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世纪海啸之后:印尼华人难民的回归之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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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1月17日10:14 中国新闻网 | ||||||||
中新网1月17日电 据南方都市报报道,世纪海啸渐渐过去,逃难在外的华人难民对返乡重建家园充满无限的渴望。 3岁的阿方浑浑噩噩地躺在母亲的怀里,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一旁发愁地看着他。
“总是要回去的。”那片海洋和它曾经肆虐的地方才是这些华人难民们的故乡。 难民营的生活 印尼棉兰美德救济站,来自班达亚齐的华人难民们许多都集中在那里。他们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很忧郁。大家在一起只能聊天。谈谈天气,谈谈亚齐,谈谈印尼。 42岁的难民欧太太总是忙个不停。她的中文名字叫苏春丽,丈夫欧庆雄,原来居住在班达亚齐市的JL.CUTNYAKDHIEN。他们的女儿17岁的欧婷婷不会写中文,她的印尼名字叫DEBBY,今年高中3年级。 海啸前,和其他的很多印度尼西亚华人家庭一样,丈夫做生意,妻子当家庭主妇,一家人的生活原本很平静。 上月26日,在逃离班达亚齐的路上,欧庆雄没忘告诉亲友:棉兰,美德村美德一街GANGBUDINo.12,是个可以住的地方。于是,5天后,这栋3层小楼挤进了15个家庭的华人难民,大人37个,儿童18个。他们大多数人曾经素昧平生。 女人们7点左右起来梳洗、买菜、收拾停当,然后看着丈夫和孩子狼吞虎咽地吃早饭。她们没有更多的家务事可做,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做点好吃的,争着洗刷碗筷。由于手头上的材料并不多,因此一些饭菜天天吃也就腻了,这是女人们最苦闷的事情。 天气很热,30摄氏度左右,头一天换下来的衣服必须马上清洗干净。洗澡就没有那么方便了。每天,女人和孩子都要出去找当地华人朋友。男人们则将就着用凉水洗涤疲惫的身心。“这个时候,还那么讲究干什么?” 交通组长李志伟开始安排手头有限的几辆汽车、摩托车和自行车,将想前往市区购物的人,和前往美德村难民救济站的人,挨个送过去,来自班达亚齐的华人难民们许多都集中在那里。 美德村原来的村民介绍,救济站的办公地点其实是原来村子里的殡仪馆,吃饭的餐厅和临时用塑料棚布搭建起来的救济品仓库占据了篮球场的位置。办公室的对面是临时的医疗中心。 陈玮清是棉兰苏北大学医学系大一的学生,旁边抱着两个顽皮小孩子的姑娘是她的师姐黄莉雯。趁着放假,两个人到难民营来做义工。“两个小孩子明天就要去亲戚家住了,临走前来找我们玩。”海啸已经过去了三周,越来越多的难民离开了难民营。 工作人员苏金云说,“有得选择的话,谁愿意当难民呢?”这些人大多搬到亲戚朋友家去住,毕竟,难民营的条件差一些。偶尔,他们会回来看看,了解一下亚齐的情况,找找熟悉的面孔。 印尼苏北中医协会从本月13日开始在难民营开设了义诊并免费派发一些药物。两个小时,看病的人有34个。 医师黄汉忠说,可能是因为灾难的突然降临造成的惊吓,不少人出现血压高、失眠、头晕的症状,身体也很虚弱。肠胃病在难民营很常见,天气原因导致的感冒患者也比较多。不少人上火,喉咙痛。 又一车救济货物被运进了村子。10多名小伙子哄地一声喊,乱哄哄地打闹着冲了出去,又冲了进来。嘴里嚷嚷着,将东西摞在一起。 “没有事,没有事。”一位年迈的难民大叔解释说,这会儿,不喊两嗓子,大家是提不起干活的精神来的。 成箱的救济品堆放在广场上,晚上还得有人通宵守夜。各地运来的救济物资很多,工作人员说,由于物品大多很杂乱,因此无法统计。