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珠甲佐被包裹在蓝色尸袋里，4个救援人员用树枝挂着担架，把他从九寨沟以看熊猫著称的景点熊猫海抬出来，景点外14公里是常珠的家，荷叶寨。8月12日，九寨沟7级地震搜救的第6天，是个晴天，阳光刺眼，风景还是很好。
路边都是救援人员，有个男性浑厚的声音喊：“孩子，回家了！”又有人喊了一句“兄弟，轻一点啊！”常珠19岁，他的名字在最后的失联名单上被划掉了。
有时一个人，有时一群人，一路上总有声音高喊着：“回家了啊！”
失联名单上还有6个名字，经过所有失联者家属的同意，搜救基本停止了。
自救
8月8日21点14分，常珠向妈妈报平安，“一切正常。”
常珠一行4个本地少年进入了熊猫海，他们刚刚从山下景区入口拉了货，运到上山，准备明早开张。
21点19分地震发生。常珠的电话转为无人接听。
他们的摊位在熊猫海景点入口处，熊猫海因为常有熊猫出没得名，是九寨沟游客最多的景点之一。这个争夺顾客最有利的摊位由附近几个寨子轮流使用，这周轮到了荷叶寨。
树正寨前面的海子 图/河北邯郸救援队暑期是旅游旺季。
4个家庭展开了一场自驾游，8个家长带着4个孩子租了一辆中巴车，车子行至上寺寨，距离熊猫海31公里。周建荣和司机同时看见山体陨落的巨石，为了躲避巨石，中巴车坠入河谷。
等周建荣反应过来，他听见孩子的哭喊声，他和几个家长救上来3个孩子。其他4个成人和1个9岁的女孩瑶瑶被压在车里，包括周建荣的妻子。
光线微弱，司机伸着脚在乘客的座位扫了扫试探，什么都没有。周建荣大喊着妻子的名字，“戴倩！”没有回应。
司机说服他先把孩子送上岸。这是周建荣第一次离开中巴车。
除了周建荣头部受伤，勉强支撑着，其他3位家长重伤，后都被转院至绵阳。当晚，3个孩子被周建荣安排在附近的藏民家中，他再次返回事故地点。
他在车边大喊着妻子和朋友的名字，黑漆漆的山谷里只有自己的回音。他头顶流着血，体力近乎透支，司机再一次劝阻。
“还有3个孩子，我不能倒下，我必须保持清醒，我必须坚持下去。”周建荣再一次离开中巴车。
4个本地少年也没能发出回应的信息。8月10日，熊猫海附近救出10名被困人员，其中一位被困了两天的村民记得，他被困在距离常珠等4人不到30米的地方，他和朋友试图用手机电筒向孩子们发送信号，但对方没有回应。
搜救
尕迪彭措的父亲龙柱塔一定希望儿子能像周建荣那样幸运。
尕迪20岁，和常珠一起摆摊。龙柱塔和家人相信，从小在外求学的尕迪非常独立，而且体格健壮，“危险的情况下或许可以自救的。”
尕迪彭措拿4*100米冠军时发在微博上的照片尕迪家在树正寨，距离熊猫海8公里，村里的砖瓦房都塌了，但没有死亡。
村民们自发组成搜救队，想上山找孩子们。他们徒步5次往返熊猫海，但每次都因为道路受阻没能继续。
常珠和表哥泽仁塔、尕迪、杨海云4个人常常开着皮卡进货上山。龙柱塔安慰着自己，“儿子晚上送货并不是第一次，最晚的一次凌晨一点才回来。”
尕迪的电话从无人接听转为关机。第二天天亮，4家人没有等来孩子。他们堵在九寨沟旅游管理局门口要求救人。实际上，熊猫海地势险峻，道路被阻，最初的救援只能集中在疏散游客上。
周建荣也曾先后向九寨沟救援总指挥部和两家民间救援队寻求帮助，但面对事发地上方的塌方和飞石，救援队也束手无策。
8月9日下午，直升机终于进入熊猫海。
尕迪的姐姐秦让措在空地上放了一块2米长的木板，上面写着硕大的“熊猫海”，黑色字体被加深涂了几遍。“等到天亮，救援的直升机从外面飞进来，看见这个继续往里飞就能到。”
尕迪家人为救援机指方向的木牌 图/邱慧8月11日中午，进入震中的四川消防队在河谷里捞起中巴车，找到了小女孩瑶瑶、一名男性遗体，和一些散落的人体器官。还有3个母亲不见了。
树正寨的临时帐篷里，村民们最初还在讨论“那4个孩子有消息了吗？”后来变成“可能找不到了吧？”
常珠的表哥泽仁塔20岁，是家里的老大，他的父亲优中塔机械地重复着：“我大儿子就要没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满，“现在搜救停了，大儿子就要没了。”
8月12日下午，所有救援队陆续撤出了熊猫海。救援队需要和家属协商后，才可以停止搜救。
“已经没必要找了，这个事情就到此就好了。”周建荣在九寨沟办完了相关手续，打算第二天一早离开。他相信，救援队在车体里找到的那块脊椎骨就是妻子戴倩的。
算了
脊椎骨是在中巴车后排座位上发现的，那个位子正好是戴倩和儿子坐的地方。儿子安然无恙，周建荣和救援队长猜测，妻子或许是在地震发生时把生还的希望都给了儿子。
周建荣和妻子是大学同学，学习旅游专业，毕业后，他们一同在广州市土地房产管理职业学校当老师。
为了给孩子找个好学校，夫妻俩把积蓄拿出来买了套学区房。为了让孩子“长见识”，夫妻俩的共识是要不定期带儿子出来旅游。
周建荣手机上同伴的信息 图/ 王丹穗九寨沟的4个少年大概也梦想着出去看看世界，26岁的杨海云年纪最大，其他3人都刚刚考上了大学，尕迪还想在大学毕业后去西班牙读研究生，他喜欢足球和梅西。这个想法已经得到了父亲龙柱塔的同意。
停止搜救的当天上午，国家救援队最后一次进入熊猫海，荷叶寨和树正寨里的6位家属一同前往。
一个少年的遗体被蓝色的裹尸袋包得严严实实，四名搜救人员将尸体抬下了熊猫海。两边或坐或站的搜救队员，目送他们走远。一路上都有人高喊着“回家了啊！”
这是常珠甲佐的遗体，家人等到了孩子，把他接回了家。
熊猫海恢复了昔日的墨绿色。按照九寨沟藏区的民俗，常珠甲佐的遗体在8月15日入土下葬。
最终的失联名单上还有6个名字，他们是——
本地少年：20岁的尕迪彭措、20岁的泽仁塔、26岁的杨海云；
外来游客：35岁的戴倩、39岁的李艳霞、42岁的王锦滔。
李艳霞的丈夫从广州赶来，他听救援队分析，中巴车上失联的人可能掉到河溪后被冲到山脚下游的水库。王锦滔的丈夫受重伤，已被送往绵阳就医，赶来的是她的妹妹。
脊椎骨和其他人体器官都被运送到绵阳的医院，3个家庭在等待DNA鉴定结果。
龙柱塔没有等来儿子尕迪，“如果早点救出来……”他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
（文／邱慧、王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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