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称为太行山上党地区“洗脚盆”的长治市，仿佛一夜之间成了明星。长治市委书记吕日周也继80年代初他在山西原平县的改革实验之后，再次为世人所关注。

　　据《长治市志》，长治，市名取“长治久安”义。新闻媒体的报道，网上的热烈讨论，新闻界许多“吕日周有争议”的传说，把长治和吕日周搞得神乎其神。一位长治籍的新闻界同仁告诉我，《当代》编辑部拿到以吕日周为原型的长篇小说《龙年档案》后，认为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主人公这样的人物，作家还把他找去证实。

　　我想搞清楚：长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吕日周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我没有料到，长治让我看到的第一台戏，是市委市政府领导与市民的一场公开对话。

　　8月30日凌晨6点，长治市八一广场。

　　我赶到广场时，广场的东南角已经聚集了一两百人，凌空挂着一条横幅，写着“创建全省最安全城市对话会”。横幅下站着一排人，最中间的浓眉高个是长治市委书记吕日周，紧挨着吕日周两侧的是政法委书记王云亭和副市长常反堂，接下来的是市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公安局长等穿制服的人。

　　这次广场对话只是2000年初以来长治市、县级领导以及两级所属各委办局领导数百次与市民在公共场合、电台直接对话中的一次。两天前《长治日报》头版作了预告。

　　吕日周是大嗓门，他那浓重的山西大同土音在广场回荡着：“刚才有位妇女拉住我，要感谢我，为什么感谢我？她告状7年，告什么？7年前，他男人在长治被杀死了，公安局破不了案，抓不住犯人。她找到我，告诉我，她看见犯人的妻子怀孕，犯人到底是跑了还是在家？不在家，犯人的妻子怎么会怀孕？我要求公安局迅速破案。结果案子不到7天就破了。半年前，有位同志告诉我，晚上骑车，有强盗抢东西。这怎么行！在我们这个地方生活，没有安全感怎么行！今天我们来广场和大家见面，就是要直接听取大家的意见，现场解决问题。”“我们要让群众有反映问题的渠道，今天就是一个渠道。”

　　长子县丹朱镇西寺头村党支部书记说：“我2000年12月12日担任党支部书记，2001年3月对村原来的财务账进行了审计，查出违纪资金67.5万元。我们向县纪委汇报，县纪委至今没有答复。”

　　吕日周当即答复：“我马上让市委办公厅通知市纪委和县纪委，今天上午就去你们村解决问题。你回村等着吧。”

　　市民就上访不解决问题、出租车申请手续复杂、向公安干警报案不受理等反映了情况。

　　一位市民对市政要求拆除居民住宅一楼窗户防护栏杆有意见，说：“护栏拆没了，安全有问题。”

　　吕日周解释说：“按传统习惯，城市到处是护栏，到处是墙壁，安防盗门，安防护栏杆，我们都要求拆掉。市委市政府的围墙不是拆掉了吗？我们要把长治市建成全国第一个没有栏杆没有围墙的城市。有人批评我们太着急，但是群众批评我们还很慢。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王八头上还有三分火嘛！群众有问题不解决，报社的同志要公布，公布了不解决，群众都知道了，他们就有压力。”“他们”是谁？当然是各级党政机关各级领导，包括市委市政府和他吕日周本人。

　　吕日周话中有话，一个小时的对话会不可能把所有的事儿都说到。当初市委市政府的围墙和围墙外的临时建筑，就在他的强力推动下拆除。有人顶着，他就让报社记者拍照片曝光，让全市市民的眼睛盯着拆。他说，长治市“拆墙透绿”，市委市政府要带头。

　　这么一拆，把一个市民望而生畏的神秘大院，拆成了24小时人人可以进出散步游乐的公园，把以往戒备森严的官场象征变成了一个公共场所。里面有花坛、草坪、石雕；还养了400只白鸽子，雇了个河南小姑娘看着，每月200元工资，每天喂三四十斤玉米。鸽子不怕人，四处徜徉，你可以走过去摸它们的头；你动作大一点，鸽子呼啦啦飞上了天空。大门外人行道安放了十几种健身器械，白天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所属的部委办公务人员轮流为来往市民倒水。倒水的铜壶是专门制作的，上面镌刻着吕日周的手书：“我为群众倒杯水，我替人民捎句话，我给百姓办件事。”据说，最多的时候，一天用了两千多个纸杯。

