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屯村村民以绝对高票罢免了村委会整个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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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反映村里许多土地被村委会收回荒置

　　撰稿／杨江(记者)

　　2004年2月10日的中午，北京市昌平区南邵镇姜屯村冒着缕缕炊烟，这个坐落在京城北郊的乡村一片安静祥和之气，老人们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懒懒地晒着太阳，村东头新建的村委会大院也归于沉静，只是门口橱窗内张贴的《姜屯村罢免村民委员会委员资格名单》暗示着半个月前这个村子的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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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25日，农历大年初四，姜屯村村民做出了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他们成功罢免了姜屯村村委会的整套班子，就在姜屯村村委会的露天大院，姜屯村村民罢免了村委会主任丁连城、副主任王德仓，另加王桂荣、李茹玲、丁峰等3名村委会委员。

　　按惯例3月份就要进行村委会换届选举，但姜屯村村民却再也等不及了。

　　鞭炮响了一个小时

　　当天，镇政府包括副镇长尚文生在内的十几名工作人员参加了罢免大会。

　　全村600多人口，选民有525人，上午9点主持人宣布到场选民276人，这意味着选民人数过半，罢免大会可以有效进行。

　　35岁的村民丁建宇是要求罢免方的村民代表，他告诉记者，村里有100多个选民是被罢干部的亲戚、本家，但他们中也有部分参加了罢免大会。

　　按法定程序，先由丁建宇在5分钟内陈述罢免理由，接下来，应该是被罢免方代表的5分钟申诉，但5名村干部此时却无影无踪，大会宣布被罢免方弃权。几秒钟的沉默后，会场突然爆出一阵持续两分钟的热烈掌声。

　　上午11点投票结束，在5名村民代表的监看下，镇政府负责人当场开箱点票：实际投票人数330票(大会进行中有后来者)，同意全部罢免的有317票，两票完全反对，两票弃权，其余同意个别罢免。

　　丁建宇告诉记者，5名委员全都是以高票被罢免的，其中丁连城326票，王德仓327票，王桂荣325票，李茹玲324票，丁峰320票。

　　镇政府当场收回了村委会主任的任命书、村委会公章，投票的结果随即被张榜。村委会大院门口响起了爆竹声，村民们搬来成箱的鞭炮堆在地上，惊天动地的响声持续了足足一个小时。

　　村官为何遭罢免

　　2月10日，包括丁建宇在内的十多个村民向本刊记者叙述了他们对村委会种种不作为行为的愤慨。

　　“村里的路破破烂烂，村民代表提了几年也没有解决。冬天村民洗澡难，村民代表会上形成决议盖澡堂，但村委会就是不执行，而村委会新办公室却盖了起来，非常阔气，里面有洗澡的地方，村干部可以在里面洗澡，村主任的办公室里还有套间。”

　　丁建宇说：“村委会房间那么多，办公的才四五个人，我们提议把村委会北边改成澡堂子，但村委会不同意。”

　　丁建宇说，村委会挥霍公款，一直不肯公开账目，“村委会搬进造价70多万元的阔绰的村委会办公室，配上高级笔记本电脑，花近两万元买来豪华大背投电视说是为党员学习，前年拿到六环修路征地补偿款后他们立即买回了一辆20多万的桑塔纳轿车……”

　　丁建宇告诉记者，村民对村委会越来越不满，矛盾在一天天激化。2003年7月12日是姜屯村例行的“民主理财日”，上午8点30分，包括丁建宇在内的20多个村民代表与村委会干部一道召开会议讨论村委账务问题，南邵镇人大杨秘书到会。会议过程中，有20多个村民赶到村委会要求参加旁听，理由是他们不清楚哪些人是村民代表，同时，村民表示对村委账务公开情况也不甚了解。

　　“杨秘书不同意，说这是村民代表大会，不是代表的必须离开会场。”20多个村民于是推选出李厚、丁谨作为代表，表示只参加旁听，不干预会议议程。杨还是不同意，丁建宇提出：“你能否出具相关法规条文不允许代表旁听？如果不能，那他们就可以参加！”

　　代表丁久华说，有村民要求旁听，说明代表不能完全到户，既然不能代表村民意志，那我们参加这个会议也就没有意义了。于是丁建宇、丁久华、王淑玲、王河、丁江、丁凤霞、冯玉荣、丁成年8名村民代表退出会场以示抗议。

　　“我们很气愤，镇干部下来是听取老百姓意见的，这是村民代表会议，他只有监督权利，不应该干预的。”丁建宇告诉记者，8名代表退出会场后，村委经过协商同意几个村民参加旁听，但他们8人没有接到参加会议的通知。

　　“这使得我们当初拟定的包括将老年人生活补助由每月30元提高至60元等在内的建议没有及时向村委提出。”

　　于是8名代表拟定了一份指向村委会、村党支部书记、经济合作社社长、村民委员会主任的《质询方案》，并于2003年7月21日，由代表丁年成、丁久华递交给村委会和镇政府。

