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时评:生于9月1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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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9月10日14:11 新浪观察 |
作者:庄礼伟 知名国际问题专家庄礼伟 (作者简介:庄礼伟,曾任《南方周末》专栏作家和国际版(“天下”版)责任编辑,现任《南风窗》杂志国际问题评论员和国际版编辑、广州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副所长。) 两年前的9月11日这一天,许多人死去了。后来,也有不少“9·11”遗腹子出生。我不知道这些新生儿中是否有人口衔深度的仇恨而生,长大以后是否会成为到中东阿拉伯人中间去“血债血还”的愤怒青年。我也不知道“9·11”死难者中不同族裔、不同信仰的人们的灵魂是否已经安宁下来,而这个纷扰、匆忙的世界总是让活着的人们放弃内省、淡忘过去,直到下一次类似的悲剧发生。 “9·11”悲剧是由一系列必要的构件组成的。首先要有仇恨存在,这种仇恨成了最初的动机;仇恨难以通过“正规方式”平息,由此产生了绝望;绝望使仇恨燃烧得难以控制,产生了疯狂;而别人信誓旦旦地告诉你有一个“天堂”存在,你自然不必害怕捐躯和死亡。仇恨──绝望──疯狂──天堂,这是一条陡直的、眩目的直线。 中国人在这条直线之外,扮演着看客的角色。其实,中国人也曾经历了类似的“直线时代”,经历了类似的绝对主义的癫狂。对于“9·11”,我们也应当有自己的反省:我们是否愿意与周边的所有其他民族平等地沟通?是否有必要使民族之间的隔阂和敌意向未来的世代延伸并不断加剧?我们是否在放弃努力而使血腥对决和冤冤相报成为民族间的宿命? 在一些国人眼中,周边几乎没有一个国家值得中国平等看待,几乎没有一个异族值得中国人欣赏,他们都是在以这样那样方式在侵犯或盗取中国利益的敌人和罪犯,我们没欠别人什么,别人却全欠了我们。也就是说,中国人生活在“仇人”和“劣等民族”的汪洋大海之中。这种心态,倒是和恼怒得要“嗒嗒嗒”四处开火的美国有几分相似。 梁启超曾说:何谓民族意识?谓对他而自觉为我。任公先生的“自觉为我”,是指应当做回自己,保持本族的特色和凝聚力,而不是要刻意营造“我”和“他”的对抗氛围。但在“我族中心主义者”那里,我族的利益绝对正确,他族的利益绝对荒谬;他族与我族的利益冲突时,他族绝对是错的,我族的任何报复行为或“先发制人”行为则都是正确的。“9·11”就是这样一个绝对主义体系与另外一个绝对主义体系的碰撞(参见笔者《亚伯拉罕时代的遗产》一文)。一个国家的民族情绪、一个民族的世界观如果趋向于绝对主义的话,那么迟早会与这个或那个异族发生剧烈碰撞,从而产生你偷袭他,或他偷袭你,你报复他,他报复你的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 对于那些“绝对正确”的、“至高无上”的言说,我们应当有足够的警觉。《生于7月4日》这部影片,讲述的是一个热血的青年参加了国家的一场错误的对外战争后,对自己的国家产生怀疑并最终成为一个坚强的反战者的心路历程。对国家的怀疑,乃至对“全体人民”的怀疑并非是不可理喻的。“全体人民”在一个尊崇自由、人人拥有自由选择权利的国度,本身就是一个虚假的、不可能的概念,正如你现在不可能听说“全体瑞士人民愤怒地反对……”或“全体挪威人民热烈地欢呼……”或“全体丹麦人民衷心地拥护……”一样。在意识形态的癫狂年代我们常常听到“全体中国人民”如何如何,这也是一个消灭每一个自由的大脑的年代。 现在,“全体人民”、“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在国人中仍然是具有霸权地位的话语。但实际上,一个满口“全体人民”的人,可能是一个内心根本无视“全体人民”的极端个人主义者;一个满口“民族利益”的人,也许并不一定真的知道本民族的根本利益是在何处;一个反对“日本军国主义”的人,可能他本人也是一个认同军国主义主张的人(不信就请看看网络上那些好战的、扩张主义的、沙文主义的言论)。 在纽约世贸中心废墟上年复一年的“9·11”纪念活动,其主调是同为人类的活着的人对不幸者的沉痛悼念,并没有成为一个极力渲染民族仇恨的场合,更不会出现“杀光XX族男人”、“奸了XX族女人”的“豪言壮语”──而这是一种多么无能、阴暗、猥琐的语言自慰!我甚至只希望这些豪言壮语者,能够对身边的强势者、霸道者和不公之事稍微“豪气”一点。中国男人的“豪气”不能只停留在“往死里喝”的酒量上,也不能只停留在非常安全地对异族叫骂几声。 能否以平等的姿态、理性的心态对待他族,避免族际关系、国际关系方面的绝对主义和举族癫狂、举国癫狂,是“9·11”悲剧之后,世人应当思考的问题。有时想想,把地球上的人分成这个族那个族,用坦克、国界、护照、身份证、居住证把人们圈进不同的篱笆里面,然后彼此讨厌、憎恨、怒目相对,是一件多么幼稚、可笑且可悲的事情。当然,每一族都戒备和反对另一族的“自然状态”,确实是现时代人类所无法摆脱的困境,但聪明的、向善的人类,应当努力避免在这种状态下越陷越深。 人类中总有这样一些人,叫嚷着要用解剖刀把异族从肉体上“解剖”掉,却不愿意解剖自己丑陋的性格,不敢直面自己虚伪的“豪气”和“正确”。世人已经普遍厌恶国内事务中的绝对主义,经历了“9·11”阵痛之后的世人,对族际关系、国际关系中的绝对主义的危险,也应当有更深入的认识。如果听任绝对主义这种思维方式和行动方式肆意泛滥,“9·11”悲剧就仍然可能重演,并且可能会降临到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个国家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