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拯救中国虎”基金会创始人全莉

　　南非野生动物保护管理专家杰瑞米·安德森博士

　　采访人：《世界新闻报》记者李培春

　　“当它们第一次被放进一个30平方米的空旷地时，‘国泰’和‘希望’这两只小老虎立刻向空旷地里一块1平方米的水泥地冲去，并且呆在那里，不敢去碰触其余29平方米的沙土地。因为它们是在动物园用水泥砌成的笼子里长大的。这真令人感到悲哀。”

　　2003年9月，两只华南虎幼虎——9个月的“国泰”和10个月的“希望”，漂洋过海，来到了位于南非马可潘尼的自然保护区。在那里，“国泰”和“希望”将接受野放训练，学习在野外生活的本领。它们还肩负着中国女子全莉拯救华南虎——这种全世界仅存约66只的老虎的梦想。为此，全莉成立了“拯救中国虎”基金会，并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与她一道努力。

　　华南虎情结

　　《世界新闻报》：为什么华南虎如此珍贵？

　　全莉：华南虎又被称作中国虎，因为如今只有在中国才能找到这种老虎，而且这种老虎是从中国起源的。华南虎还是世界上所有其他亚种老虎的直接祖先，可谓“历史悠久”。据估计，现在在野外生存的华南虎不过10到30只。2001年的时候，“拯救中国虎”基金会曾经组织一批专家去野外寻找华南虎，但我们至今没有在野外见到过一只华南虎。

　　从文化的角度讲，早在近万年以前，虎就被作为我国文化的一种象征。人们在距今历史最为久远的古墓里发现了虎的造型。虎的形象在中国社会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安德森：如果从形体上来比较华南虎和西伯利亚虎(东北虎)的话，那么华南虎的体型更小一些，就像部跑车，而西伯利亚虎更像辆小巴。

　　前往南非

　　《世界新闻报》：为什么选择南非作为华南虎野放训练的基地呢？

　　全莉：你可能知道，在中国福建的梅花山有一个华南虎野化和饲养中心。这个中心建成于1998年，但在此之前，野化华南虎的想法已经被提出有10年的时间了。我们的基金会曾经向这个中心提供资金。

　　但是，我发现在梅花山乃至中国的野生动物保护方面存在一些问题。野生动物保护在中国是一个全新的课题，全国只有一所大学——东北林业大学开设了野生动物保护和管理的课程。野生动物保护在中国只有10多年的历史，专业人才有限。但是，在华南虎野放训练的过程中，却需要非常专业的知识。

　　野生动物需要大片土地才能生存。举例来说，在印度，一只野生老虎大概需要至少16平方公里的土地，因为只有这么大面积的土地，才能给它提供足够的食物。而一只野生西伯利亚虎需要至少1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一只野生的华南虎，在像中国南部一些食物充足的地方，也需要至少30平方公里的土地才能够生存。对华南虎进行野放训练，就需要模拟它们的生存环境。否则，就像我在梅花山所见到的那样，小老虎们会十分聪明，它们能很轻易地就将“猎物”(通常是家禽家畜)逼到保护区的围墙或是什么角落里，然后将“猎物”杀死。

　　此外，由于缺乏野放训练的经验，梅花山的工作人员们不愿让老虎挨饿，于是这些老虎就总是不能将“杀死猎物”与“食物”联系起来。其结果，几年之后，工作人员还是在喂养这些老虎。而且，华南虎将来可能在野外遇到的一些猎物，其本身就是濒危动物。野放中心在中国也负担不起购买这些动物的费用。

　　而在南非，野放训练的三个问题：土地、专业技术和合适的猎物，都可以很容易地得到解决，所以我们决定在南非建立华南虎野化中心。

　　《世界新闻报》：华南虎生活在中国的中南部。在南非，能够找到气候条件与中国相类似的地方吗？

　　安德森：我想华南虎对气候会有足够的适应能力，气候应该不会成为大问题。最主要的还是老虎们是否能找到和捕捉到足够的食物。这个问题解决了，南非和中国两个不同的野放地之间气候差异就不会是个大问题。当然，在将华南虎送回中国后、放归野外之前，我们会有专门的“气候适应计划”，让它们适应新的环境并且安顿下来。

　　“国泰”和“希望”的新生活

　　《世界新闻报》：2003年9月，“国泰”和“希望”被送到了南非。几个月过去了，它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全莉：它们首先被隔离了6个星期。在这期间，喂养它们的环境与国内动物园的环境是一样的。10月9号，“国泰”和“希望”被运往设在马可潘尼的野化保护区。我们从南非国家动物园租用了500公顷土地。

　　从那时至今，“国泰”和“希望”一直生活在一块大约30平方米的空旷地里。当它们第一次被放进这块空旷时，它们立刻冲向了空地中一块1米见方的水泥地——尽管水泥地周围有29平方米的沙地。因为它们一直生活在动物园里，见到的一直就是水泥地。30分钟过去了，只要稍微触到沙地，它们立刻就回缩回到水泥地上，害怕去接触沙地。最后，工作人员从车里拿出了它们在国内玩耍的蓝球，把球扔到空地里去。当国泰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球时，才忘记了对沙地的恐惧，冲到球旁边，用爪子去披弄球，把自己的脑袋在球上蹭来蹭去。这说明，在动物园的水泥洞里长到9个月的国泰惧怕许多事情。

