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看苏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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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23日23:04 华夏时报 | |
刘功业 一条2500年的护城河,围着一个比2500年更古老的苏州。江南的苏州,水色生香。 20年前,我曾经来过苏州,记得住的也是阊门饭店,便有了一个关于苏州的心中的影像,久久地珍藏着。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改革刚刚起步,百废尚待中兴,旅游业也不很发达。苏州的街道比现在窄狭了许多,也幽深了许多,清静了许多。白天,人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工作,开家自己的小店还受限制。天傍黄昏,夕阳西坠,街市便热闹了起来。信步走去,无论是沿着桃花坞大街和西北街、东北街,还是沿着西中市、东中市和白塔路,白天尚紧闭着的沿街的窗口纷纷放下挡板,就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商店,卖些当地的吃食和小玩艺,也卖苏绣和服装。虽没有灿烂的霓虹,一盏小灯伴着江南女子俏丽、热情的笑脸在清风中晃动,连着那些溢着想象的吴侬软语,就是一道足以让你流连夜深不愿归的风景,买或不买倒不重要了。更不用说玄妙观附近熙来攘往的热闹了。 清晨,被许许多多的私家园林写满诗意的苏州城依然睡着。透过那些房屋和小巷,会很轻易地看到一条一条同样清丽的小河藏在那些青瓦下修竹边白墙后,会有一座一座的大桥小桥立在河的上面,立在薄雾的上面,也立在霞光的上面,玲珑雅致,五色缤纷,像春天里戴了一条苏绣纱巾的女子,欲说还羞,只那一双生春的杏眼和黛眉,便足以写尽苏州的风情、风韵和风流了。 这次随着太阳星城爱心之旅采访团沿着沪宁高速经济带从南京、常州一路看过来,苏州位于江苏省最发达的苏南地区,又是苏南六市中最发达的城市,经济总量也位居全国地级市前列,甚至超过了直辖市的天津,紧瞄着广州、深圳的指标追赶。今年,苏州的财政收入达到了日入一个亿,去年是280亿,今年要实现360个亿。人均收入已经达到3000美元,位于全国领先的地位。小苏州有了大气魄。从上上下下的苏州人不再躲闪地谈论第五个直辖市的言谈话语里,可以轻易感受到一种咄咄逼人的发展气势。从那些遍布社区、设施齐全的由政府扶持、社会资助的公益服务机构里,从那些随处可见、会心会意的无障碍通道、周到细致的路牌、古色古香的候车亭和指示牌上,可以轻易感受到一个现代都市文明的浓厚气息。一个园林的苏州、古典的苏州,变成了一个经济的苏州、都市的苏州了。 旅游依然是支柱产业的苏州,早就不满足于只以旅游产业立市求发展,更不甘心只是保持上海后花园的身份。现在,苏州经典的园林不过是苏州人调节风景、也调节心情的真正的生活小品。旅游在第三产业中的比重已经下降到37%。在全市国民经济总收入中的比重更小得多了。苏州工业园所嫁接的不仅是新加坡最有希望的产业,更希望嫁接成功同样被水围护着的新加坡人的思维和理念。昆山,这家没有用国家一分投资、自主发展起来的经济开发区,更是以一种宽阔的胸怀和气魄,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规模,超越了那些古典的田庄水乡之梦,也超越了单一的对国外先进技术和管理模式的简单模仿和嫁接,而是瞄准世界五百强种种的佼佼者,把梦境和现实,把市场和触角,都向着更广阔的大海和大洋乃至大海洋之外的世界铺展了。 今日再看苏州,熟悉中透着亲切,亲切中也透着陌生。走在曾经叫做护龙街的人民路上,早就不见了那从报国寺塔一路摆动而南直到文庙的长长的游龙之景。