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特约记者

　　钱中仁／发自广州王昕伟

　　●从河源到中山再到广州，历时1月有余

　　●传言把一个普通传染病渲染成了炭疽、禽流感甚至鼠疫

　　●广州市政府组织新闻发布会，平息了市民的恐惶情绪

　　2003年2月9日，整整一个晚上，张霜不断地给各地亲友打电话。

　　通话内容基本一样：家里多准备一些抗病毒的药物，时不时用醋熏一下房间，如果发现感冒等症状，不要当成一般感冒自己治疗，必须到医院进行确诊，以防不测。

　　张霜在广州工作，今年有四五位亲友在她这里过年，刚刚离开，这几位是张霜需要通知的“重点对象”。因为他们刚离开广州后，广州城内便开始流传一些恐怖的传言，说一种十分可怕的传染病已经开始大面积蔓延，传染性强，且已有死亡。

　　张霜无法验证这些传言是否真实，但凭直觉，感到此事非同小可。她逐一通知春节来粤的亲友，生怕通过其他人转述遗漏一些关键环节。

　　打完电话，她才发现家里的抗病毒药物已经所剩无几了，想去附近的药店买几包板蓝根冲剂。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药店里板蓝根冲剂已销售一空。她随即赶往另一家小药店。还好，这家药店还有货。只不过，原先只卖7块8毛钱一包的板蓝根冲剂，如今“身价”大涨，每包得要25元。板蓝根冲剂的涨价使张霜更感觉到事态的严重。

　　事实上，感觉“事态严重”的不仅仅是张霜一个人。2月10日前后，整个广州城都陷入了流言以及对不明传染病的恐慌中。

　　据2月11日的广州当地媒体报道，广州、深圳、珠海、东莞出现市民排起长队，抢购抗菌药品的现象。当日，广州市市政府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证实一度流传的十分神秘的疾病病种，是一种具有传染性的“非典型性肺炎”。

　　同日下午，广东省卫生厅也举行了关于非典型性肺炎的情况通报会，卫生厅领导和有关专家通报了广东省非典型性肺炎的情况。

　　通报会发布了确切的消息，称从2002年11月16日至2003年2月9日下午止，广东省发现305例非典型性肺炎病例，其中，医务人员感染发病共105例。非典型性肺炎病例在广东省内的广州、中山、佛山、江门、河源、深圳六个地市出现。其中广州发生226例、中山28例、佛山19例、江门15例、河源11例、深圳6例。到目前为止，死亡的人员中最小的是广州市一名10岁男童，最大的是佛山一名59岁的男性。

　　最早的“河源恐慌”

　　有消息说，广东省“非典型性性肺炎”的第一例最早出现在佛山，但真正引起市民大规模恐慌以及媒体的关注，则发生在1个月前的河源市。

　　“一支10元左右的普通抗生素药品在河源市竟卖到80元一支，而且出现断档。过去两天，河源市大小药店都挤满了购买抗生素的顾客。据了解，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传闻河源市出现了不明病毒，市民们担心被传染而抢购抗生素类药品。”早在2003年1月4日，《南方都市报》便开始报道河源市的抢购药品的风波。

　　据该报记者调查，河源当时有一种说法：河源市人民医院收治了一个患病的小孩，结果给小孩治病的医生和护士也都被传染，3人均已死亡。河源人担心传染上传闻中那种可怕的疾病，因而狂购抗生素。

　　随即，当地有关卫生部门就出面辟谣。“河源市人民医院办公室一位同志说，这种说法纯属造谣。河源市人民医院在一个星期前确实收治过两个来自紫金县的病人，症状都是咳嗽、发烧。两人后来分别被转到深圳福田医院和广州陆军总医院。经过治疗，两人患的都是非典型性肺炎，转到陆军总医院的患者现在已经出院了。这位同志还否认了该院医生、护士被传染而死亡的传闻。”1月4日的《南方都市报》报道说。

　　在此前一日，河源市疾病防疫控制中心曾在当地的《河源报》上刊载申明，指出河源并没发生流行病毒，希望市民不要恐慌，不要乱服药。“实际上，那种病菌在空气中都有的，天气变化、人抵抗力下降的时候就可能会感染上这种病，服用抗生素没多大的作用，只要注意保暖和及时就医就无大碍。这些天河源遇上从来没有过的寒冷天气，可能正是这样才使一些人有了类似症状。”

　　就在《河源报》发布河源市疾病防疫控制中心申明的同一日上午，河源市教育局一早召开紧急会议，就传言问题向各校作了解释，希望学校向家长讲明情况，不要恐慌。河源市长黄煜祯也在上午召开的市创优大会上专门辟谣，请市民不要听信传言。

　　针对传闻中的可怕疾病，媒体也曾采访医学专家。1月4日，广州《新快报》记者采访了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院长吴一龙教授。“吴一龙教授表示，非典型性肺炎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对症治疗，患者连住院都不用就可以痊愈。”

　　《新快报》的报道同时指出，在1月5日前后，河源市的恐慌并没有波及广州，因为广州市内药店的抗菌药销售量与往常并无异样。

　　不一般的“肺部感染”

