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文字　独孤秋秋

　　编者按：寒门学子邹海天在清华资助下乘飞机到校报到，引起社会对贫困大学生现状再次讨论。教育部强调，绝不让任一学子因交不起学费而失学，为何仍有贫困大学生为学费发愁？学子成才，银行助困贷款还贷为何却尴尬连连？贫困大学生话题再掀波澜，引人深思。

　　张建民，社会学家，中国人民大学党委副书记、社会学系教授、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研究员、美国密执安大学访问学者、中国扶贫基金会理事会理事。

张建民教授近影

　　新浪观察：近日，清华大学为贫困大学生邹海天包办“飞机直航报到”一事引起社会广泛关注。清华校方此举是“人性化关怀”，还是“奢侈”各方反应不一。

　　张建明： 对清华大学为贫困生买机票的事件媒体评论得比较多了，各种说法都有。我本人不想再对清华校方就此事的行为是非进行评述。但的确应该意识到，贫困大学生现象确如一些社会学家指出的那样，已成为一种社会现象。现在社会各界对贫困大学生现象开始有所关注，通过种种人性化关怀方式帮助他们完成学业，而国家也在政策制度上加大对贫困大学生的扶持。总的来看，种种现象都在体现着我们这个社会的文明和进步。

　　新浪观察：近年来每到八九月有关贫困大学生入学的报道都会成为热点。不少人还会记得去年陕西一位父亲为儿子学费问题跳楼自杀的新闻。到底，我国目前的贫困大学生的真实现状是怎样的？

　　张建明：　根据去年的一项统计，中国高校在校生已经达到1600万人，其中贫困生的比例占到了20%，特困生占8%。此外，在农、林、师范类学校的在校贫困生比例更是超过了30%，特困生超过15%。在一些经济欠发达地区的高校，在校贫困大学生的比例可能还要更高一些。我国现有在校大学生1600万左右。按这个基数进行比例换算的话，我国贫困大学生已有相当量绝对数目，足以引起社会共同关注。

　　新浪观察：面对日益突出的贫困大学生现象，大多数人对此感到疑惑：20年前我们的经济比现在落后得多，也没见贫困大学生问题上过头条。如今经济发展了贫困大学生怎么反而越多了？您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张建明：　这几年贫困大学生现象显得比较突出，究其原因，和这几年来我国高等院校收费制度改革相关。过去中国人上大学基本上是由国家全部包下来的。所有的费用基本上全由国家独立承担。学生一般只需要花些吃饭零用的钱，买学习资料的钱。虽然当时的收入普遍不高，这部分钱对一般收入的家庭来说都不是问题，教育费用始终不曾是家庭的主要开销。当然，当时也有贫困生，也有困难补助，但总体来说不象今天这样突出。这几年我国高校实行费用改革后，教育成本不再由国家财政独立承担了，而分摊为国家、社会、家庭和个人几部分。体制改变带来的教育成本投入方式多元化，使得大学生的开支在一般家庭中所占比重也增加了。以人大而言，一般本科生一年学费4800左右。再加上学生一年的生活费用，其它学习费用，逢年过节时回家的路费，一年大约需要一万块钱左右。这笔数目对于城市低等收入家庭和农村贫困家庭而言是比较可观的。许多边远地区的贫困家庭一年也挣不了一万块，一家有一个孩子上大学对他们就是相当大的负担。

　　此外，高校扩招也是贫困大学生现象的一个原因。过去国家是包几十万大学生，看起来问题还不大。现在全国在校大学生有1600万人，每年入学学生人数就有700万左右。扩招使得大学为包括贫困家庭学生在内的更多学子敞开，使得贫困生人数有所增加。因此，一定要建立资助体系，通过建立各种渠道进行解决。

　　新浪观察：如果说大学生是“准人才”的话，贫困大学生因经济问题而辍学就是巨大的资源浪费。教育部日前提出“不让一个大学生因贫困而辍学”。目前我国确保贫困大学生“一个也不少”都有哪些政策与制度？

