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中那些暧昧的青春面孔

　　在中国，每一代人的成熟多半依赖上一代人的品质和社会历史事件本身 。如果上一代人缺乏人生价值、道德、意义甚至精神信仰的坚守示范，如果社会事件迟迟不能现身，新的人类将会长久地流失 于青春的任性之中

　　文/余世存

　　对人心不古、社会风习败坏的感叹远非自今日始，只是今天的堕落、沦丧，因掺杂了太多的制度和技术文明要素，而 让人有新鲜之感。

　　事实上，即使从道学家的眼光看，所谓“风化之坏”，也在二十多年的改革时代中经历了两个阶段。

　　在第一阶段，人们是以“痞子化”、“世俗化”来祛魅、对抗“神圣化”，是以个人生存的微小叙事来对抗20世纪 80年代及更早时代的宏大叙事。它是一种社会策略或人生策略，是一种手段。这种痞俗化现象的创制者们也多是四五一代的 精英或边缘知识分子。他们的行为是为了争取个人渺小而不可剥夺和让渡的权利，是为了实证每一个中国人有着凡俗、具体而 正当的生活内容，是为了扩展人们生活的社会空间。

　　到了第二阶段，借助于市场平台，制度和技术文明要素带来的人性狂欢和放纵以空前的广度和规模在我们社会上演， 使我们目不暇接或目瞪口呆。对这类社会现象，人们甚至来不及抓住、总结、命名、解析，就有新的人事物情争着现眼，随即 被雨打风吹去。游戏、表演、做秀、行为艺术，等等，成为人们想当然的理解。但事实上，比起第一阶段的手段、策略来说， 这一阶段的人生游戏更是目的本身。除了现象，别无人生。四五一代人已经渐行渐远，八九一代人难得浮出水面，因此这一阶 段的现象制造者，更多地属于七十年代出生的朋友，以及更年轻的一代人——被称作新人类或新新人类的朋友们。

　　每一代人都会有逆反的青春冲动。而一旦度过他们的青春期，这一代人会成为社会的中坚、基础，他们的价值观会充 满中庸保守，他们的生活方式会从容平常。比如在美国，就有战后一代、垮掉一代、婴儿潮一代等不同的代际人群。

　　而在发展中国家里，情形有所不同。每一代人的成熟多半依赖上一代人的品质和社会历史事件本身。仅仅上个世纪百 年之间，在中国，就可以分别出五四一代、一二·九一代、五七一代、四五一代、八九一代共五代人。他们都托荫于上代人的 质量，而借助于历史机缘在民族的现代化史上说明了自己。

　　如果上一代人缺乏自信、底气，缺乏对人生价值、道德、意义甚至精神信仰的坚守示范，如果社会事件迟迟不能现身 ，新的人类将会长久地流失于青春的任性之中，而不能有效地服务于民族社会的现代进程，更不能获得坚实的代际认同和身份 认同。他们会误把游戏当人生，缺乏任何高远的意识、目标和努力。

　　这正是今天市场时代数代新人“比坏装傻”的原因。由于四五一代已经下岗——无论是作为一个阶层从事简单劳动的 下岗还是智识阶层精神上的下岗，这个本应成为当下社会中坚力量的一代人在德行或一切正向的价值领域都沉默了。那些不劳 而获的现象，那些不计付出直奔享受的人生，那些拜金拜物教的信徒，那些空洞的成功人士，占据了社会的视野，甚至苦难、 失败、痛苦等等都成为负面价值教训而敲打着人心，人除了用尽一切手段使自己免于贫弱外，没有任何关于道德、正义、灵性 的生命设定。

　　因此，除游戏以外，新一代人确实不解人生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在距上世纪80年代末已近20年的今天，除了同居 、网络、酒吧、游戏、手机、黄段子、下半身写作等生活内容，他们仍无能说明自己的本质，他们至今不能给自己一代命名。

　　他们的人生游戏因单纯而往往有青春反叛的美感，跟其他社会阶层在行业部门、文化学术教育等领域里的腐败堕落现 象相比，更让人同情甚至欣赏。

　　青春的小小堕落是让人怜惜的，青春的纯粹游戏是让人审美的，跟名利共谋的人生是令人不耻的，在公共空间里的沦 落是不良不义的。年轻人中流行的号召：坏到刚刚好，证明了他们承认自己游戏人生，但他们仍遵守了某种底线。这也许是中 西大哲论证过的良知良能的底线。

　　对一个转型时代的社会来说，一切都处于急剧变化之中，一切未定而有待沉淀，这需要时间和不同人群的磨合。无论 是人们自发地信仰，比如皈依基督或佛祖，或自觉地设计，比如号召人们读经或熟读西典，都无济于事。

　　中外历史上的经验是，这种坏到刚刚好的青春现象最终呼唤一场暴风雨，是社会历史事件来洗礼新的人类；或像杨小 凯先生命名的“后发劣势”那样，成为南亚南美等国家的民众，失去了原创力，哼哈在别人创造的泥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