　　按照医生解释，非典型性肺炎多是由肺炎支原体引起，肺炎支原体是一种介于细菌和病毒之间的较小的微生物，症状多为乏力、头痛、发热，X光片会显示肺部有些阴影。此病多发于秋冬季，患者多是青壮年及儿童。不过，支原体侵入人体，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患肺炎，只有在天气剧变或人体抵抗力下降时才会患病。据介绍，罗红霉素是治疗非典型性肺炎的常用药。

　　但是，此次出现的“非典型性肺炎”却十分特殊。

　　1月16日，《新快报》记者得知广州军区总医院呼吸科即将收治一名中山患者，其症状与此前曾引起河源人狂购抗菌素的“非典型性肺炎”相似，遂前往中山市采访。

　　但很快该报记者发现，当地卫生部门对此病讳莫如深。“到达中山市人民医院表明来意后，医院各级领导都拒绝透露任何消息，称需要信息必须找市卫生局。医院医务科长在电话中表示，他们已经注意到了这种疾病，正在开会研究对策。但当记者到达其开会的会议室门口，请她出来面谈时，一位自称是院办主任的女性却以记者骚扰会场为由将记者赶开(其实记者没有踏入会场一步)。在该院院长指点下，记者打通了中山市卫生局医政科杨科长的电话，但杨科长以中山市疾病控制中心比他们更了解情况为由推脱了记者的采访。”

　　该报记者随后在医院的传染病科发现了3个“肺部感染”的病人。但令其疑惑的是，一般的肺部感染病人不会在传染病科住院，而且传染病科的病人都有明确的传染病名称，不会含糊地诊断为“肺部感染”。

　　经过调查，《新快报》记者发现，中山出现的这种肺炎，与1月5日前后在河源市引起民众恐慌的“非典型性肺炎”初发症状有点类似，但病情明显比河源的凶险很多。起初的症状都是发烧，持续一周后就出现高热不退，但没有特效抗生素可以抑制肺炎发展，有的还出现肺功能严重受损等，需要呼吸机治疗。令人恐慌的是，这种疾病可能有传染性。

　　“在中山市某医院，已经有七八个工作人员被传染，其中有两个医生，一个为急诊医生、一个为病房值班医生，都是被同一个病人传染，因为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这种病具有传染性，没有及时防护。”1月17日，《新快报》报道说。

　　在中山市中医院医务科采访时，该报记者遇上在那里的实习医生申请集体休息，因为怕传染这种至今都没找到“罪魁祸首”的肺炎。据珠海卫校的几个实习生介绍，她们有两个同学因为感染了这种肺炎而住院。

　　根据一份材料显示，1月21日至22日，广东省卫生厅曾派遣专家组赴中山市。对该市三家医院收治的“非典型性肺炎”病人进行现场调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也派专家到现场指导。专家组随后形成了一份调查报告。

　　这份报告内容当时并没有向外界公布。

　　据了解，国家卫生部对广东发生的病例十分关注，迅速派出由马晓伟副部长率领的专家组于2月9日下午飞抵广州协助查找病因，指导防治工作。

　　“炒药”和“炒醋”

　　广州市民对“非典型性肺炎”予以关注是在春节之后。

　　从上班的第一天起，广州开始流传有不明传染病毒的说法。版本各不相同。有的说这种病是炭疽菌引起的，有的说是鼠疫，有的说是禽流感。随后，与河源市情形相似。2月10日前后，广州出现抢购抗菌药品和醋制品的风潮。

　　记者调查发现，当时在广州市的东山、越秀、荔湾等区的十几家大小药店，板蓝根、抗病毒口服液都已销售一空。很多市民开始购买头孢拉定、利君沙、清开灵等其他抗菌消炎药物，清热解毒的中草药以及凉茶也都成了抢手货。因为白醋有杀菌功能，这两天也是身价倍增。

　　据了解，头天上午有药店将板蓝根提价到十几元不等，过一天就甚至卖到40元一包。像抗病毒口服液，原来只卖十几元，2月10日就有药店提价到130元。

　　在街头，最近几日到处都可看到不少市民手拎着一瓶瓶的白醋，有的市民甚至一下子买了三四瓶。而在一些食品批发市场上，平日只卖两三元一瓶的白醋涨价5倍至10倍。10日上午，广州致美斋门市部前甚至排起了几十人的买醋长龙。市民说，准备按照专家建议回家煲醋杀菌。

　　五羊新城万佳超市的一位营业员说，从9日晚上开始，就有很多市民前来买白醋。到10日中午，超市近30箱白醋已经被市民抢购一空，包括陈醋、红醋等都已售罄。而超市的香醋等销量也比平日翻了几倍。在五羊新城东兴南路一家小型士多内，老板高兴地指着刚进到的两箱某品牌糯米白醋说，当天早上她进了4箱白醋，一下子就卖完了，平时只卖2元多一瓶的白醋，现在10元一瓶大家也抢着要。