　　张建明： 对于考入大学的学生而言，虽然录取比例有所提高但仍是从多数人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贫困大学生求学问题涉及到国家的人才培养和社会整体发展，应该由全社会来关注。目前，对贫困大学生的扶助工作分为国家，学校，社会三个层面。从国家和政府来说，做了大量工作，投入巨大。象大家都知道的国家奖学金、助学贷款。这部分款项为那些品学兼优的贫困大学生求学提供了最大保证。从学校来说，各高校一般会考虑为学生自己减免学杂费用，还会自己拿出学费的10%来资助贫困大学生。为他们提供困难补助，或在校内安排一些勤工俭学的机会，以帮助他们应对日常生活开销。现在，又开通了“绿色通道”。随着学生录取通知书一块寄出的还有一个帮助贫困学生的说明书，指导他们如何在学费与生活费尚无着落的情况下通过学校帮助尽快报到，开始新的学业。第三，我们鼓励那些积累了一定财富，先富起来的人来帮助贫困大学生。象中国扶贫基金会今年启动的“新长城项目”就属这样社会扶助。这个项目的好处在于通过扶贫基金会的总协调，能把钱用到最需要的地方，能确实使广大学生得到帮助。从现在来看，取得的效果是比较好的。第四，学生的家庭和学生本人。一些学生通过自己打工赚钱来赚取一部分生活费，既充实了自己又增强了社会生存技能和信心。社会效果也是好的。

　　新浪观察：在央视论坛关于贫困大学生的讨论中，评论员提出：大学生和小学生不一样，都是成年人，对他们的救助不应该是免费午餐。而教育部副部长张保庆也在近日告诫贫困大学生要转变观念，指出“父母供念大学不是天经地义”，提醒学生不忘自强。

　　张建明： 资助困难大学生，对于每个有爱心的人都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至于是不是应该免费资助，是有偿好还是无偿好，也应该区别对待。一方面，此外我们应该提醒学生转变观念，明白“父母供念大学不是天经地义”。不要因为经济问题埋怨父母或逼迫父母。大学生不同于小学生，基本成年了。如果没有得到资助，他们可以通打工劳动来自已赚取生活费用。另一方面，大学生正是读书的年龄，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业上。象我知道有些困难学生，自己身体又不好，还一边打工一边读书，非常之辛苦。这时候，我们认为这些学生应该得到资助。由国家和社会提供资助让他们安安心心地学习，将来毕业以后再还贷，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对学生本人对社会都是大好事。当然，有一些社会资助不属贷款而是完全无偿而且隐姓埋名的。这也是资助者的个人意愿。我们都予以尊重。

　　新浪观察：说到这里很多人也想了解一下，国外的贫困大学生一般是怎样完成学业的？都有哪些解决手段？

　　张建明：　就美国而言，它有一套非常完备的金融贷款体系。一般而言，信用好的个人或家庭都可以得到相当贷款用于学业。中国台湾我了解到的情况，贫困大学生也主要是通过货款方式来上学的。可以说我们现在的助学贷款也是国际通用做法。此外，企业赞助在国外是已形成的一种风气。通常象比尔。盖茨这样的企业家在获得丰厚利润以后都会拿出相当一部分来资助教育，设立奖学金或助学基金。这种损赠的金额量通常会非常大，许多贫困大学生因此而受益。这和这些国家重视教育的文化传统分不开。在这方面，我们国家还刚刚起步，随着逐步完善发展未来将会有更好的保障制度。

　　新浪观察：社会为贫困大学生建立的各种保障越来越多。但从相关调查来看我们也发现有相当部分的贫困大学生因为种种原因而拒绝资助。比如有人会觉得暴露贫穷自卑，还有人则明确表示对商业式赞助的反感，不愿意接受“广告式寻赞助”。