　　在这份《质询方案》中，代表们列出了11项质询，包括账务未公开，村委会购买高级办公用品，不修路，不解决群众洗澡难等问题。

　　8月21日，在镇政府领导到场的情况下，姜屯村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就《质询方案》的11条质疑展开质询。但是村委会不同意审计集体账目，丁建宇说，会议进行中，有村委干部家属扰乱会场并殴打了村民丁谨父子。“质询会不欢而散。镇里表示会另行安排会议，但至今没有下文。”

　　征地补偿点燃火苗

　　征地占地补偿款的问题最终成为罢免村官的“导火线”。姜屯村共有耕地1100多亩，村民说，村委五六年前在未经村民同意的情况下便自行收回所有村民的自留地。丁建宇告诉记者，村里330亩地出租供种植树苗，200亩地出租种植畜牧草，剩下的土地大多荒置。

　　“农民没了土地好似没了根，没了稳定的经济来源，没了基本的生活保障，这些年村民只能出去打工，很多老人在外捡破烂。”丁建宇说，看着大量耕地荒置，农民很是心疼，要求复耕，但村委会不同意，理由是：种田影响用水。“他们不打井解决吃水难的问题，反倒以用水难的借口收回农田！”村民很气愤。

　　“村里有块90多亩的好耕地一直堆着附近工地的废土，村委不允许我们种植，说堆土比种粮食值钱，后来村民闹得不行，村委又把土给卖了，但村民至今未见卖土的钱。”

　　2002年，六环征地之际，姜屯村村委又将村民的口粮田收回，村民彻底失去土地。按照规定，六环征地后，村委应该再划出一块地作为农民的口粮田，但村民反映，村委一直没有执行。

　　“有口粮田，至少我们吃饭的问题能解决，现在饭菜都要去买。”土地的租金成为村民的经济来源，但村民告诉记者，村委会五六年来一直没有发放过租金。

　　“村委一直不肯公布出租土地的合同、租金的具体情况，我们估计租金在1000万左右，而按照规定，租金的70%应该分给村民，但我们分文未得，村里的公益事业也一点没搞，百姓福利待遇从未改善。”丁建宇告诉记者。

　　华北电管局1998年在姜屯村征地65亩建造了一所变电站，2002年北京市六环建设又在该村征地75亩。村民反映，至罢免村官前，两笔征地补偿款群众没有从村委会得到一分。王淑玲说，村委会推脱没有拿到钱，而实际六环征地的300万款项2002年就已经拨了下来。

　　2003年8月的“质询风波”后，村民找到了一份昌平区人民政府2003年4月印发的《关于印发昌平区农村集体土地征用占用收入管理使用暂行办法的通知》(昌政发【2003】27号)。

　　27号文关于土地征用占用收入使用方法的规定指出：实行家庭承包经营按人平均分配土地并延包30年以上(含30年)的，所得土地补偿款的40%一次性补偿承包农户，其余部分归集体所有。

　　村民代表丁成年随即将27号文送至村民委员会主任丁连城手中，但丁成年告诉记者：“主任说这是小道消息，没有一次性发放的说法。”

　　于是丁建宇、丁成年、丁久华拿着文件到昌平区农委咨询，得到的回答是：一次发放、两次发放还是逐年发放应由村民代表大会决定。

　　代表们找到村委会，要求召开户代表大会讨论六环征地占地40%补偿款的分配方案。

　　10月19日，户代表大会召开，同意一次发放的159张，同意分两次发放的5张，同意逐年发放的1张，弃权1张，会议决定“一次性发放”。

　　3天后，丁成年再次找到村委主任丁连城询问何时兑现，但丁连城回答户代表大会的决定不能生效，镇领导不同意。

　　“我们急了，在区长接待日去找区长，区长当即要求调查此事，但过了几天南邵镇镇政府接待我们时依旧表示村民的决定不能算数。”

　　在从村、镇、区三级均未得到说法的情况下，村民派出代表于11月26日向北京市信访局反映。第二天，昌平农委政策科、人大、信访办联合到南邵镇解决姜屯村的问题。双方沉默一个多小时，四五个区镇领导出去商量一个多小时后的结果还是认为村民“一次发放”的决定与27号文有抵触。12月5日，村民第二次去北京市信访局。

　　一次次波折后，村民行为愈来愈过激，终于惊动了昌平区政府。经多方协商终于决定：六环征地占地补偿款的40%，即120万，作为粮食补贴金分两次发放，2003年12月17日前发放60万，2004年12月17日前发放另60万。第二笔专户储存，由村民选出的20名户代表监管。

　　罢免村官有多难

　　矛盾再次激化后，村民痛下决心决定罢免村委。《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第十六条规定：本村五分之一以上有选举权的村民联名，可以要求罢免村民委员会成员。罢免要求应当提出罢免理由。被提出罢免的村民委员会成员有权提出申辩意见。村民委员会应当及时召开村民会议，投票表决罢免要求。罢免村民委员会成员须经有选举权的村民过半数通过。

　　丁成年告诉记者，2003年7月底，质询村委会的风波后，村民就已向南邵镇提交过一次罢免村委会的要求，当时也是要罢免村委会主任丁连城、副主任王德仓，还有王桂荣、李茹玲、丁峰等3名委员。