　　不仅广州，在深圳、珠海、佛山、东莞等地，都可以听到有关“炒药”和“炒醋”的新

　　闻。据东莞当地记者调查，连日来，全市白醋最低价为每瓶20元，是正常价格的10倍，最高价竟然涨到100元／瓶。

　　广州市政府的“第一次”

　　针对这起突如其来的事件，广州各大媒体记者纷纷予以关注。

　　10日之前，各大媒体都没有这方面的报道，在各家报纸、网站上只是出现了诸如专家提醒广大市民，初春需谨防感冒肺炎等的常识性文章。但此次的“肺炎”似乎不同寻常。

　　某报跑卫生的记者得知这一消息后，受命准备前去医院采访，但是一些比较熟悉的医院院长明确的告诉她，到医院采访有一定的危险性，建议不要前去。另一报社的两名记者领命采访，不过在去医院之前，报社老总通过其他渠道为两人各准备了一盒据称比较有效的预防药物，让记者们先服用再去医院采访。

　　2月11日上午10时30分，广州市政府正式召开新闻发布会，广州地区的省市电视台采取现场直播的形式，向社会正式公布广东遭遇肺炎病毒袭击的消息。据悉，这是多年来广州市政府就某种疾病流行的问题，首次召开新闻发布会。

　　在新闻发布会上，广州市卫生局局长黄炯烈介绍，去年年底，广东省部分地区先后出现非典型性肺炎病例。从2003年1月12日起，个别外地危重病人转送到广州地区部分大型医院治疗。春节前后，广州地区开始出现本地病例。截至目前，广州市共发现一百多例该类病例。

　　据称，该病虽然发病快，但一般不会危及生命。多数病人症状较轻，仅以发热为主。现有病例均已得到妥善治疗，绝大多数病人的病情已得到控制，有的病人已康复出院。截至2月9日止，在广州市发现的该病例中共有2例死亡。不过，黄说，该种非典型性肺炎的病源还没找到，广州新病例仍在增加中。

　　针对10日前后，对不法商家借机哄抬药价和食品价格一事，11日下午，广东省物价局也举行新闻发布会，通报了将对近期价格异动药品、食品所持的态度以及将采取的措施。

　　药！药！药！

　　2003年2月11日，一个在上海度假的人遍寻上海各大药房为自己在广东的亲朋采购药物

　　许瑛／文

　　11日的上午，在上海的最后一天，我准备出去购物，然后回深圳。结果来了条短消息——8：59许老板，你最好不要回来，现在流行非典型性肺炎，大家都人心惶惶的。

　　回复——我知道了。

　　新消息——9：03许老板，板蓝根上海还有吗？抗病毒口服液据说有效，多买点。还有罗红霉素。

　　新消息——10：05许老板，你不要回来，我给你请假。

　　回复——我已买好机票。

　　新消息——10：11许老板，单位开会说有几种防治的药，达菲(学名盐酸奥斯他韦)、金刚乙胺、金刚万(wan三声)胺、板蓝根，还说正在组织去防疫站打流感疫苗。

　　我随便吃点，立刻出门去药店，在曲阳家乐福对面的曲阳药店，已经有人在买药，准备给在广州的熟人寄去，一大盒3小盒，每小盒12袋，她一边打电话一边盘着货，我看她的架势不对，立刻问店员要了5大盒；抗病毒口服液也有，要了10盒，每盒10支；罗红霉素也有，要了5瓶，每瓶12粒；其他就没有了。

　　立刻用短消息通报购药情况。

　　新消息——11：07许老板，太少了。最好能买到达菲和两个“金刚”，据说比较特效。

　　我又立刻去了那个药店，板蓝根已经没有。有些附近的居民也跑来买板蓝根，听说没有了，就和店员议论起广东发生的非典型肺炎的新闻。店里的伙计还打电话给其他药店，都说板蓝根已经没有。唯一让店员庆幸的是，总算定到了抗病毒口服液的货。我把最后的12盒抗病毒口服液收了，就出发寻找其他的药。

　　首先想到南京东路的第一医药商店，我把朋友们从深圳发来的短消息给店员看，他们说今天已经有好多人来问过这些药了，“这里没有，我们也没听说”。他们都知道了非典型肺炎的事。他们看我很不甘心的样子，还帮我找了书来看，果然找不到盐酸奥斯他韦。

　　回复——特效药好像都没有。

　　新消息——13：01许老板，达菲是罗氏制药去年12月出的新药。于是我又沿着南京路附近找了几家药店，不要说特效药，连板蓝根也没有。

　　然后转战淮海路，在上海广场附近的哈慈药店，店员很热心，达菲和两个“金刚”照例没有，板蓝根当然也没有，大家听说我要买这样的药，都知道是因为广东的非典型性肺炎。吃过晚饭，从淮海路回曲阳路，又在曲阳路转了转，毫无收获。甚至还询问过一些便利店，也没有。

　　回到住处，接到深圳打来的电话：“你一定要回来吗？……我们明天开车来接你，你去买12层纱布口罩，下飞机就带上，现在开始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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