觅渡桥畔,新修建的旅游码头孤单空旷、冷冷清清,视野里除了那些和别的城市没有什么两样的六层、七层火柴盒般的水泥楼房大刹着风景,也很难看到庭院深深、小巷幽幽了。在盘门城头拍张照片留念,背景上的吴门桥也总是会和高高的大烟囱、高压电缆网线叠印在一起,很难逃脱那些已经落伍的工业化的标志。观前街,十几条纵横交错的街道,组成了今日苏州的商业街市,集中着上百家的大商场、大卖场、大酒楼小饭店,珠光宝气,溢彩流金,成了苏州人和旅游者的购物天堂,必到之地,争了许多古典山水、私家园林的风光。 我曾经很得意地自我认为,也很得意地向朋友们介绍:梦里水乡的苏州,是可以白天看的,更应该晚上看。值得用眼看的苏州,更值得用心看。我现在依然觉得,这是看苏州的四个审美层次,层层递进,缺一便不完美。然而,发展需要宽阔和速度,保护需要面对经济投入的制约。苏州,同样也遭遇着发展和保护很难两全的痛苦折磨。我也有了些更复杂的情感糅合其中。如今,可以白天看的苏州,更多了些工业的喧嚣、街市的繁华、车流的拥堵。夜晚的苏州更多了些酒色的香艳、金钱的交易、霓虹的灿烂。可以用眼看的苏州,更多了些值得去看的,也多了些不愿去看的。应当用心看的苏州,当变得只能用心看的时候,便有了些无言胜有言的无奈和伤感了。 风中到处飘荡着刺鼻的气味,盖过了金桂花、香樟树和白玉兰的清香。三百六十桥、人家尽枕河的苏州,河上弥漫的烟尘和随处注入的脏水臭水废水,如一道一道的绳索,越来越紧地缠绕着苏州的青春和生命,也使沿街沿河以经营碧螺春和唱苏州评弹为特色的茶楼生意萧条。漫步阊门桥外、神仙街头,南浩十八景的珠串里,一个夜色里和白天里都一样摩肩接踵、生意兴隆的打工者性交易市场在街头公园里早已风景超然、见怪不怪了。一个曾经美丽、俏丽、清丽的苏州就这样让我掩鼻而过,不忍卒读。 一个比2500年更古老的苏州被更年轻的欲望、更汹涌的金钱和更现代的工业情结包围了。被一台生产丰富的物质产品也生产丰富的精神产品的更有效率的庞大的电子机器吞噬了。西面不断拓展的苏州高新工业园区生机勃勃,挑战着吴越春秋的那些佛塔、古迹,挑战着近处的石湖木渎山和远处的太湖水。东面不断拓展的苏州工业园区青春亮丽,挑战着马鞍山、水乡古镇群和独墅湖、金鸡湖、阳澄湖。苏州被更大地包围着,也被更大地拓展着。 铺展开最新出版的苏州城市地图,一个更大的苏州,被几条更加宽阔、也更加拥挤的高速公路织成一个大大的田字,侵蚀着苏州的古老。也侵蚀着苏州的崭新。我们不能不承认,那个有些变形的田字和在田字上长大的文化,正是老苏州和大中国的根。我们也不能不认同,变形甚至痛苦的嬗变,都是我们这个在发展中求生存的民族所要经历的必不可少的阶段和过程。然而,我还是有些固执或者不无偏颇地认为,老苏州无论盖多高的楼房,都比不过北京、上海的高度。新苏州无论怎样的繁华和发达,也比不过上海、广州的都市化程度。 奋斗在大都市,生活在小天堂。这是许多苏州人或非苏州人的生活理想。也是我在太湖里的东山岛上听到的一句很有诱惑力的话。使我惊讶的是,懂得追求生活质量、享受闲适的苏州人也在频繁谈论到城外的太湖边购房定居的话题了。没有了家家的小桥流水,没有了户户的绿柳修竹,没有了那些精致典雅的私家园林,没有了水生梦养的评弹丝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州还是那个梦里诗里文化里的苏州吗?还是那个令我日夜看不厌、眼看心也想的苏州吗?还是那个值得购房置产、祖辈定居的苏州吗?哪怕政府每天要吃力地花十几万用泵打水期盼着死去的苏州河重新流动,去腐生新;哪怕也终于下决心要花几个亿让被污染的太湖水恢复清醇,让也嫌柔弱的太湖水再回灌苏州,希冀唤回她在都市化和工业化中迷失的青春。这样的教训其实已经很多,往往是失去了爱情,我们才发现拥有爱情的人生是多么美好。往往是牺牲了环境,我们才发现手里的金钱其实已经买不回原来的宝贵环境。就像现在的苏州人也在想怎样离开苏州了。 当我用心去看苏州的时候,才发现心中那个原来的苏州已经丢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