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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丑的第一。”原卫生部副部长、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与移植委员会主任委员黄洁夫评价上个月引发关注的在中国进行的“人类首例换头术”。
“不要把世界上都唾弃的、大家都有争议的、大家都反对的，来变成中国第一。”黄洁夫讲到这项“手术是违背伦理准则的。他表示自己代表中国器官捐献与移植委员会的全体专家向大众解释换头术，他还关注到对捐献者的遗体使用问题，“他们是谁？他们生前同意吗？”
11月17日，意大利神经学家塞尔焦·卡纳韦罗（Sergio Canavero）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世界第一例人类头部移植手术已经在一具遗体上成功实施，“手术”地点在中国哈尔滨医科大学，该校教授任晓平参与指导。
全民话题对话原卫生部副部长、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与移植委员会主任委员黄洁夫“换头术”在意大利进行被反对，后来选了中国
全民话题：你为什么反对“换头手术”？
黄洁夫：我是代表中国器官捐献与移植委员会的全体专家，想通过媒体跟群众解释一下。首先，我们不反对头颅移植的实验研究，科学研究是没问题的，我们反对的是，炒作在人的身上进行临床头颅移植。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很多网友不清晰。
全民话题：你是中国人体器官移植领域的权威专家，据你所知，这次“换头术”为何在中国进行？
黄洁夫：这个意大利医生（卡纳韦罗）跟任大夫2016年在猴子身上做了一次手术，换了头的猴子存活了20个小时，他们看到这个猴子太痛苦了，就安乐死了。
2016年意大利医生，在神经外科杂志《TED》上发表了文章，是在实验没有成功的基础上，他准备做人体（换头）。他们选了一个俄罗斯的渐冻人，准备采取一些措施，用钻石刀把头锋利地切下来，保存颈部，从第五第六颈椎切掉头，脊髓的神经用黏胶来胶起来，还有头颅、骨头、肌肉、交感神经、副交感神经、淋巴管、食管、气管等连起来。他计划手术要一百多名医生参加，花36个小时，750万英镑，同时他用手术中的头颅低温灌注技术，做完手术后预计病人要在封闭的状态下四个星期到一年，用人工来维持呼吸和心跳。当时发表后，全世界的神经外科或移植外科的主流声音是坚决反对的，反对过后他的声音就沉下去了，后面就选了要在中国进行。
全民话题：你之前接受采访时表示，绝不允许在中国进行头颅移植临床试验。为什么？
黄洁夫：看到这个头移植，很多网民可能都很高兴，以为中国又创造了世界第一，实际上这个是“很丑的第一”。因为涉及伦理，这件事在世界上是非常有争议的事情，对我们国家有什么好处？我们每个人都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自己国家的声誉，炒作这个事情，是损害我们国家。我不反对科学研究，但不能逾越红线，必须有一个伦理准则，不能炒作，更加不能为了出名，而且损害国家的声誉。
我的表态得到了全世界的器官移植协会和20多个器官移植组织的高度赞赏。（他们）就说中国是有伦理底线的，证明这种事情中国跟世界一样，在伦理学争议的地方，要取得世界的共识才进行。
不要把世界上都唾弃的、大家都有争议的、大家都反对的，来变成中国第一。这个是害了我们国家。有些可以是中国第一，有些中国是不能第一的。
脊髓内神经元接不上、免疫排斥是技术上难以逾越的障碍
全民话题：为什么说“换头手术”在技术上是不可行的？
黄洁夫：头颅移植和其他器官移植不一样，涉及到中枢神经的连接。中枢神经是大脑和脊髓的连接，我不知一百年、两百年以后行不行，可现在神经元是不能再生的，不要说是切断再接上个异体，就是自身的神经元都是不可恢复的。我们有千千万万个脊髓损伤的病人，他自身稍微受点损伤，都不能再生，更何况切断以后再生。
头颅移植在动物实验中已经证实了，脊髓是接不上去的。现在炒作说，要用胶水把它粘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脊髓，我们颈的结构，是人体中最复杂的部分，是头颅的中枢，它是一个连结的通道，何止千千万万条神经通道。我们的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等等都是要经过很多通道，通过这种杂乱无章的（方式）能把脊髓给接起来吗？美国一篇很著名的文章说，这种理论就像在大西洋底把电光缆切断，用万能胶把它胶起来，是荒唐可笑的。
还有一个是排斥反应。肝移植、肾移植、心移植，都要经过免疫排斥反应的过程，现在已经克服得比较好了。可那是一个小器官，对全身来说是很小的东西，所以用免疫排斥药可以控制，但也还是有问题。如果做“换头”，免疫排斥药就会致死。
全民话题：目前在临床上，肢体的移植能实现到什么程度？
黄洁夫：世界上进行同种异体肢体移植研究已经30多年了，至今为止没有一个成功的。同种异体，就是一个人的肢体接上另外一个人的肢体，接上之后它没有手、腿的功能，神经不能再生。周围神经都不行，中枢神经更加不用说了。
同种异体肢体移植还在探索中，都还没有成功，怎么能去做那个东西（“换头”）呢？1都没有，你怎么能去做100呢？所以技术上是完全不可行的。
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完肢体移植的相当一部分病人出现了严重的精神症状，很多人精神异常，觉得这个肢体不是他的，同时有少数人自杀了。几乎所有做过这个手术的，全部都把它截肢了，全部用义肢来代替。