吃不完的东西就全部拉到亚齐,救济留在那里的灾民。 开始的时候,还有人送些面包来,现在大都是些饼干之类的东西。 喜欢下棋的难民三三两两地走到旁边的小咖啡馆里“享受一下”。Mike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可以做,只好坐在营地中央的板凳上。由于天气酷热,难民营周边的垃圾很多,蚊虫成群。有人拿着“烟炮”进行消毒。正在给难民分发食物的女人低声咒骂着,赶紧用碗、盘将饭菜捂得严严实实。 死难者的家属常去参加一些宗教团体组织的追悼会、法会寄托哀思。剩下的人找不到更多可以打发时间的消遣方式。 梦魇迷惘逃避 总是会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谈论的话题经常是“人生的意义”、“理想”、“死亡”、“价值”。可这样的谈论总是草草地收场,永远没有答案。 海啸,摧枯拉朽般毁灭了无数华人的家园和梦想。 韩道丰皮肤黝黑,仰着头坐在屋外的凳子上,自己编着歌,哼唱着“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们突然之间成为了一场灾难的受害者。他们很疑惑,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他们试图寻找答案。 欧庆雄是个房屋装修商人,海啸发生前,3套房屋装修的工程刚刚进行了一半。他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他有两个孩子和一个没有工作的妻子。 在班达亚齐,华人的数量大约占据人口总数的5%。和整个印度尼西亚的情形相仿,班达亚齐的华人经济状况普遍很好,和当地的印尼人相比是有钱人。在印尼,华人总是很自豪地搬着手指头历数华人吃苦耐劳、敬业、文化水平和教育水平高等优点,并将富裕的原因归结为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而海啸将不少华人的梦想淹没了。稍微懂点事情的孩子们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看着父母无助凄凉的背影,他们甚至开始说一些劝慰父母的话。 海啸后的难民生活让他们突然从匆忙的时空中剥离了出来。“好好想一想,自己大半辈子过得怎么样”。可这样的谈论总是草草地收场,永远没有答案。 欧庆雄说,他刚离开班达亚齐的时候希望再也不要回去,就在棉兰找一份工作,安家落户。但半个月过去了,他开始筹划着返回班达亚齐,“去看看再说”。他所有的一切在海啸那一天都没有了,他的自信似乎也被埋没在了班达亚齐。 这座城市掩埋了太多人的欢乐记忆,面对这一切需要很大的勇气。“真的不敢说以后会怎么样,也不敢想将来。”他说,在棉兰找份工作帮人打工应该也是可以的,但对养活一家四口人来说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两个孩子正是读书的年纪。他表面虽然乐呵呵的,但心里很发愁。一切可能都要重新开始,无论是事业还是工作。 很多华人不得不调整自己从老板到贫民的心理落差。他们寻找着自我安慰的方式。“钱不要那么多吧,够用就好了。你看,大水一来,什么东西就都没有了。钱有什么用?到了那个时候,有钱也买不到任何东西。”这种看法已经成为华人难民比较普遍的心态,他们说自己看透了很多东西。 不少华人开始更加强调教育的重要性,他们认为只有知识才是海啸夺不走的东西。越来越多的学校开始复课。家长们亦步亦趋守在门外。 在难民营,宗教团体的活动非常活跃。他们积极地在难民中组织各种各样的宗教活动,用宗教仪式将大家聚集到一起。无事可做的难民们选择加入不同的宗教团体,诵读经文,唱歌,或寄托哀思,或打发时间,很多人最终开始信仰宗教。他们说,可能是人间的杀戮,可能是人间的堕落,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们承担了最严重的后果。 