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世界的莫斯科人质事件前日上午在深圳被搬上舞台。8名莫斯科人质事件亲历者、俄罗斯“东北风”剧团演职人员在深圳演绎根据事件编排的新剧《新年和平钟声》。

　　一群“蒙面歹徒”拿着“冲锋枪”冲进欢乐的人群——剧中的恐怖场面极大地刺激了斯杜卡诺夫。演出后，他独自一人在花园，工作人员说，他哭了……

　　人物档案斯杜卡诺夫·夫拉基米尔

　　俄罗斯“东北风”剧团儿童艺术指导，震惊世界的莫斯科人质事件亲历者之一。　　　

　　恐怖分子离我不到一米

　　非常意外，就像你正在家里休息，美国总统进到你房间向你问好一样。

　　记者(以下简称记)：刚才的场面引起了你的回忆？你现在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斯杜卡诺夫：是的。惟一的区别是恐怖分子比今天(指扮演恐怖分子的演员)多得多，有很多武器，还有炸药。

　　记：当时，恐怖分子冲进来时，也像今天剧中的那样？

　　斯杜卡诺夫：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有一半的恐怖分子坐在观众席里，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来看这幕剧了。另外有一半恐怖分子是全副武装的，但事先已经了解得很清楚该从哪些通道进来。

　　记：你感到很突然？

　　斯杜卡诺夫：非常意外，没有想到的事。就像你正在家里休息，美国总统进到你房间向你问好一样。就是这种感觉。

　　记：我们通过电视了解到：现场非常恐怖，常人难以忍受。

　　斯杜卡诺夫：整个来说，剧院里的人表现比较平静。但恐怖分子不断朝天开枪，还扔过手榴弹。他们叫所有人质都趴在地上，不能乱动，动的话就开枪。再有一个就是，三天过程中喝的水比较少。另外恐怖分子不断重复：现在就开始杀害人质。

　　记：你一直在地上趴了三天？

　　斯杜卡诺夫：纠正一下，不是趴在地上，是坐在椅子上(边说边向我们示意：弯着腰，用手捂着脸)。

　　记：一直都这样吗？不能抬起头？

　　斯杜卡诺夫：不一定，睡觉的时候是这样。一般的时候就坐着。

　　记：你还睡得着？

　　斯杜卡诺夫：每个人的感觉不太一样吧。很多人疲劳的时候就睡了。

　　记：离你最近的一个恐怖分子有多近？

　　斯杜卡诺夫：不到一米。恐怖分子还曾把手提电话交给我，让我向外打电话，向家里打电话。我们都感到很害怕。事实上，我的前排就坐着一个女的恐怖分子，她有时把步枪和手榴弹放在座位上，我甚至伸手就能摸得到。

　　记：很恐怖。

　　斯杜卡诺夫：我当然觉得恐怖！当他们拿起枪对准某个人或我自己时，我都觉得很害怕。在恐怖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我是被恐怖分子用枪指着太阳穴从化装间押出来的(边说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从化装间押到舞台上的时候，舞台上有好几个恐怖分子。

　　记：你当时有没有全身发凉？

　　斯杜卡诺夫：事实上我是儿童组的。说害怕的话，我更为参加演出的孩子担心。尤其是恐怖分子最初用枪托砸人质，将他们往大厅里赶的时候。

　　三天只喝了五次水

　　我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我想其他人质和我是一样的。

　　记：接下来三天中，人质要上洗手间怎么办？

　　斯杜卡诺夫：一般情况是不允许的，他们会规定一个时候让大家上洗手间。

　　记：其它时间就不能动了吗？

　　斯杜卡诺夫：其余时间不准动，只能坐在座位上。

　　记：三天中其实没有大的变化？

　　斯杜卡诺夫：三天都是这样的。

　　记：你们有吃的、喝的吗？

　　斯杜卡诺夫：我三天喝了五次水(他指着平常的一次性水杯说)。每次就四分之一杯左右，吃的东西主要是一些糖果。

　　记：快饿死了吧？

　　斯杜卡诺夫：我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我想其他人质和我是一样的。

　　记：因为害怕吗？

　　斯杜卡诺夫：是的。

　　记：人质被困的地方是不是很冷，有电吗？

　　斯杜卡诺夫：是挺冷的。好像恐怖分子还拿过一些衣物给大家。恐怖分子刚冲进去的时候，打着舞场灯光，后来人质被全部控制后，改为普通灯光。有人曾建议关掉灯光，因为长时间开着容易引起火灾，但一直没有关。

　　亲眼看见人质被枪杀

　　恐怖分子决定杀人的时候，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人质就将成为受害者。

　　记：恐怖分子曾枪杀人质，你看见了吗？

　　斯杜卡诺夫：我亲眼见到了。

　　记：亲眼看见全过程？

　　斯杜卡诺夫：第一个被杀的是一个18岁的女孩子。我现在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从外面(指剧场外)走进来。这种感觉我说不清楚，反正跟看电视里开枪杀人的感觉不一样。

　　现场很混乱，后来枪杀第二、三、四个人质的时候，对我来说，感觉主要来自听觉，后来我把耳朵堵上了。但每次枪杀人质的时候，恐怖分子都把人质拉到剧院的一个出口处枪杀。每次我都知道。