　　张建明： 这种情况的确存在。在相当一部分人观念中，觉得穷人是要受人另眼相看的，因此宁愿保持沉默也不求助。但作为教育工作者是不会这样看的。我过去了解到一个学生，属于比较严重的贫困家庭来的孩子，就是不愿告诉老师，也不申请贷款。自己节衣缩食的，经常就吃两个馒头解决问题。从道德水准来说，这样的学生不愿靠别人救济，属于有“骨气”的，我是敬佩的。但他们毕竟是学生，如果每天完全靠馒头是不行的。连基本的营养都不能保证，怎么有身体读书呢。这部分学生还需要从观念上进行根本转变。在人民大学，一般我们的班主任团委书记会去主动发现和关注，再用他们能接受的方式给予资助。对这部分学生，社会应该尤其关注。关于对商业赞助的看法，我个人认为在现有市场经济条件下，应该建立“双赢”的概念。如果这企业行为贫困学生受到了资助，而企业自身也得到宣传，那企业肯定会觉得这种行为好，下次会再次资助。只要没有太多不合法的行为，还是可以接受的。当然，如果学生愿意有留有一定的隐私，我们也应该尊重。在方式上要考虑更为人性估的手段。

　　新浪观察：有评论员文章指出：由于扩招带来的就业问题和学生个人诚信问题，银行的贫困生助学贷款面临巨大还贷压力。呼吁针对这部分学生贷款的个人信用体系早日建立建全。

　　张建明：　这个问题要分开来看。首先，我不赞成扩招带来就业难的说法。我们现在就业率是70%多，过去的观念认为一定要100%就业率是不对的。这点要改变观点。从总量而言，不管上不上大学，扩招不招招，都一样要进入社会就业。不读大学也要去打工，这也是在就业。所以，总的就业机会并没有因为扩招而减少。根据普遍的感觉，反而是学历层次越高的就业越容易。贫困学生毕业后因就业难出现还贷问题的的确存在，但不是扩招带来的。这可以理解。一般刚毕业时的几年内收入都不会太高，但贷款一般要求毕业以后数年还清。我个人觉得在这点上社会制度可以再宽松些，期限给予得再长些。随着毕业生工作时间的增长，收入将会更高，一般的还贷是可以的。对于因此而没能还上贷款的学生，一些学校扣毕业证书不给毕业的做法我们认为是不可取的。另一点是诚信。虽然总的看来学生大多数比较诚信，但的确也有“有钱不还”这种现象存在。这和我们过去忙于发展，对诚信关注不够有关。在未来二十年来，在全社会范畴内建立一个必要的诚信机制将是必不可少的趋势。目前而言，还需要学校在大学生中作进一步的诚信培养。从我们的经验来说可以协助银行收集学生个人信息什么的。另外通过国家与社会的途径建立全面诚信档案这种作法也比较好。近日据教育部有关负责人透露，教育部将建立专门的助学贷款网站，贷款学生的名单以及还贷记录全部上网，以此作为贷款学生的诚信档案。该网站预计在年内开通目前。以后只要上网一查，某人欠钱多少未还一目了然。这种做法对一个人的约束是比较大的，使得不诚信的成本大大增加，促使每个人自律。

　　新浪观察：在新浪网交流以区，一位大学生网友留言道：“媒体对贫困生上大学予以特别的关注，但对上大学后可能出现的问题却少有提及。实际上不少贫困生都出现心不同程度的心理疾患。”对这一问题现在我们都有哪些应对手段？

　　张建明：时常会在媒体上看到相关报道，有贫困大学生跳楼自杀，还有的人接受助学金却大吃大喝，花钱比普通学生厉害，这都属于不健康心理。有时候，精神的贫困比物质的匮乏更加可怕。就象上面提到的不愿意接受社会资助，连货款也愿意不申请的现象。我认为首先是观念上需要转变。贫穷并不是可耻的，不敢正视自己的贫穷是不健康的心理，这需要教育工作者来做工作。在人大，我们也特别关注这方面的事。通常在学校里，会安排接受助学金的同学们经常聚会，大家在一起学生和生活的种种心得。因为大家处境都差不多，一般不会有心理障碍。通过交流许多人会发现：象我这样处境的学生大有我大，原来不是我一人。而且大家都在健康地活着。一些心理问题会慢慢淡化，自信健康的心理会逐步树立。应该认识上，贫困大学生不仅需要我们在物质上对其进行帮助，更需要心理上的帮助和引导，树立健康积极的人生态度。在这点上，还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参与和关心。希望每一个贫困大学生都能不仅顺利完成学业，更是一个健健康康充满自信，对社会充满爱的人。这是我们教育工作者和全社会的最终希望。

　　新浪观察：感谢张教授接受本次新浪观察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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