　　“镇政府、人大进村核实是否满足五分之一以上有选举权的村民联名的条件时，工作组人员是由当时的村委会干部带领进户的，所以村民不敢表态，五分之一以上这个条件没有满足，罢免失败。”

　　2003年12月26日，村民将罢免请求再次送至南邵镇镇政府，3天后，镇政府派出工作组进村调查。由于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丁成年、丁建宇等人提出改变核查方式，不能让村干部带队，否则村民有压力。他们要求调查组在村部统一调查，以户为单位，逐个当场核实。结果“五分之一”的条件顺利满足，“弹劾”程序启动。

　　“罢免的第二项议程是组织村民代表大会，讨论具体罢免对象、日期等在内的7项议程的内容，但召开了两次会议都因受到阻力而失败。”村民代表、党员王淑玲告诉记者。

　　“村委主任丁连城兼任党支部书记、经济合作社社长，一方面他给20多位党员下命令，我丁连城在位一天就领导你们一天，你们不能去参加村民代表大会；同时，他还阻止在村部搞后勤工作的人参加会议，否则扣奖金。”王淑玲说。

　　第一次村民代表大会，20多个村民代表中只来了7个。第二次南邵镇镇政府将会议通知送至代表家中要求签收，但开会时中还是只来了11个，其中村委干部、亲戚就占了7个。

　　罢免7项议程没法通过，最后只得召开全体村民大会。2004年1月1日，全体村民会议召开，最终以超过半数决定了罢免日程等议程。王淑玲说，“村委干部动用家属做工作，都是街坊街邻的，给点面子……再不行就在路上破口大骂……”

　　20多天后，2004年大年初四的上午，姜屯村村民终于以高票通过了罢免村委会5名委员的决定。丁建宇说：“说心里话，闹得这样尴尬，谁都不愿意。姜屯村是丁姓大村，祖祖辈辈生活在此，算起来大家都有些亲戚关系。罢免村委的也有村委干部的亲戚，实在是因为村委的行为令人不能再容忍了。”

　　5名村委委员均被高票罢免，想起3年前他们上任时同样是以绝对高票通过，姜屯村村民苦笑：“我们和自己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被罢免的这一届村委委员完全由村民在2001年3月选出，丁建宇说，农民民主意识不强，当初选举时都没当回事，谁当选还不是一样干活挣钱？！很多家庭，一个老太太拿着三四张选票拄着拐杖去选场，随便画几个圈，不重视民主权利，结果很快尝到苦果。

　　“我们现在等着3月份的换届选举，这两个月没有村委会，只有党支部，我们有些无奈，被我们罢免了村委职务的支部委员现在仍然在上班，因为他们身兼二职，两套班子实际是一套人马。”

　　丁建宇说，接下来的选举很可能出现戏剧化的场面，就是村民罢免的村委委员，党支部又给选上去，因为虽然村民与党员同样可以推选候选人，但村民的选举结果最终还是要村党支部决定才能通过。

　　“村党支部的党员有一半与被罢免的委员有关系，而党员总计才20多个，村里的关系现在比较微妙，村里80%都是丁姓，完成罢免是很不容易的。”丁建宇有些发愁。

　　更多罢免“进行时”

　　1月31日，就在姜屯村成功罢免村官后，紧邻的四合庄村也召开村民大会，表决是否罢免该村村民主任王士旺、副主任沈立杰。尽管在30日下午，两名主任已主动辞职，但村民仍自发召开村民大会，全村601名选民中，有348人签字同意“罢免”，这次罢免被南邵镇镇政府定为“无效”，但一些村民表示“虽然知道无效，但我们一定要开罢免会，我们要让这些村干部知道，他们不得人心，他们早就应该下台了！”

　　四合庄村村民罢免村官的理由同样与土地有关，该村村民告诉记者，全村近千亩耕地被征用、出租、荒置，农民常年没有土地耕种，土地出租金也一直没有拿到，常年在外打工。

　　一些村民陈述：“村里巨额投资进行危房改造，新建成的四合新村成为商品房对外出售，但村民住房没有丝毫改善；村里的砖厂、出租汽车公司等村办企业都成了村干部的私家财产，村民却被排斥在收益之外；村委会办公室成为私人公寓；公款购买私人轿车……”

　　2月10日，记者试图采访丁连城等几位被罢免的村官，均遭到对方拒绝。昌平区区委宣传部副部长冯长水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姜屯村罢免村官整个过程都是在南邵镇政府主持下进行的，罢免的所有步骤都合乎法定程序，罢免结果有效。

　　冯长水说，姜屯村的成功开了一个头，起了一个示范作用，“但这是把双刃剑，一方面推进了中国基层民主化进程，促进了农村基层组织建设，起到了积极作用，将来很可能是要在这方面的历史上写上一笔的，但这又不是姜屯村的一个个案，反映的几乎是各地农村的普遍问题，比较复杂。”

　　“在罢免村官的过程中，村民们的民主意识、法律意识明显增强，继姜屯村、四合庄村罢免村官后，南邵镇有两三个村也提出罢免村官，都是和土地有关，但并非个别媒体所说的16个自然村有15个要求罢免村官。”冯长水回答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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