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梁:生命在黄河入海口舞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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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2月06日15:11 中国青年杂志 | ||||||||
23岁,大学刚毕业半年的他挑头组建了一支采油队。 24岁,一场意外的火灾中他和死神擦肩而过。 26岁,他和15名困在大海里的工人一起唱《团结就是力量》,最终获救。
30岁,他带着107人的队伍创造人均年产值近200万元的成绩。 采访-本刊记者 李海波 公路从胜利油田所在的东营延伸,终点是久负盛名的河口区。 白茫茫望不到边的盐碱滩上,除了那些被称为“磕头机”的采油设备,剩下的就是同样望不到边的红柳,一株株,一 簇簇,一片片,火一样红的颜色,点缀在海水之间。这些只需几许盐土、几星潮湿就可以存活的植物在荒原里把根深深扎进土 地,无论海潮侵袭风暴肆虐,固执地挺立…… 通勤车一直往前开,好像这条路没有尽头。 “到了。”迷迷糊糊中,国梁被推醒,“年轻人,到河口了,下车吧!” 23岁的大学生国梁有些蒙,这就是传说中气势恢宏的黄河入海口?这就是我要从此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一个地质专 业大学生的人生舞台? 除了荒滩,除了红柳,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当时心就凉了半截,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父亲的话,这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可这个胖胖的、被大家亲切称为“国哥”的青年,不但待了下来,且一待就七年,还把一支107条好汉的队伍也拉 了过来,从此留在这片盐碱滩上。 河口,河口! 黄河从这里入海。 或许是长途奔袭的劳累,或许是对浩瀚大海的畏惧,到了终点的它忽然变得悄无声息,轻轻向大海偎依过去。身后留 下一片广袤的冲积平原。 这是怎样的一片平原啊……从航拍地图上看,它就像一片巨大的银杏叶,黄河则是巨叶的主茎。天下黄河就只有这一 个出海口,而这片共和国最年轻的土地,却蕴藏了丰富的石油。自从在这里发现了储量丰富的油气资源,古老的黄河口便被赋 予了新的意义。 通勤车走了,卡车来了,有人帮国梁把行李搬上去。“我们这是去哪里?”“队上!” 原来,国梁要去报到的大王北油田离河口还有50公里,在渤海滩涂上,那是一个典型的潮间带滩海油田,潮来是海 ,潮退是滩,方圆百里,荒无人烟。那时候,采油四矿刚刚成立四个月。 潮湿的夜晚,和七个男人挤在一间只有门框没有门板的房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不习惯,还有战斗机一样的蚊子, 更因为满肚子的委屈。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他不明白。自小生在石油世家,长在采油队,出门就是父辈们在井架忙碌的身影,晚上伴着隆隆 的抽油机声入睡,也曾立志长大了要当个石油工人,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考大学第一志愿就是中国地质大学石油地质专业。 可是,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临走的时候,曾身为当年河口第一支采油队指导员的老父亲问他:“你是真的想好了要去一线?”“对!在一线我才 能找到我的舞台,学有用武之地!”“脚下的路是你自己选的,男子汉说话,可别后悔。”后悔?国梁的字典里没这个词!他 看到父亲偷偷在笑。 背斜、构造、断块、圈闭,这些字眼不断冒出来,却空空的不知道落脚在哪里。这些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在采油队这 样的地方根本用不到也结合不起来。日复一日的枯燥劳动和超乎想像的艰苦让他有些茫然,那种失落的感觉很难用文字形容, 这片荒滩上能有我的位置吗?大学学了四年,我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国梁,队长让你去换水力泵柱塞。”拿了新的柱塞,国梁进了动液加压泵房。整整一个上午过去,由于根本没有动 手能力,国梁满身满脸都是油,却还没有换好。下午,总算装了进去,一开机,原油呼哧一下喷了出来,满地都是,队长过来 一看,原来少装了一个密封圈。“没事儿,大学生,委屈你了。”队长趴到机器下面去清理油污,如果不是劈头盖脸的原油, 所有人都能看得见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这天晚上的日记里,国梁郑重地写下: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学生,首先我得成为一个合格的工人! 