　　市委市政府机关各个部门还有一项“工作”，由市委办公厅编排轮流，由领导领着，每晚七点到八点在曾经是市委市政府大院的公园里唱歌，每个歌咏队的背景是一块大石刻。大石刻上写着三个不太讲究然而毋庸置疑的“数学”等式：“开会＋不落实＝0”，“布置工作＋不检查＝0”，“抓住不落实的事＋追究不落实的人＝落实”。这三个等式把歌咏队的同志们烤得背心发热。

　　这三个等式，是吕日周2000年初到长治担任市委书记后，暴风骤雨般地清除官场流弊、督导官场改变工作作风的核心口号。公园里还有许多太行山取回来的巨石，这些造型各异的巨石上刻着吕日周撰写的咄咄逼人的其他口号和要求，比如：“到基层≠深入基层”，“见群众≠深入群众”，“发现问题没解决≠深入人心”，“举一反三解决问题、使群众满意＝‘三深(即深入基层、深入群众、深入人心。记者注)’”。比如“长治干部下基层九条铁纪律”：“1、以普通群众出现、普通干部出面；2、不花基层一分接待费；3、不让下边一人陪；4、不欠房东一分饭钱；5、不带老乡一点土特产品；6、调查不漏一个问题；7、处理问题不留一点尾巴；8、不让群众有一点不满意；9、贯彻学习‘三个代表’，不能缺少任何一项内容。”

　　下基层的九条铁纪律，后来又被吕日周概括为“0接待”，就是不招待。

　　有两块巨石值得注意。这两块巨石上写着四个半米高的大字：进大门右手边草坪上的巨石上写着“公开”，左手边与“公开”相对称的巨石上写着“开放”。

　　“开放”不用说，要害是“公开”。所谓“公开”，按照吕日周的解释，就是实行“阳光工程”，把党政各方面重大决策和工作过程在媒体公开，或在人大，或在广场这样的公共场所，直接接受群众的监督和评议。而且“四级(市、县、乡镇、村)书记都公开，谁不公开谁下台”！“开放”、“公开”四个字背后隐含着另外四个字，就是“勤政”和“廉政”。

　　1989年12月，江泽民总书记到朔州视察，当时吕日周任朔州市市长，总书记对他说：“要好好学习理论，与群众保持血肉联系。”

　　2001年8月，江泽民总书记到长治市视察，对吕日周等领导干部说：“要发扬老八路光荣传统，转变干部作风，当好‘三个代表’。”

　　吕日周说，所有这一切，不仅要写在纸上，而且要镌刻在太行山石上，让党政官员和市民时刻都能看见，永远不能磨灭。

　　“一个星期太久，只争朝夕”

　　“吕日周不按官场的规矩办事，人家是扰民，他是扰官。”“吕日周搞形式主义。”“吕日周做秀。”“吕日周急躁。”“吕日周骄傲。”“吕日周花花点子多。”一进山西，就可以听到关于吕日周的议论。其实，在北京也能听到这些议论。

　　骑自行车下乡调研，早上6点在农村、工厂、机关给党员干部讲党课，十几次吃住农民家了解民情，去濒临破产的国有企业和工人同吃同劳动，到广场与市民面对面公开对话，“文化大院”歌咏活动，“拆墙透绿”、“不让黄土见天”、让长治市像欧洲城市一样美丽，村村通公路，户户有电视……都在被议论之列。

　　吕日周是八十年代初名噪一时的长篇小说和电视“清官”剧《新星》的原型。他出身贫苦，父亲是1945年的老党员，是他的老家---大同市落阵营村第一任党支部书记。他1969年毕业于山西大学中文系，1983年任山西原平县县委书记，之前当过锻工、村党支部书记，在省委农工部和政策研究室工作；1988年参与筹备朔州市，1989年任朔州市市长，正准备在“小政府、大社会”的试验田上大干一场时被调离，1990年任山西体改委正厅级副主任，半年后任主任。当初他任县委书记的原平县是山西第一个综合改革试点县，以“搭台唱戏(即集体、国营企业、事业单位、党政机关拿出资金、场地，吸引离土农民参与生产经营)”轰动全国，原平县工业利税达到周边13个县之和。到原平县参观学习者500多个县、8万多人次。九十年代全国各地不同内容和形式的“搭台唱戏”源出于此。他领导的原平改革在山西引起了非议和争论。他在朔州的举动也引起了非议。