　　“国泰”和“希望”到达保护地的那一天，我们给它们准备了带毛的死鸡。它们对死鸡非常好奇，拨弄鸡身上的羽毛，却不知道去吃鸡肉。当它们发出表示饥饿的嚎叫时，我们把死鸡切开了扔给它们，但它们只是闻闻却不吃。第二天，死鸡还是完整的。“国泰”和“希望”把死鸡当成了一种玩具，却不知道这是它们的食物。这真令人难过。

　　后来，我们开始使用一些“技巧”，给它们吃一些带骨的鸡肉，渐渐的它们知道了并不是只有牛肉才能吃——牛肉是它们原来在动物园里的食物——并且开始适应不同动物的肉。我们给它们吃没有毛的整鸡、有毛的整鸡，甚至于活鸡。一个月后，“国泰”和“希望”第一次杀死了一只活鸡，弄掉了鸡毛，并把它吃了下去。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现在，它们还能够杀死兔子，吃兔肉了。工作人员每天都给它们吃活鸡。

　　过一段时间，当我们把它们转移到2公顷面积的土地上时，将给它们一些体格更大的动物吃。

　　拯救华南虎

　　《世界新闻报》：野放华南虎对华南虎种群的扩大会有所帮助吗？

　　全莉：希望如此。目前华南虎繁殖率低的主要原因是缺乏生存地和幼崽的存活率低。过去，华南虎幼崽的死亡率为95%。在中国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努力下，华南虎幼崽的存活率可以达到65%以上。但是平均而言，每年存活下来的华南虎幼崽的数量还是很小的。例如，2001年到2002年，全国只有2.5只华南虎幼崽存活下来。

　　人们都急切地想提高华南虎的数量。我认为，一个办法就是改善它们的生存环境。如今，几乎所有人工喂养的华南虎都生活在面积很小的水泥洞里，有些老虎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10代。假设一下，一个人如果在他出生时，他的祖先已经在监狱的牢笼里生活了10代，他会是什么样子？我相信这样的一种环境会对老虎的心理和繁殖系统造成影响。因此，通过野放的方式来提高它们的生殖力是值得一试的。

　　《世界新闻报》：根据你的计划，“国泰”和“希望”两只幼虎被送到南非接受野放训练。你们希望它们繁殖出后代，然后将它们的后代再送回中国。可是如果它们不能繁殖出后代呢？

　　全莉：确实存在这样的风险。根据我们与中国林业部的协议，到2007年前，将有5到10只华南虎幼崽被送到南非接受野化训练，我们希望它们能够繁殖出后代。在“国泰”和“希望”所在的南非动物园里，有动物繁殖方面的专家。我们还有颇为强大的专家队伍，来帮助它们繁殖后代。

　　《世界新闻报》：在动物园里出生的小老虎，一旦将它们放到野外的环境中，它们能够生存吗？

　　安德森：我想是可能的。但是我们将放归野外的小老虎并不是在动物园里，而在一个它们能够自由活动的、面积广大的地域里降生的。而且，它们的那些降生在动物园里的父母，如今也在学习如何在野外生存。所以，新生的小老虎们还将从它们的父母那里学习在野外生存的本领。

　　《世界新闻报》：在南非完成野放训练的小虎还会回到中国。在中国选择小老虎的保护地时，你们的标准是什么？

　　安德森：主要需要考察三类环境。其一：什么样的环境是老虎所需要的？这其实就是什么样的环境适合老虎的猎物、即食物生存。我们需要考察一个地方的植物和动物环境，以及这个地方的面积，研究其存在的制约因素。其二，将要接收小老虎的地区的技术环境。当地是否有足够的技术及人员来保证小老虎的生存。其三，将要接收小老虎的地区的人文环境。这里人烟稠密吗？老虎如果在这里生活，会经常与人类发生接触吗？

　　这三个方面又被细分为43个具体的评价标准。目前，我们已经考察了十多个地点，但还没有决定最终让小老虎们在哪里落户。

　　为梦想执着

　　《世界新闻报》：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即到最后，“国泰”和“希望”没能孕育出下一代来？

　　全莉：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即“国泰”和“希望”健康地长到3岁成熟、并彼此坠入爱河，那么我们希望在2006年年中或是年尾的时候有小老虎出生。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训练小老虎在野外捕食，并在2008年的时候把它们送回中国。在未来几年里，我们还将从中国得到几只幼虎，我们希望它们能够在南非的新环境里顺利成长并且繁殖后代。

　　当然，这只是我们的计划。在计划执行的过程里，会有许多风险。也可能在这几年里不会有一只小老虎诞生，那么我们所投注的资金和时间也将付诸东流。但是，我希望通过这个计划，告诉人们我们在为华南虎做些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做这些事，并鼓励人们继续为保护华南虎而努力。

　　《世界新闻报》：就我所知，一些国际机构已经放弃了挽救华南虎的努力。你对华南虎的前途抱什么态度？

　　全莉：包括生活在全国各地动物园的华南虎，现在还有大约66只华南虎。确实，有专家认为，如果不作任何努力，华南虎将在2010年灭绝。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热爱老虎的人，我不想在自己还没有做任何努力的时候，就放弃它们。

　　我们在做的，不仅仅是拯救濒临灭绝的华南虎，而且是试图拯救我们这个星球的一种文化象征。如果到2008年的时候，还是不能有小老虎出生，那我也只好接受这个命运。但至少我能说，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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