从此,这个大学生把自己像是钉在了岗位上,发疯地学流程,学操作,学一个工人应该会的所有东西。 1995年4月,参加工作不到一年的国梁被任命为四队副队长,到河口最偏远的大52井区去组建采油四队,才2 3岁的他成了这帮更年轻的队员们的老大哥。 大火烧不掉的…… 1996年1月13日傍晚,大雪,天格外冷。 “大三站到大北站卡炉输气管线冻堵了!”对讲机里面传来急促的声音。这天刚好是国梁当班。他知道输气管线是原 油生产的生命线,一旦堵塞,整个大北油田就要停产。 国梁带上司机赶往现场,正在查看管线时,轰然一声巨响,一团巨大的火球瞬间将他包围,身着军大衣的国梁刹那间 成了火人。火借风势,烟雾弥漫,他睁不开眼睛,东奔西突,才找到一个水坑,赶紧趴下。一会儿,火灭了,他踉跄着站起来 ,继续排险,不料,身上的火种被风一吹,又燃烧起来,一连三次,才最终扑灭。 卡炉还在烧。他强忍着剧痛,和司机把大火附近的油桶挪开,以免发生爆炸,又挣扎着回到队部,用电台向上级请求 支援,放下话筒才发现手上的皮肤都已经粘到了上面,却感觉不到疼痛。一直等到救援车队赶来,他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 “手部深三度烧伤,面部大面积深二度烧伤,局部深三度烧伤,气管内壁大面积灼伤,呼吸困难,随时有生命危险。 ”赶到医院的母亲不相信眼前这个全身缠满纱布,头肿得跟肩膀一样宽的人就是自己几个月前还见到的生龙活虎的儿子。 三天后,国梁从昏迷中醒来,看着镜子里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他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我才24岁,生活还没有开 始......"他一阵心酸。 前前后后四次大的植皮手术,每次都是拆东墙补西墙,从腿部取皮,然后移植到脸上和手上。由于麻醉药过敏,第四 次手术时已经不能用麻醉药,手术刀在手指上划过的时候,疼得他全身颤抖…… “妈,我不怕毁容,就当旧貌换新颜好了,可我怕残废了,就不能回到队里了……”母亲偷偷抹掉眼泪,“孩子,只 要你想,妈妈帮你回来!”小小的病房成了母子共同的“战场”,每天,她和儿子一起,把植皮后的手指浸泡在盐水里,忍着 钻心的疼一个一个地掰开,弯曲,再合上…… 终于出院回家了,母亲做了好吃的粥,“妈,我自己来。”稀饭端到手里,却马上掉了下去,碗摔碎了,身上洒满了 粥。满心都是沮丧,大学里掰手腕的常胜将军,井架上抡起大锤呼呼作响,如今却连一碗稀饭都端不住……长这么大,国梁第 一次哭了。 “妈,你快来看!”听见儿子在房间里大喊,母亲急忙跑过去。纸上歪歪扭扭四个字:活着真好。“我能写字了,就 能重新拿起工具!回到大王北!”看着孩子般雀跃的儿子,母亲妥协了,原本,她已经决定了再也不让国梁回采油队的。 整整五个月炼狱般的日子,医生判断功能最多恢复20%的左手恢复到了70%,右手几乎恢复90%。 要扎根我先扎根! 国梁回到了大王北,但一切艰难其实才刚刚开始。 采油四队这支刚刚成立的队伍所处的大52井区位于盐碱滩边缘,连喝的水都得车送,通讯只有一个电台,一到雨雪 天气,十天半个月出不来是常事,队员都是刚刚20来岁,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寂寞。全队50名职工,给国梁交调 动申请的就有20个,每次见面问候语都改成了"我的调动批了没?"倒是有不愿意走的,曾参加过劳教的一个刺儿头,就放 出话来:四队是我兄弟们的天下,你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管管看!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琢磨着到底什么招儿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其实也简单,这群20来岁的年轻人,都担心自己的人生大事,怕找不着对象,也有的谈了四五个,都因为人家女孩 嫌大王北远、条件差而告吹。国梁把曾在工会工作的母亲动员起来,来来回回,一下子解决了15个单身汉的家庭问题,这个 红娘当得划算,"有国哥,不怕谈不上对象!"都不走了。 对付“刺儿头”,他也有办法。你不是能干吗?我就把最重要的活儿交给你,干好了,既往不咎,照样重奖,开大会 表扬。其实,他私下里都打听好了这些人最拿手的工艺,借这样的机会给他们自信和自尊…… 别看石油工人成天摸爬滚打都和黑乎乎的原油打交道,队里也有不少另类人才。小小一个四队,居然有全套的萨克斯 管、电贝司等等,演奏起来一点儿也不比专业差!“我们这个大北乐队,还到山东电视台演出过呢。”自编自印自己故事的《 拓荒》杂志已经出版了16期,"拓荒文学俱乐部"也红红火火成立了...... 荒原里这一处精彩留住了年轻人的人,也留住了他们的心。 “要奉献,我先奉献,要扎根,我带头扎根。”这是国梁刚回到队上那天,跟大伙儿说的,他说到做到,转眼间已经 在大北整整七年,除了烧伤那年的春节,其余每一个春节都和大家在一起。 心安定了,干活儿也有了动力。