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清华大学在京召开“从清华路径到道义现实主义”学术研讨会。会议设三场讨论:“道义与政治领导的作用”、“战略信誉与主导国类型”和“国际规范变化与国际秩序转型”。该理论的核心概念“政治领导”把个人-国家-体系三个主要分析层次贯穿起来,因此三场讨论也依次展开,与这三个层次相对应。
国内外近二十名学者参与研讨。他们大多肯定其对现有国际关系理论的突破与创新,但在道义的定义与操作化、战略信誉的效用与成本、王道与霸道的优劣等问题上仍存在分歧。
何谓“道义”?中国应该主张何种“道义”?
学者们大多认为该理论将“道义”带回现实主义的理论脉络是有意义创新,但对道义概念的定义尚存分歧。譬如,徐进认为该理论尚未对道义进行严格定义,故有关道义水平高低的评判标准模糊不清。此外,关于道义的来源与转化问题:决策者的道义认知如何获得?它又如何转化成国家层面可以被实践的道德原则?在领导人更替后,如何确保原有道义原则在代际间的传承和延续性?第三,它的领导人类型划分标准还有待商榷。
对此,尹继武建议将道义划分为三类:基于意识形态的道义、基于利益的道义、基于文化的道义。而他的质疑主要在“同盟”跟“道义”的关系上。按照该理论逻辑,美国霸权虽然不讲道义,不是“王道”,但它信守承诺,故有较高战略信誉,因而其盟友数量远多于中国。但他认为,这里或许还存在一个时代与国际大环境的问题:在一战、二战等结盟盛行的时代,以盟友数量多少判断道义高低可能合理。但当前国际社会更稳定,安全供给更充足,故结盟不再那样流行。因此盟友之间的战略信誉不能跟道义划等号。
宋伟同意徐进的第一条批评并补充道,从逻辑上讲主导国性质的变化并不一定导致国际秩序的变化。其次,在国际体系存在多权力中心时,秩序的产生、形成、变迁可能不同于该书所预设的“单一的权力中心”前提。
中国应该主张何种道义?对此,漆海霞认为,中国提出的新国际规范必须与以平等、主权为基础的现行国际规范相兼容。聂文娟则认为,中国必须研判本世纪有可能形成哪些新的规范,然后才去行动去占领这个道义的制高点;尤其需要借助制度平台传播新理念,推广新规范,扩大追随者阵营。
战略信誉真的越高越好?
学者们对战略信誉的重要性达成共识,但在其成本、收益、风险上尚存分歧。张锋认为:既然战略信誉旨在帮助大国维护其同盟体系,而中国政府强调不结盟政策,那么中国是否还有必要、且有能力建立战略信誉呢?
周方银则指出:战略信誉并非多多益善,过多的战略信誉可能成为国家的负担,过多地强调战略信誉则有可能改变该理论的“现实主义”内核而变为“理想主义”。他承认,提高战略信誉的确有助于大国获得更多国际支持,但建立、维持信誉需要付出成本,故决策者需要计算成本-收益。其次,维护信誉也并非总是有利于国家利益或国际和平。譬如,两个都讲信誉的敌对国家就难以达成妥协,反而激化冲突。再次,其效用还取决于国际环境:大家都守信,无信者受罚;大家都不守信,守信者则成宋襄公。因此,合理的战略信誉水平取决于国家追求的战略目标和国际环境的性质,尤其是他国对信誉的认知与实践。
杨原则强调坚持战略信誉可能带来的副作用:限制大国的行为自主性。而且,坚持战略信誉也未必总是大国在博弈中的纳什均衡。
“王道”一定胜过“霸道”?
学者们认为该理论以“王-霸-强”三个概念对国际领导类型进行划分是有启发性的,但对王道与霸道的区别以及两者在政策实践中的实际效用存在质疑。
道义现实主义认为,美国的“霸道”是在盟友和非盟有间实行双重标准,而中国则应该实行“王道”,一视同仁地对待他国。但高程认为,在当今无政府国际体系下,双重标准或许比王道更能激励他国追随霸权,而实行王道、扮演公正仲裁者的大国反而难以争取盟友。其次,古代王道建立在等级制-差序格局下,如果当代中国选择王道,那它如何兼容其与现行的主权平等原则?王道(公正、正义和文明)是否真比平等、民主和自由更有吸引力?中国在同美国争夺道义话语权时,道义是否会成为小国对中国进行利益勒索的借口?
张锋也强调国际道义与国家利益之间存在难以调和的冲突。而即便中国真的施行“王道”,主动给周边小国提供安全保障,它们未必愿意接受(譬如明确批判“事大主义”的朝鲜)。
应以何种标准划分国家类型?
学者们肯定道义现实主义的核心逻辑:以政治领导为自变量,以道义作为领导类型的划分标准,解释国家实力消长、国际体系转变;但认为其国家类型划分标准有待改进。刘丰指出,好的分类法应该做到穷尽(无遗漏)和互斥(无交集)。而该理论一方面声称根据实力大小把国家分成主导国、崛起国、地区大国和小国,但同时又隐含另一条亚标准,即国家实力的变化趋势与战略意图(如主导与崛起)。这种混淆降低了理论的解释力。
会议伊始,主持人孙学峰便强调:本会不许相互吹捧,须以批评为主;因为只有客观、理性的学术批评才能辩出真知。阎学通总结时认为,会议最大的收获是,大家的批评为今后进一步研究提供了有意义的问题。因此在“道义现实主义”的研究纲领下,有可能聚集更多的学者,使“问题群”发展成“理论群”,从而为解释当前世界的新国际现象、预测未来发展的大趋势提供有用的新知识。
(文/清华大学当代国际关系研究院 王鹏)
责任编辑:张成普 SN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