　　总之，他不是一个踏踏实实按照官场规矩办事的太平官，反而是在行动中痛击官场流弊的人。

　　他曾经有《给太平官画像歌》，其序曰：“有人精于‘不做事没事’和‘做事会出事’的为官之道，也精于‘不好说，说不好，不说好’的为官之道，世故圆滑，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余深恶之，为之画像。”其歌曰：“要发文件，等待实践。要去实践，等待文件。啥都不干，难找缺陷。不做事情，不担风险。组织考核，没有缺点。如此结论，形成经验。……善于重复上级的话，从来不去具体化。这种官本事大，能把真话说成空话。不结果实光开花，花儿开得像云霞。你没饭吃去找他，他只是回答：吃饭对人意义大，吃饭好处有十大。他给你说顿空话，能把你气得肚子大。”

　　吕日周到长治的消息传开后，大家都在猜测，这老吕在原平6年，把原平搅得天翻地覆，到朔州一年多，把朔州搅得天翻地覆，省体改委呆了10年，到长治又会玩出什么新花样。

　　有人评论说，让吕日周到长治工作，等于放虎归山。这个山就是太行山。

　　2000年2月26日，在长治市经济工作会议上，长治人领教了“吕日周风格”。

　　吕日周发表了上任后对长治党政干部、纪律检查干部、国有和民营企业家的第一次大会讲话。这次讲话被长治人认为是吕日周的“长治施政纲领”。

　　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吕日周的讲话没有套话、空话、大话，结合长治具体情况，讲危机，讲使命，讲思路，讲方法，拉开了要在长治大干一场的架势。

　　吕日周说，截止到2000年，山西20年时间，经济发展水平从中上游下降到中下游，又从中下游下降到最末尾。“20年前的标兵我们望尘莫及，当时的追兵也变成了我们的标兵。此时此刻，不知同志们是什么心情，不知同志们有何想法。……作为省里的一名中层干部，山西今天的落后，我也有一份责任，深感愧对人民愧对党，愧对祖先愧对子孙。我们确实落后了！我们再不能慢慢腾腾了！”

　　长治是什么情况？长治辖治太行山南麓，310万人口，所辖两区十一县中，有4个国家级贫困县，一个省级贫困县。和山西六个省辖市比，1999年，人均GDP倒数第一，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绝对值倒数第二，增幅倒数第一。而且，长治市是山西有名的“贼城(城区小偷多)”、“脏城(城区脏乱差)”。“解决长治问题，金银铜铁都不行，需要金刚钻才行！”他说。

　　金刚钻首先要钻干部作风

　　他说：“前几天，有位老农跟我讲：‘我们养鸡是为了下蛋，养牛是为了耕地，养干部是为了致富。可是，我们没富，养干部没用。’人民群众批评我们的话很重啊！”

　　不久，吕日周针对长治官场“懒、散、软、拖、满、宽、浮、脏”八大顽症开展“三深(深入基层、深入群众、深入人心)”、“三敢(敢于吃苦、敢于吃亏、敢于惹人)”、“三带(带头、带动、带领)，总结出了“五步曲工作法”，即“寻找问题，发现问题，公开问题，解决问题，追究责任”。

　　在座许多人纳闷儿，吕日周来长治满打满算才半个月，怎么对长治的情况这么了解？

　　岂不知吕日周精力过剩，板凳冷，心不冷，省体改委主任任上跑了包括长治在内的山西一百多个县市搞调研，对山西省情了如指掌。1996年他出版了被戏称为“吕丁解晋”的《山西省改革开放分析》。为了准备这次施政报告，他马不停蹄地跑了长治的沁县、武乡、平顺、壶关、潞城五个县市，经常不跟县里打招呼，直接插到乡镇、村、户摸情况。

