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文字　独孤秋秋

　　湖北考生周迅在下岗父母鼓励与支持下，以总分638的成绩成为2003年湖北省文科状元。然而湖北招生办却指出，周迅因年前的偷窃行为被中科大劝退处分，距高考不满一年故而不能给他投档。高考状元竟无缘大学？！这到底是合理的惩罚还是制度缺陷？教育与考试制度再一次成为关注的焦点。

　　喻岳青教授，著名高等教育专家。曾任北京大学高等教育科学研究所常务副所长，博士生导师。现任全国高等教育学研究会副理事长；全国高等学校教学研究会常务理事、研究部副主任；《北京大学教育评论》常务副主编。

喻岳青教授近照

　　新浪观察：湖北省今年的高考文科状元周迅不符合高考报名条件,省招办按“相关规定”将不予投档。也就是说今年周迅将不会被任何学校录取。许多人对这种“相关制度”的合理性提出了质疑，认为状元郎太冤枉。

　　喻岳青：　我先说说关于这条规则的合理合法性。首先，地方教育行政部门有权制定地方性教育管理法规，只要不违反全国性法规，就是合法的。至于合理性问题，要认识到惩戒也是一种教育手段，促使受惩戒者通过反思改正自己的错误。规定受到处分地人一年内不得报名考试，这应该是出于让他反思和改正错误的考虑，体现了惩戒的严肃性，有一定的合理性。一年以后考生仍然有报考和入学的权利。

　　当然，对青年人犯错误，在何种程度上就要实行惩戒，这是立法者应该审慎考虑的。从我自己来说，我是比较赞同对年轻的人错误持更宽容的态度对待，我们也相信绝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是好的，并不是一次犯错误就应该负担一辈子。我们的手段也应该以教育好人为目的，而不是以惩罚人为目的。从这个出发点，在一些具体制度的制定上我主张更多一些的目的性而非手段性考虑。

　　新浪观察：有媒体比较尖锐地指出“一年内不准报考和入学”诚然没错。可是这种“不准”为何不在报名时就予以制止住。对于因此而付出整整一年的周迅全家，这样的结果似乎不应该由他们独自承担。

　　喻岳青：　一方面，我们应该老实承认招办在审查报名资格时是有疏漏的，应该在报名时就堵住。至于疏漏是由什么原因造成的，不清楚。周迅同学现在考了高分却不能上学，虽然有制度可依，但相关部门也不是说一点责任都没有的。由于我们工作人员失职而带给考生尴尬处境的事情，以后应该尽量杜绝。至于相关人员的责任属于何种性质，现在还须依据具体事实才能做出判定。另一方面，虽然报名审查工作有漏洞，但一旦发现予以补救也是应该的。不能因为考了高分就可听之任之。这就是制度。

　　新浪观察：周迅16岁保送中国科技大学，退学回家后又考出湖北省文科状元的成绩。不少人为此呼吁：站在教育“百年树人”的立场，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我们的制度在具体执行时能否可以更具弹性的操作方式？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喻岳青：　我注意到网上的评论，对“高考状元落榜”存在两种对立的观点，都有某种情绪化的成分在里面。我们应该爱护青年，这种爱护不是抱着捧着，要让青年人理解和明了自己的责任。他们在经受摔打和挫折后，能够反思者会变得成熟和坚强。对这件事我们应该从法律的角度去考虑。面对任何一种制度或法律，不是说谁的感想认为应该这样就要这样的。就象前不久“杀妻科学家”一案，也有不少的人站出来为他呼吁，认为是人才应该网开一面，区别对待。这种观念和我们传统的“刑不上大夫”有什么区别吗？规则是对所有的人制定的，应该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不能因为你优秀些聪明些就对你格外开绿灯，那对别人来说就会存在不公平。

　　另外，对于“优秀”或“人才”，不同的情况下会有不同的评价。就这件事来看，考了状元确实在某些方面表现出是优秀的，但分高在很多时候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像当年杨振宁教授率一批诺贝尔科学奖获得者来华讲学，有记者问到他们当中有没有高考状元时，杨振宁等哈哈大笑地说：“按照中国的高考标准，我们都是差生，在中学里，都排在十名以后。”可见，“优秀”二字还需要更多的社会实践的检验，并不是单纯的分数。所以，要让制度去适应优秀人才而“弹性化”，我个人认为在奖励方面比较适合，但在惩罚上则应该谨慎行事。

　　新浪观察：有评论员著文指出：和周迅一样遭遇退学的人而第二年重考入学的并不是说没有。考了高分而上不了大学，这很大原因不是制度，而正是“高考状元”的特殊身份给周迅“惹了祸”。您对这种观点怎么看？

　　喻岳青：　“高考状元”在我们的社会里确有不同寻常的地位，媒体对“状元们”也往往投入超乎寻常的关注。这是可以理解的，和我们几千年来的传统文化与社会背景密不可分。自古以来，通过考试提升社会地位就是一种传统。而我们的家长们望子成龙的愿望今天也仍多以“高考”这一手段得到体现。但这都是暂时的。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文明程度的进一步提升，受教育人的比例会越来越大，受高等教育的人数也会大大增加。读大学将再不会是少数幸运者的人生体验，而对这独木桥上拔得头筹的“高考状元”的概念未来也将来会越来越淡化。另外我上面已提到，不管是状元也好榜眼也好并不说明什么问题。分数和优秀人才并不能简单地划上等号。现在社会对“高考状元”过于关注，要么捧煞了这些年轻人，要么像周迅这样出了状况就成了爆炸性新闻，甚至于一个学校出了多少“状元”了或录取了几个“状元”都变成非常了不起值得自豪的事情。其实大多数的“高考状元”们都是些普通的孩子，我们的媒体应该注意正确的引导。不要让他们还没有真正走入社会就过于自我感觉良好或承受太多的压力，这都是极其危险的事。