渴望被救赎的心 讲述自己的经历,谈谈亚齐的灾难,像祥林嫂一样一遍一遍地重复,大多数人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医生说,这样可以让他们把内心压抑着的恐惧释放掉,但是,讲得多了,它只是隐藏了起来,一点也没有消除。 心理学专家表示,大部分海啸幸存者存在着认知影响、记忆损害、忧虑、自我效能较低、闯入性思维以及噩梦,并伴有震惊、恐怖、易激怒、无助感等情绪波动。 这些症状在美德村难民营的难民中并不鲜见,他们做噩梦,情绪易失控,尤其是有亲人在海啸中遇难的罹难者家属。 罗美好一家10口人就剩下了她和弟弟两个人。她不太爱说话,总是低着头,说自己经常想起死去的家人。 经常做噩梦的难民人数不少。好好的人会突然之间哆嗦一下,一脸的惊恐,冒一身冷汗。 难民营中流传这样一个故事。一名警察在整理灾区罹难者尸体的时候,发现腐烂的肠腔突然爆裂,他受了惊吓,很快就在混乱的意识状态里自杀了。 类似这样的故事在难民营地有很多听众。听到的人也乐意将听到的故事讲给下一个人听。 专家分析称,在经历海啸等大灾难后一个月内,人的心理会出现急性心理应激反应。像“闯入”、“闪回”、“极度回避”等症状都会出现,大多表现为遇难时的画面突然跳出,受伤过程在大脑中就像放电影一样再现,容易发脾气,易失眠、头痛等等。 如果这些症状1到3个月内不能有效恢复,将转化为“创伤后心理障碍(PTSD)”,病程将持续一两年,届时处理的难度更大,并且将并发抑郁、焦虑等症状,病情严重的甚至可能引起自杀。 但难民营的组织者略微遗憾地表示,目前,他们吃饱肚子是不愁了,但接下来,回归重建的工作繁复,有些关系和矛盾并没有理顺,同时缺乏专业的心理咨询和指导人员,因此心理干预这项工作并没有开展。 对于经历了灾难洗礼的群众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历经灾难,很多人一下子苍老了,坚持了大半生的人生理念被彻底颠覆,积攒了半辈子的家业被扫荡一空,对于年纪大的人来说这很难接受。年轻人基本上不再相信积极的人生道理。 对于重建家园,很多人懈怠、敷衍,不太想谈到这个问题。晒晒棉兰的太阳,嗅嗅不一样的空气,而讲述地震和海啸的回忆永远是痛苦的。大多数人的遭遇都有不同。前来看望、了解情况的社会各界人士很多。讲得多了,越来越多的人迷上了祥林嫂式的陈述。灾难的细节讲述得很清晰,语言上运用的词汇也很丰富。 METR电视台重复播放着HASYM用DV拍摄的海啸片段。人们的表情惊恐,四散奔逃。洪水就像泥浆一样滚动着向前涌,房屋被吞噬,墙壁倒塌,一辆刚刚开到街中心的汽车还来不及转弯就被掀翻了。镜头下方,两个印尼儿童满脸泪水,声音嘶哑地号叫。 地震的时候,亚齐军医院的肝内科医生韩道丰还忙着收拾药品,拿些换洗衣服,没想到几分钟后,海啸的泥浆就冲进了医院。面对海啸,他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医院后面的一棵椰子树,再跳到旁边的楼房顶上。 14架次的飞机,2500条华人难民的性命。 在美德村难民营,讲述自己的经历,谈谈亚齐的灾难,大多数人每天都会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一名医生表示,这样可以让他们把内心深处压抑着的恐惧释放掉,对于心理的健康是有好处的。的确,讲得多了,大多数人把恐惧慢慢地挪到了内心深处。但是,它一点也没有消除。 “这是目前暂时无法医治的疾病,缺乏专业的心理医生,没有专门的机构做这样的事情。”华人社团和宗教机构的领导者谈到这个问题都很担心。目前,他们唯一能开展的活动就是把难民组织起来,座谈,倾听他们的需要。这只能解决表面的愁苦,深层次的心理问题可能需要指望将来政府派专业的心理医生进行治疗。 徘徊在回家的路上 离开的难民越来越多,男人提前回家,收拾东西,打扫家园,再回头把妇女和儿童接走。但也有人在犹豫着,“还是不回去了,亚齐一直都不太平,或许,换个安全的地方,生活得不至于那么担心。” 51岁的李任满买了两把铁锨,带了一些水和食物。 