　　2000年2月12日吕日周正式上任时，刚过55岁生日一个多月。2003年换届，理论上，他的官场执政生涯来日无多。他到长治后提出的“一个星期太久，只争朝夕”，既是对长治干部提高工作效率的勤政要求，也是他想造福一方的人生最后一搏。

　　长治干部舒舒服服过日子的生活结束了。他们领教的岂止是“吕日周风格”，而是即将来临的“吕日周风暴”。

　　“宁当实事求是的倒数第一，不当弄虚作假的名列前茅”

　　吕日周在归纳官场作风八大顽症时没有把“假”列进去，但是他深深地知道“数字生官，官生数字”，在数字上弄虚作假对官场生态和社会风气的毒化，“假”是排第一位的。他在《山西省改革开放分析》中，便对“上级对下级安排指标，层层加砝码，马到成功；下级对上级呈报成绩，级级加水分，水到渠成”的腐败现象深恶痛绝。

　　他1995年在《山西日报》的“山西内参”上发表文章：“浮夸是改革的大敌”。他在文章中用个性化的语言说：“一定要将下面‘香喷喷’的经验、‘活生生’的行动和那些‘血淋淋’的事实、‘臭烘烘’的问题拿回来摆到桌面上。我们不需要那些吹起来的‘猪尿泡’、踩扁了的‘烂苹果’、官僚主义嘴里的虚套子和会计笔下的假数字。”

　　他对我说：“中国有两种经济，一种是市场经济，一种是官场经济。官场经济有三大特点：一、用庸人，就像一个人上身穿棉袄，下身穿裤衩，对上负责对下不负责；二、用搞运动的方法搞经济；三、浮夸造假，杀鸡取卵。你想，在一个虚假的基础上怎么能搞市场经济？”

　　他看准了，要整顿长治官场作风，必须先拿“假”字开刀。

　　市乡镇企业局是头刀菜

　　2000年3月初市乡镇企业局纪委书记给吕日周写信，痛陈乡镇企业和其他职能部门统计数据造假。吕日周抓住这个典型不放，让《长治日报》立即见报，要求全市相关部门和县区实事求是挤水分。这一家丑外扬的举动在长治政坛搅起了轩然大波。

　　乡镇企业局局长李照汉坐不住了。他知道吕日周是想杀鸡给猴看。

　　他去找吕日周诉苦：“吕书记，乡镇企业统计数据有水分，我以前也挤过。但是统计数据水分问题是一个社会问题，如果长治挤水分，山西不挤，长治可能会成为倒数第一。”

　　问题的严重性还不在此。长治挤水分不仅可能在山西倒数第一，还会可能会影响整个山西的统计数据。

　　吕日周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宁当实事求是的倒数第一，也不当弄虚作假的名列前茅！”

　　此时长治推行党政干部末位淘汰制。李照汉见吕日周把话说到了这种份儿上，便说：“吕书记，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我宁肯丢官也要实实在在挤水分。”

　　吕日周说：“照汉，虽然你是个败将，但是你败得光荣。”

　　结果乡镇企业的统计数据缩水44%。

　　长治挤水分的第二刀指向了襄垣县。襄垣县是长治的富县，吕日周给县委书记写信指出，襄垣县一些统计数据不实，必须挤水分。

　　于是《长治日报》2000年3月27日头版头条报道：“襄垣向虚假浮夸开刀”。报道说，襄垣县县委县政府责成一名副书记、两名副县长负责，组织统计、畜牧、林业、水利、乡镇、农经等局和经贸委96人对1999年上报的工业、农业、综合三大类18个项目进行核查，结果是许多重要数据大缩水。农民人均纯收入1999年统计为2395.8元，实际只有2215元；水地面积上报7.28万亩实际有效浇灌面积只有2.3万亩；猪饲养量上报16.57万头，实际只有6.08万头；荒山造林面积上报34.3万亩，实际只有22万亩；工业总产值上报267384万元，实际只有172950万元。