大王北这个油田靠近渤海,建在滩涂上,一涨潮,一些井站就围在海水里,设备腐蚀 特别严重,国梁召集大家开会拿主意。“我们总不能让老天爷牵着鼻子走。”“对,咱牵着它的!”一阵哄笑,国梁说话了: “说得好,咱有了主动权,不就牵着老天爷鼻子了吗?”于是,队员日志里多了一个项目:气候、潮汐观测。 碰上路过的渔民,大伙儿也不放过,拉进队部好吃好喝招待,跟人家请教怎么根据月相、风向判断潮汐。 没多久,一套有大北特色的按季节生产和管理方法制定出来了,加高、深埋的“特护”也做上了,之后的一场潮汐考 验中,这些招儿全部派上了用场!大家那个高兴啊,“真比多发了工资还要开心!” “温和水注入采油法”“井站专业化重组”“水力泵优化方案”……更多的高招儿在这些年轻人的手中变成了现实, 如果从1995年国梁当上队长算起,这个小小的采油队,到现在共生产原油50多万吨! 对国梁而言,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开心的呢?还有什么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舞台呢?“其实幸福就是这样的感觉,苦吗 ?有时候也觉得,但你在真真实实地创造价值,每天200吨,我们每一个人,在每一天的忙忙碌碌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也找到了生活的快乐。" 风暴中的歌声 11号强台风,12级大风,最高潮位4.5米。 黄河入海口,曾经受过多少次这样的袭击?也许,和风暴抗争,才是这片土地存在的生命含义。 大雨倾盆如注。浪借风势,就那么一个浪头打过来,几百米的一堵围墙轰然倒塌,一座座抽油机翻倒在海水里,狂风 轻易地就将屋顶揭掉。 “外勤职工撤离完成。” “值班职工都撤回来了。” “配电室开始进水。” 队部和大三站之间,已经是一片汪洋,“拿大棕绳过来!”国梁大喊,他走在最前面,紧紧拽着绳子,等到了大三站 ,关掉所有闸门,整个大北已经被潮水淹没。 “你带着大家上大罐顶,我回队上!”队部还有职工,他不放心。 队部院子里水深已经一米多,国梁一把撕下宿舍红窗帘,扯成几条。没有任何语言,几个在场的党团员主动站到了他 身边,也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布条往头上一扎,一个“敢死队”就这么成立了,该转移设备的、该拉闸的没声没响就出发了。 几公里外的深海处,巨大的排浪已经形成。“大家马上上食堂屋顶!”几个刚从技校毕业的青工有些慌了,几次也没 能从墙上爬上去。“别慌,沿着水罐往上爬。”他站在水罐顶部,一个一个用肩膀把他们托上屋顶。最后,他伸出手让人往上 拽他,这时,一个大浪打过来,水罐被冲到了几十米外,国梁一个趔趄,两脚悬空,幸亏两名职工眼疾手快,死死拽住了他的 胳膊…… 天越来越黑,屋顶上风很大,“拿绳子。”国梁让大家用绳子把所有人捆在烟囱上,贴在一起相互温暖。天完全黑了 ,小小的伙房在巨浪中摇晃,左右几间东西走向的房子已经被大浪冲倒,“我们跳水逃吧?”大家有些慌乱。“不要慌,顺潮 的房子都没有问题,千万不要乱动!”还是他镇定的声音。 寂静的夜,台风已经减弱,大北的潮水却还没有退去。 谁也没有说话,静得让人透不过气。“我们来唱歌吧!”国梁的声音在夜空里回响,“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一个,两个,三个,16个人的声音在大北的天空激扬,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力... ...17个小时后,解放军的水陆两用车在远方出现...... 风暴后的大北一片狼藉:昔日方圆百里的盐碱滩成了积满潮水的大海滩,800米的围墙剩下不到100米,房子塌 了16间,惟一的路断成了四截...... 108个人,爬上屋顶,找到一片干地,放下铺盖。 “出发!”吊车进不来,今天,国梁他们队的任务是:肩扛手抬,让设备恢复正常生产…… 没有抱怨,甚至都没有生气。 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该怎么活还是要怎么活。 从防潮楼到东边第一口井32步半,到第二口井47步,从防潮楼到西边水井21步......正是这次风暴潮后 ,全新的滩海油田防潮楼建了起来,台基3米,厚厚的墙体,房顶上一面红旗猎猎作响。 “奋斗才有生存空间”,这句几乎是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话被刻在防潮楼的正面。 “我想,我这一辈子是舍不得离开油田了,在生命的绝境,你更能体会得到人性的光辉,就为这个,我也再不会走了 。”国梁这样说。 (本刊记者在参加“全国安全生产联合采访团”胜利油田采访过程中,得到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中国新闻出版 报的大力支持,胜利油田为本文写作提供人物线索并安排采访,在此一并致谢!) 相关专题:《中国青年》杂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