、越用越顺。
“通过封锁,你迫使睡狮醒来。”《华尔街日报》日前在一篇有关全球芯片产业的文章中说。
底层
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素是科技创新,特别是原创性、颠覆性的科技创新。它们往往能够改变游戏规则、改变产业格局,因而具有颠覆性,也就是经济学家熊彼特所谓的“创造性毁灭”。
ChatGPT的意外出现可以说给上海上了“颠覆性”一课。在此之前的许多年间,发展多年的人工智能似乎已停步不前。人们对它的期待逐渐消退,直到有一天美国OpenAI公司发布了ChatGPT。人们发现,人工智能真的进化到了能和人有效对话的阶段。
ChatGPT横空出世给上海带来巨大震撼,因为就在此前几个月,上海甚至全球人工智能界流行的说法还是:中国的人工智能和美国基本处在同一水平——也许原创性稍逊,但我们胜在场景;也许起步稍晚,但我们有后发优势。
但ChatGPT颠覆了这种传统认识。上海人工智能行业意识到,赶上ChatGPT在短时间内也许无法实现,但这是一个值得追求的目标。这块人工智能产业的高地上汇聚了国家级新型科研机构——上海人工智能实验室,上千家重点企业,还有三分之一的国内人才。追赶ChatGPT并非没有可能。
不久之后,上海人工智能大模型领域涌现了MOSS、书生、日日新……过去一年多,人工智能以各种创造性的方式融入千行百业,正在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新质生产力。
人才、技术、资金相对密集的上海理应在原创性、颠覆性的创新上有所成就,这是上海的抱负,不光在人工智能领域如此。例如集成电路,上海不仅研究制造工艺,也在源头上研发光刻设备、EDA工业设计软件;例如材料科学,上海不仅研发各类新材料,也为科学家提供了观察材料的明眸——上海光源。这些底层创新运用到产业上,使既有的产业部门发生了效率和质量变革,逐步形成了支撑高质量发展的新质生产力。
新质生产力的革新可以从顶级刊物上的发文数量得到印证。上海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的统计数据显示,去年,上海科研人员在《自然》《科学》《细胞》上发表论文131篇,占全国的四分之一强。
10年前,上海在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四个中心”发展战略之上,加上了“科技创新”这第五个中心。10年后,作为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素,科技创新对原有“四个中心”的引领作用愈加显现。
包容
暮春时节,位于上海黄浦区的思南公馆里坐满了喝咖啡、品建筑的市民,氛围格外闲适。4月底的一个下午,公馆的一间会议室里,来自多家媒体的“营商环境观察员”却在不留情面地向政府部门提意见。
有人说,政府给企业开出的“政策服务包”企业看不懂,也用不上;有人问,给大型跨国企业提供的保姆式服务,普通小企业为什么享受不到;还有人说,小企业贷款难、贷款贵的问题一直在提,却还是没有解决……
在上海,像这样的“吐槽大会”不仅在政府与媒体间召开,更在政府与企业、政府与科研机构间常态化召开。开大会不是为了发发牢骚,甚至不仅仅是为了打造更好的营商环境,它还与新质生产力相关。
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素是创新,而创新需要包容的经济制度。今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西莫格鲁说:包容性经济制度允许大多数人参与经济活动,并尽最大努力发挥个人才能和技术。这种制度鼓励产权保护、维护契约、创造公平环境,使得创新过程成为可能。
这正是我们在上海实践中看到的:让媒体品评营商环境、让企业参与政策制定、让科学家突破研究边界,各阶层普遍参与到经济活动中去,共同完善包容性经济制度、不断催生创新。
上海前滩新兴产业研究院院长何万篷说:“职能部门要提供一种积极包容、主动开放的环境系统。最有生命力的系统,应该是既有澎湃动能又有良好规制的‘混序’社会——要素丰富、规模巨大、关系复杂、交互转换、结构良好、内核稳定,保持活而不乱、守正创新的动态平衡。现在最关键的,要像重视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一样,重视激发和增强社会活力。”
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密码暗含在这座城市的六字品格里:开放、创新、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