　　新浪观察：在作相关资料分析时我们注意到，周迅同学原是中科大的保送生。在大二时因为偷东西违反校规而被开除才重新复读的。从刘海洋到周迅再到前不久自杀的北大女生，争论之余的我们是否应该对大学生素质教育有所反思？

　　喻岳青：　周迅也好，刘海洋也好，这样的现象都是一种现实的存在，我们应该探讨的是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以及避免手段。近两年高校一些问题学生现象出现比较多，已引起社会学家及教育家的注意和重视，开始反省我们的德育工作和素质教育，大学也在积极推进这方面的教育改革。不过我自己认为出现这些现象的原因，除了教育方面的问题之外，社会的影响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我们不能把所有的责任全压在教育和学校的身上。现在我们的社会处在转型期间，各种价值观道德观都在以各种渠道向青年人转播，年轻人受拜金主义、享乐主义价值观影响较大，心理变化也比较多。作为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的大学生，他们不是中小学生，应该而且有能力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和道德选择负责。在这一点上，学校其实承受了太多的社会指责，这是不公平的。另一个原因我想应该和我们的制度有关。越是著名高校学生所受的压力会越大，越需要释放与排遣，所以往往更容易出现自杀和犯罪等事件。这和我们的一向重智轻德的教育有关。这是我们教育存在的缺陷，现在是需要改进的。现在高校已通过加强人文素质教育，开设心理辅导课等手段进一步加强对大学生综合素质的培养。另外我们也希望能有更好的社会环境，家庭环境，舆论导向环境给大学生人格的健康发展创造更为有利的条件。

　　新浪观察：从科举制度到今天的高考，考试制度的“公平公正”一直受到关注。今天的讨论让人联想起争议不断的“高考漫画试卷”、“高考移民”事件。到底掌握着学子生杀命运的高考规则何日能让人了无遗憾？

　　喻岳青：“高考漫画试卷”的事大家前一阵讨论得比较多，我也在媒体上有一些了解。河北的这名考生在高考试卷上画漫画，并注明这就是他那丑陋的数学老师，被取消了录取资格。大家都觉得这名考生实在冤枉，认为这是教育者在借着规则把自己对考生的好恶强加在考试结果上。从规则本身来看，到底画漫画是否该取消录取资格？对考试卷面是有明文规定的，其中有一条明确规定不能在卷面上做标记。对这名考生的处理也是根据这条规则进行的。到底是不是过严了？现在大家看法还不太统一。关于规则的公平性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的学校和相关教育部门在制定任何规则时初衷都是好的，是为了更好地捉进教育与人才的培养，更好地保障公平。但规则总会不尽如人意，总不是完美无缺的。如果在执行中发现了问题，相关部门应该有认识和修改问题的积极态度。特别是一些规则如果严重有争议，有失公允，甚至和《教育法》、和国家的《宪法》精神相违背，那是绝对应该予以纠正的。

　　新浪观察：每一次事件讨论都会加深我们对制度建设更加人性化的思考。未来制度是否会向这种趋势发展？

　　喻岳青：　制度如何更加人性化，这是现在大家都在提的事。我个人来讲不太喜欢“人性化”这个词，在理解上容易引起歧义。但我赞成在制定规则时多一些“尊重”与“理解”，要充分尊重学生应享有的权利。公平精神也往往是在我们对学生有起码尊重的基础上才能得以实现。制度只是我们用来限制不良的行为的东西，而不应该成为限制良性行为的桎梏。让人了无遗憾的公平的规则可能只是一种理想，现实中我们只能向更好的方向去做，要靠我们带着尊重的态度去制定，更要我们带着尊重的态度去执行。

　　新浪观察：2003年的7月即将过去，2004年7月又将到来。作为一名高教专家，对所有渴望通过更高的教育来实现自我成长与发展的年轻学子，您有什么告诫与祝福？

　　喻岳青：　同学们希望接受高等教育这是正当的、积极向上的，也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但我们的国家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受到经济水平的制约，还不能提供充足的教育机会以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同学们一方面要努力进取，提高自己的全面素质，另一方面也要有暂时不能进入大学的思想准备。我们国家正在努力建设终生教育体系，即使一时未能进入大学，也还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和方式获得教育机会。只要有付出，就一定有收获，成材的道路是宽广的。随着我们国家经济的发展，凡是有愿望又有能力接受高等教育的人都能上大学，这一天一定会到来。对此我深信不疑。

　　由于主观或客观的原因，我们可能会经受某种挫折，不要幻想人生的道路总是一帆风顺的，挫折还可能成为一种激励和财富。只有那些勇往直前、百折不回的人，才能到达胜利的彼岸。

　　我们的社会制度，包括教育制度都还存在缺陷，但是我们也正在不断地取得进步。对因为周迅同学的遭遇而引起的种种关于教育与制度的争论与思索，总的看来是好事，它可以促进我们的改革。最后提一点：我赞成周迅对自己遭遇所采取的积极乐观的态度，他已从自己的失足与挫折中得到成长。我衷心地预祝他明年取得成功。

　　新浪观察：感谢喻教授接受本次新浪观察的特别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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