　　襄垣县委、县政府向全县人民通报了弄虚作假的问题，县委书记在县三级干部会上向襄垣县的父老乡亲鞠躬致歉，并向上级有关部门递交了检查和更正要求。《长治日报》配发评论员文章说：“虚假是党和人民之大祸，早已被广大群众所深恶痛绝。长期以来，一些地方的个别领导干部为了个人名利，制造泡沫政绩，不惜牺牲老百姓的利益，唱高调，搞浮夸，指标一年比一年高，数字一年比一年虚，凭空捏造，盲目攀比，严重脱离实际的造假制虚歪风甚嚣尘上，致使百姓叫苦，怨声载道。认真反思发展缓慢的经济现状，从历史的教训中，我们不难悟出一个道理，浮夸是落后之根，

　　虚假是发展之大忌。我们要发展，必须摒弃此风；我们要进步，必须从反假治虚开始做起。”

　　吕日周向《长治日报》记者口授了评论员文章的意见后意犹未尽，第二天他给市统计局写信，并要求市委办公厅将他的信下发给各党政机关、人民团体的党组织。

　　他在信中说：“你们承担着挤水分的任务。共产党提倡实事求是，为什么数字都是虚假的。襄垣等地过去数字不实，如何过了你们这一执法关的？你们有什么经验教训？市委提出挤水分后，你们又是如何行动的？你们的剖析材料接触了这一历史和现实问题没有？“我们的指导思想是：宁当实事求是的倒数第一，不当弄虚作假的名列前茅。但任何人都不能以此为借口，甘居落后而不努力工作。你们什么时候能让我们理直气壮地讲一声：长治的各种数据都是真实的！“挤水分是一个大任务，你们的担子不轻。不知你们感到了这副担子的分量没有？“你们应当在‘三讲’中，把长治的水分方面一一列出，具体到地方、系统、人员，然后向社会公布。让每一个责任人对自己的数字做出承诺，今后一旦揭发出来，要承诺自己承担什么责任，并在‘三讲’结束之前向社会公布，让社会监督，实行自逼机制(‘自逼机制’是吕日周九十年代中期提出的整顿山西吏治的措施之一，到长治实施，其内容是，要求党政干部自我约束，承担责任，勤政廉政。记者注)。”

　　市统计局在吕日周的鞭策和支持下，随即制订了“关于挤水分的实施方案”，全市动员挤水分，然后公开见报。

　　李安清当了8年市统计局副局长、7年市统计局局长，从未经历过如此彻底如此不留余地不留情面的“挤水分”。很有意味的是，他领导挤完水分不久，被派到“水分大县”---襄垣县任县长。他回忆当时的情景，至今还兴奋不已。

　　乡镇企业局和襄垣县知耻而后勇，实事求是挤水分，振奋精神，勤勉工作，重新获得了领导和群众的尊敬。2000年底，襄垣县委书记、县长，市乡镇企业局局长得到提拔重用。

　　对挤水分人们也有不同看法。有人说，吕日周压水分是想否定前任工作，把数字基数压低显示自己政绩。李照汉不同意这个看法。他对我说：“挤水分是个良知的问题，是个做人的问题。我就是在挤水分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的良知的。先做人后做官是人官，先做狗后做官是狗官！”

　　“自己家里老鼠多，自己捉不过来，请外面的猫来一起捉”

　　正当长治轰轰烈烈挤水分、市属新闻媒体大搞舆论监督的时候，中央电视台也来点了把火。

　　2000年4月13日，“焦点访谈”对长治沁源县新华书店向中小学生“强搭书本添负担”曝光。

　　《长治日报》4月15日回应“焦点访谈”的报道，刊登了文章“诚恳接受舆论监督，切实减轻学生负担”。吕日周见报后，认为“诚恳接受”还不给劲，长治要“只争朝夕”地变化和发展，光有内挤力还不够，还要借助外压力。他即在文章上批示：“应为‘热情欢迎’舆论监督。宣传部并《长治日报》，这四个字的改动，是一个指导思想。市委市政府不是害怕，也不是诚恳，而是热情欢迎，还要发自内心地邀请全国、全省新闻单位的记者来长治进行舆论监督。你们以市委市政府名义写一封公开邀请信，发表在各家报纸等新闻媒体上，还要组织实施。并写一言论。”