　　那个女孩被枪杀后不久，又到了一个规定上洗手间的时间，我们都从她旁边走过去。

　　记：你离第一位遇难的姑娘有多远？

　　斯杜卡诺夫：3米远，是两个座位的距离。

　　记：你有看见开枪的人是谁吗？

　　斯杜卡诺夫：看见了。

　　记：现在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你痛恨他吗？

　　斯杜卡诺夫：那个姑娘被带到出口准备枪杀的时候，所有人质都喊不要伤害她，包括部分恐怖分子。但巴拉耶夫(恐怖分子头目)当时表现得很激动、很生气，他说：我说了要杀掉她就要杀掉她！这时候一个蒙着面的恐怖分子出来，开枪把她杀掉了。

　　记：你当时想过拿起枪反抗吗？你刚才说你伸手就能拿到枪。

　　斯杜卡诺夫：我不会这样想，我认为这样很愚蠢。恐怖分子非常多，我相信自己一个人做不了什么。当时的大厅中间全是人质，周围全是恐怖分子，他们的枪口全部指向人质。这样的环境下，你不可能做什么动作。

　　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只要突然站起来，就会被枪杀？

　　斯杜卡诺夫：人质中有一个人喝完水后向恐怖分子请求将水杯放回舞台上。舞台上站着恐怖分子，脚下放着几把枪，人质放水杯的地方就挨着枪。他的手好像曾接触到枪，结果被盘问了半天，才放走。我想自己如果突然站起来，真的可能被枪杀。我明白恐怖分子的目的并非把我们全杀了，而是想要挟政府答应他们的要求。

　　记：恐怖分子杀人质，是用什么方法来确定该杀谁？

　　斯杜卡诺夫：我认为没有什么方法。恐怖分子决定杀人的时候，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人质就将成为受害者。

　　记：你说过自己就紧挨着恐怖分子，担心自己被选上吗？

　　斯杜卡诺夫：我离他们确实很近，我一直在想，说不定什么时候恐怖分子就会拉起我。

　　记：你连续三天都在担心这个吗？

　　斯杜卡诺夫：是的。

　　记：你想到自己会获救吗？

　　斯杜卡诺夫：有段时间，我对面就站着一个恐怖分子，他绑着一条特别的腰带——爆炸装置。他左手拿着电线、右手拿着电池，我想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他会引爆装置把我们都炸死。

　　对车臣人没有成见

　　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在我被劫持的整个过程都和我的家人在一起，他是个车臣人。

　　记：你会一辈子记着这件事吗？

　　斯杜卡诺夫：是的，这是我经历过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不想想起它，但我却常常想起。

　　记：你被解救后，是什么感受？

　　斯杜卡诺夫：当我被从大厅里抬出来的时候，当自己模模糊糊能看得见灯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记者：你的家人没有因为这次的解救行动而担心你个人的安全吗？

　　斯杜卡诺夫：准确地说，这个问题应该问我的家人，只有她们知道她们自己的感受。我知道她们非常高兴我没有受到大的身体伤害，非常高兴我能出来。

　　当时我身上有个传呼机，我的妻子不停地给我发信息，她不断告诉我，她们相信我能很快地回来。我的女儿见到我的时候，哭着抱着我，她说终于能看到爸爸了。

　　记者：你对你的同胞车臣人怎么看？

　　斯杜卡诺夫：这个问题我可以这样回答，不论是在中国、俄罗斯还是美国，人民没有坏的，人民都是好的，只有坏的人，而恐怖分子就是这样一些坏的人。我从医院出来的第一天，我就去看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在我被劫持的整个过程，他都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时时刻刻在为我担心，我想告诉你，他是个车臣人。

　　记者：谈谈你对普京的个人印象。

　　斯杜卡诺夫：如果我看到他，我会脱掉我的帽子。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记者：作个假设，如果俄罗斯需要一个形象代言人的话，你认为普京合适吗？

　　斯杜卡诺夫：普京只是普通大众中的一员，并不能代表整个俄罗斯。但是如果说普京是俄罗斯政治的代表，我倒承认，在这方面，普京是最重要的，也是最优秀的。而在文化、艺术方面，俄罗斯有其他的代表。

　　俄罗斯的文学及未来

　　在俄罗斯，我们会因为你的贫穷而不舒服，因为你的不幸感到自己的不幸。

　　记者：我的同事托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国家的音乐、文学作品总是告诉别人俄罗斯有无穷无尽的悲伤？

　　斯杜卡诺夫：每个人都有困难，都有悲伤。但是为什么俄罗斯人会给你的同事这样的感觉？为什么？我想告诉你，俄罗斯人和其他欧洲国家的人、美国人不一样。

　　在美国，人们可能只收集别人的不幸(原话)，并没有真正在意，而在俄罗斯，我们会因为你的贫穷而不舒服，因为你的不幸感到自己的不幸。我们不但会感觉到你在悲伤，同样会为你悲伤。这就是俄罗斯有无穷无尽悲伤的原因。

　　记者：俄罗斯接二连三的不幸，和俄罗斯人的性格有关吗？

　　斯杜卡诺夫：并不是这样的，并不是民族性格决定了这样的悲剧，因为这样的悲剧并不只发生在俄罗斯。

　　记者：你给自己国家的未来作个猜想吧。

　　斯杜卡诺夫：我是个俄罗斯人，当然希望我们的生活是富裕而和平的，将来的一切是美好的。历史上有很多国家都强大过，我希望俄罗斯能恢复到历史上最强大的时候，但是我认为在未来世界中真正扮演重要角色的应该是东方国家，比如日本和中国。

　　记者：不包括俄罗斯？

　　斯杜卡诺夫：……我当然希望俄罗斯更强大。

　　记者：演出后，我发现你找了个角落哭，你自己恢复到以前那样，或者说演出后不哭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斯杜卡诺夫：我不知道。同样的问题问剧团的其他人，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只能说希望这个时间越短越好。(记者魏海波 傅小永 柴春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