1月13日晚,20多名难民包了一台车,踏上了漫漫的回家之路。 “该回家了,也不知道,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想去看看,东西要收拾收拾。”他的家在这场灾难中幸运地保存下来了,但破损比较严重。 在美德村登记的难民人数不断上升,离开的难民也越来越多。 孔玉清说,大多数难民想早点回家。只要灾区的情况一有好转,肯定会有很多人开始返回家园。他们都在等消息。 一批批的难民自发地组织起来。男人提前回家,收拾东西,打扫家园,再回头把妇女和儿童接走。 印尼政府至今仍未制订出重建班达亚齐的计划。据称,省内,关于新城迁址与否的争执到现在也没有结束。 当地政府已经开始准备接纳难民的返乡。据介绍,虽然教室很简陋,师资缺乏,班达亚齐的部分学校已经复课,少数街市也已经开始恢复营业,重建“麦加走廊”的工作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当地政府有关负责人表示,治愈难民的心理创伤,帮助难民树立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信心是重建工作重要的一环。 22岁的邱桂仙想在棉兰找到一份工作。但是,“太难了。两地的语言有差异,工作机会也并不多”。棉兰的失业率一直都不算低,有限的工作机会被很多难民争抢。但“还是不回去了”。部分华人难民说,“亚齐一直都不太平,或许,换个安全的地方,生活得不至于那么担心。” 华人社团组织苏北赈灾委员会、苏北印华总会主席黄印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华社初步拟订了华人难民回归的重建计划。内容包括:清除打扫受灾地区,能让难民返乡居住;协助重振亚齐的经济,提供创业资本和贷款;协助政府修建基础设施,如巴刹、学校、医院等;重建时不分族群、不分宗教和地区,吸取经验和教训。 华人社团的热情和尴尬 难民们吃饭不是问题,重返家园需要的是钱。数十个华人社团加入到救助行动中,但没有社团将所获捐款的账目公开,大多数社团在面对捐款问题的时候都不愿提及。 华人难民们选择在棉兰美德救济站栖身是一种偶然。 美德村的负责人陈松镇说,404户原美德村的华人居民大多是上一代印尼发生排华风潮时期的难民,在处理这个问题上比较有经验。 上月28日晚,美德村扶助会的主席陈松茂(陈松镇的哥哥)召集100多名村民代表开会,决定全力帮助难民渡过难关。人口登记处、临时医疗站、捐赠接待处等救助站机构很快就运作起来。机场设立服务组,负责接送。有亲属的帮忙联系,没地方住的负责提供膳宿。 棉兰市各个华人社团组织也纷纷投入救灾工作。热心的企业家提供交通工具、仓库,接送灾民、运输货物、存放救济品。附近的日里医院、卫理医院及MARTHAFRISKA医院为伤者提供医疗救助。慢慢地,难民、物资和救济款像滚雪球一样将小镇上破旧小村庄塞得满满当当。 据统计,到目前为止,在美德村登记的灾民总数约有7000。华人社团的领导人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各个社团各自开展工作,力量分散,难以形成强大的力量协助难民共渡难关,重建家园。 苏北印华总会主席黄印华不无遗憾地表示,收到多少钱就做多少事。委员会的领导也发现了这一问题,也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比如把一些没选入委员会的社团领导作为顾问拉进赈灾工作的领导队伍。 日前,华社开始鼓励亚齐难民重返家园。美德扶助会一支先头部队也已经前往班达亚齐,展开广泛的调查。“我们需要弄清楚的是,到底谁才是真正需要资金重建家园的难民。”(陈实刘可) 注:“古拉打夜”是班达亚齐的原名,意为帝王之城。 “北拿绒”是班达亚齐的唐人街,在海啸中被完全冲毁。 相关专题:印度洋地震海啸造成重大伤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