　　“诚恳接受”是被动接受，“热情欢迎”是主动接受，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态。

　　4月16日新华社向全国播发了长治市委市政府热情欢迎中央及全国新闻单位对长治进行舆论监督邀请信的消息。

　　4月17日，《长治日报》头版转载了新华社消息并配发了“本报评论员”文章：“热情欢迎舆论监督”。

　　文章说：“热情欢迎舆论监督，是市委、市政府致全国新闻媒体公开邀请信中表明的一个指导思想和基本态度。热情欢迎，就是要以积极、主动、自觉的态度，在全市上下为舆论监督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张开双臂，以诚相待，广邀全国新闻单位的记者对长治进行舆论监督，使新闻舆论监督更加广泛，更有成效，真正成为我们发现问题的‘望哨’，成为我们捉害虫、防蛀虫，防病治病的‘啄木鸟’。

　　“与此相反，我们一些单位的领导却对新闻舆论监督经常采取一些不正确的态度和做法。其表现是怕、躲、捂、抗、闹。畏舆论监督如虎，闻之色变，胆战心惊，于是，变一躲二捂，你来我走，你找我藏，三十六计，躲了为上；实在躲不过去，就紧捂矛盾，掩盖问题，自己捂不住，还要托关系、找门子，求人来捂，大事捂小，小事捂了，坏事捂好；一旦躲也难躲，捂也难捂，就要抗，就要闹了，或施之以对策，千方百计阻挠记者采访，或找上级领导给新闻单位和记者施加压力，有的甚至围攻和打骂记者，以种种莫须有的问题对记者进行诬陷，还有的逮不住记者，就把气出在提供线索，接受采访时说了实话的人身上。

　　“有些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把问题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因为新闻媒体覆盖面广，影响力大，批评了谁，揭露了谁，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谁也难再保护谁，谁也难再搞‘暗箱操作’。”

　　如此辛辣、直率、坦诚和闻过则喜的言论发表在被批评的地方党报上，真是匪夷所思。

　　之后，只要有外报对长治的批评报道，吕日周都要批给《长治日报》转载，要求有关部门严肃查办。

　　12月6日，《中国青年报》头版发表消息“长治：非法出版物挤进学生书包”，报道长治个别领导主编、市委党校教授操刀、市教委主任参与，以“德育教材”的名义，印刷非法出版物《长治在腾飞》12万册，并行政强销给全市初一初三的在校生和市、县党政机关。

　　12月16日《长治日报》头版刊登消息回应《中国青年报》：“官僚赚钱‘心黑’学生负担‘腾飞’”。18日，《长治日报》头版刊登了报道“打着德育幌子干着缺德勾当”、“正党风变官风向腐败开战”。同天，市委召开大会，公开把《长治在腾飞》的非法所得96万元清退给学生和有关单位，宣布将操刀者开除党籍，撤消职务，解除教授聘用，继续追究其他当事人的责任；同天，长治新闻单位派出六路记者，在长治进行万人问卷调查。19日，《长治日报》发表清退大会、各界人士谈非法出版物《长治在腾飞》“全社会捐资助教慷慨解囊个别人巧取豪夺中饱私囊”消息和市纪委书记的谈话“抓住反面教材一追到底”，配发“本报评论员”文章“举一反三一追到底”。24日，《长治日报》一版发消息、二版一个整版公布了调查结果。

　　长治市委宣传部借此声势，又两次发出欢迎中央和全国新闻单位来长治进行舆论监督的公开邀请信。长治人把这种举动总结为“请猫入室”。“自己家里老鼠多，自己捉不过来，请外面的猫来一起捉。”

　　市委宣传部长史耀清是个快乐的宣传部长。他不必像防贼一样防记者，不必对新闻媒体的批评报道围追堵截，也不必跑省城，上京城，托门子，找路子，领着礼品，软硬兼施打上门去，搞不定还会挨批，“你这个人没本事”。他领导的宣传部成了长治变革的助推器。

　　这些举动与有些地方的官场作风大相径庭，也比有些地方的官场作风高明。有人评论说：长治市一举两得，一是几乎没有投资，三封公开邀请信便吸引了全国的关注，使长治在全国树立起了一个“自信”、“进取”的公众形象；二是整治官场，清廉吏治，手里又多了一张牌。(10月16日请看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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