头还是身体代表一个人，还没有共识
全民话题：那是不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排异反应、神经元修复实现了之后，这个手术是可以进行的？
黄洁夫：不对。即使技术上都解决了，这个手术也需要解决伦理学上的问题，这是非常关键的。
全民话题：在伦理学上有哪些方面的问题？
黄洁夫：是头代表一个人，还是身体代表一个人？这是有争议的，这一点首先要得到大家的共识。人有意识、有精神、有灵魂，我可以告诉你，人体活的细胞代表了整个人，不是头代表人，全身每一个活的细胞都代表。很多受体做完（移植手术），他都接受供体的信息，人的灵魂渗透在人的每一个细胞里。所以“换头术”，换的是谁？头移植究竟是A还是B，必须得到全社会的共识。
全民话题：所以你认为“换头术”触犯了医学的禁区？
黄洁夫：手术能不能做、能不能成功是第二位的。首先是应不应该、好不好，为我们的人类社会接不接受。
生命有一定的规矩，医生更要有伦理学，医生最基本的道德是敬畏生命，同时不能损害病人，希波格拉底誓言说no hurt。每一个科学家都要有底线，不能是说为了创造世界第一，就不讲底线了。你不能为了创造世界第一，置病人的生命于不顾吧。如果做完之后，头死了，那你是谋杀犯，还是医疗事故？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问题，一个肢体最少可以捐出五个器官救人的，如果“换头”不能成功就把这个资源浪费掉了。
这两个遗体是谁？生前表示过愿意进行换头术吗？
全民话题：有人认为在身体上进行的“换头术”只是在做技术研究。你怎么看？
黄洁夫：他们恰恰是违背了伦理，违背了对生命的尊重。在科学不断发展的今天，每个行动，尤其是医疗卫生中，都要注意伦理的底线。我们现在为什么医患关系紧张，强调人文精神，强调伦理精神，医生应该是对生命最敬畏的一群人，如果他为了创造第一，可以置伦理学于不顾，创造一个不被大家认可的东西，你能找这样的医生吗？
全民话题：这次“换头手术”实际上是在两具尸体上进行的。
黄洁夫：作为一个临床的器官移植医生，我是明确反对这种临床头颅移植炒作的。在两个尸体上所谓的“换头术”，实际上很粗糙、很粗浅，谁都可以做。这个很粗糙的实验做好以后实际上就是解剖学的模型，不过是探索了个理论，在中国做是违背我们国家的法规的。
大家奉献遗体是为了医学研究，器官捐献是爱心的延续，都是大爱精神。如果把一个在动物上完全没有根据的东西，在两个充满爱心的捐献人身上来做头的互换，是对人的尊严的最大亵渎。
全民话题：你之前表示，要追究有关单位伦理审查委员会或领导人的责任，他们应该负怎样的责任？
黄洁夫：这些的决定权不在我，我建议伦理委员会去调查，去追究他们的责任。在中国来做两个捐献遗体来做粗糙实验，不应该来调查吗？这两个遗体，家人同意吗？这两个遗体是谁？他们生前表示他们愿意用他们的头去做这个实验吗？
我没有任何证据，可我相信，这两个遗体的家人的爱心是绝不允许把他亲人的遗体来做这个换头手术的。
全民话题：你之前也强调过，“换头手术”违反相关法规，是哪些法规？
黄洁夫：《人体器官移植条例》中指出，（可以移植器官的有）心、肝、肺、肾、小肠、胰腺，没有包括头的。头不能拿来做手术，因为头说不清楚是哪一个移植。
还有一个最基本的法规是《执业医师法》，以病人为中心，不能给病人造成伤害。我们医疗行为准则、医师法，还有很多医学上的医学研究伦理道德准则，太多这样的法规。
全民话题：《人体器官移植条例》中说，人体器官移植是指摘取人体器官捐献人具有特定功能的心脏、肺脏、肝脏、肾脏或者胰腺等器官的全部或部分。这个“等器官”里面也不包含“头”吗？
黄洁夫：头不是器官。头有眼睛、鼻子、耳朵，有五官、有大脑，大脑是器官、眼睛是器官、鼻子是器官、嘴巴是器官，头是一个器官的复合体。
达成3个条件才能做换头手术
全民话题：国内外到目前为止做过哪些换头手术方面的研究？
黄洁夫： 1954年，原苏联科学家就做过换头手术，把一个狗的头移植到另外一个狗的背上，就成了一个双头狗，实际上也不是明确意义上的换头。这个狗存活了三天，这个狗的头可以喝水、眨眼睛，最后死掉了。他们觉得神经跟另外一个狗背的神经是接不上的。所以苏联就放弃了这个手术。七十年代美国科学家做了两只狗的头换头，杀掉这个狗，头换到另一个狗的狗头上。换了头的狗，没有超过20小时就死掉了。他们进行了很多例，发现脊髓、中枢神经的再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也放弃了。
这些都是跟肝脏、肾脏等器官移植同期发生的，肾、肝、心脏等其他个体器官都能够（移植），但头不行，就因为它是中枢神经，没有多少人去做，但也有人做，最热衷的是意大利的卡纳韦罗。他是一个神经外科医生，做了很多科学探索工作。
我们国家的哈尔滨医科大学任晓平大夫，2014年做过一组实验，用80只老鼠，40只做受体40只做供体，做了老鼠换头手术，这40只换头的老鼠有16只成活了3个小时，所有的老鼠脊髓都没有功能，都不能站起来，3个小时以后就都死掉了。
现在世界上的难题就是中枢神经元是不能再生的，更不用说用异体来接。所以世界上对“换头术”从伦理上、技术上都认为是不可行的。
全民话题：那你认为，在什么情况下，拥有怎样的条件，才有可能去做“换头”手术？
黄洁夫：这个东西必须是在动物实验彻底成功，又有严格的科学证据，同时在伦理学上要被全体民众、最少是被全体医生形成共识，才能做这个手术。
文/邹佳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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