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称艾滋病疫苗不求100%有效 30%也算成功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3月31日13:48 南方都市报

　　中国艾滋疫苗研究首次进入临床阶段，领跑者于晓方教授接受本报记者越洋电话采访，称此疫苗安全无虞有效性尚待长期检验

　　“艾滋疫苗30%有效也算成功”

　　在公共卫生领域，2005年最值得中国公众关注的一件事情是：艾滋病疫苗临床研究。

　　3月中旬，8名志愿者在广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接种了我国第一支艾滋病疫苗，这是中国首次开展艾滋病疫苗临床研究，标志着我国在这一研究领域已与国际同步，其意义可想而知。

　　这一消息传出后，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但是开发这一疫苗的核心科研人员始终三缄其口，未接受记者采访。经过努力，领衔该疫苗研究的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于晓方终于在3月25日接受了本报记者的越洋电话采访。

　　这是中国的第一次

　　我们现在采取的方法，是一种全新的疫苗，把艾滋病基因的疫苗装载在天花病毒的载体上进入人体。毕竟是中国的第一次，在疫苗的设计、选择疫苗的载体上都是精心考虑过的。

　　记者(以下简称记)：于教授您好。首先祝贺您领衔研究的艾滋病疫苗首次在中国进入临床实验。根据您所了解的情况，现在实验进展顺利吗？　

　　于晓方(以下简称于)：首先我代表所有参加艾滋病疫苗研发的工作人员向志愿者表示衷心的敬佩。据我了解，现在进展还是比较顺利的，包括现在志愿者的身体反应都比较正常。因为这次的疫苗一期实验，首要考虑的就是安全性。毕竟是中国的第一次，在疫苗的设计、选择疫苗的载体上都是精心考虑过的。　

　　记：传统疫苗都是把病毒毒性减小后进入人体，艾滋病疫苗之所以一直没有问世，一个很大的难题就是一直没有找到一种有效的方法，既减小艾滋病病毒的毒性，又可以有效保护人体。在这一点上，您是怎么做的呢？　

　　于：传统疫苗一般有三种，减毒疫苗，灭活疫苗，都是先去掉病毒毒性或者灭掉病毒的活性再进入人体，达到既保护人体又不会给人体带来伤害的目的。但是现在来看，这两种方法在艾滋病疫苗中都很难做到保证人体安全；还有一种比较新的疫苗叫基因工程疫苗，就是把病毒的某一个蛋白拿出来做疫苗，比如乙肝疫苗，把乙肝蛋白拿出来，在人体内可以形成很好的综合抗体，就可以免疫保护人体，不被病毒感染，可是这二十年的研究发现，这一理论用在艾滋病疫苗身上是不行的。这就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美国在泰国进行的艾滋病疫苗实验失败的原因。　

　　我们现在采取的方法，是一种全新的疫苗，是基因疫苗和病毒载体疫苗的结合，诱发细胞免疫。也就是把艾滋病基因的疫苗装载在天花病毒的载体上进入人体。

　　记：和您的研究方法差不多的研究队伍多么？

　　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后，这是全世界研究者们都很重视的一个思路。但是到底这个思路能够在艾滋病疫苗上取得什么样的成果，还没有最后的验证，现在都在一期、二期临床实验当中。主要还是在进行安全性和免疫性的研究。这类疫苗还没有一个进入三期实验。　

　　记：我听到一个说法，因为预防性的艾滋病疫苗太难研制了，现在很多科学家已经把目光转移到研究治疗性艾滋病疫苗，就是类似于一种治疗药物，您怎么看待这种说法呢？　

　　于：这是两个研究方向，就算有一种比较有效的治疗疫苗，谁也不愿感染艾滋病毒。某种意义上讲，预防性疫苗的意义是没有办法被代替的。所以大家不会放弃对它的研究。　

　　艾滋病疫苗不求100%有效

　　艾滋病疫苗，如果在临床上能够30%、40%有效的话，那就是有意义的。30%和0，大家愿意接受哪个呢？

　　记：现在的研究，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于：传统方法行不通，无动物模型。一个新的疫苗的产生，需要很长时间，先是动物实验，然后是临床实验，一期和二期需要的时间就比较长。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很多疾病，包括非典病毒，动物都可以受到感染，我们就可以拿动物来做实验，然后拿病毒来攻击动物，看看这个疫苗是否有效，可是人类艾滋病不能。人类艾滋病病毒不能感染其他动物，除了非洲黑猩猩。而非洲黑猩猩是濒临绝种的保护动物，不能拿来做实验。所以要做艾滋病疫苗实验，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拿猴子的艾滋病病毒制成疫苗在猴子身上做实验，看看这种方法、原理在猴子身上是否走得通，若是想验证人类艾滋病疫苗是否有效，那就只能在人体上来验证。

　　记：而我们不可能对人类进行艾滋病病毒攻击，来验证这个疫苗是否有效。　

　　于：对，这就是艾滋病研究非常困难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记：当猴子注射了你们这种猴子艾滋病病毒之后，你们发现了什么结果？　

　　于：我们发现，这种方法在猴子身上是比较有效的。我们在测试的时候，用猴子的艾滋病病毒去攻击猴子，发现具有很好的保护效果。这是目前在猴子身上应用的最安全又有效的防治艾滋病的方法。　

　　记：它在猴子身上的有效性有多少呢？　

　　于：现在没有任何一个艾滋病疫苗是百分之百有效的。没有一个疫苗能够诱导出非常有效的中和抗体反应，一个非常有效的疫苗需要中和抗体和细胞免疫两个方面起作用，艾滋病病毒不像SARS等其他病毒比较容易产生中和抗体，要让艾滋病毒产生中和抗体是非常困难的。在光有细胞免疫的情况下，不同的小组都在做类似的实验，有的可以达到60%、有的达到90%部分保护。　

　　记：部分保护的意思是什么？　

　　于：就是有的还可以感染病毒，但是猴子可以很好地把病毒压制下去，使得猴子发病缓慢，但是不会传播。没有注射疫苗的猴子碰到病毒后，一年后都死亡了，但是注射过疫苗的猴子感染了2年后还可以生存。但是，这些感染了病毒的猴子还能活多久，这种保护还可以维持多久，因为时间短，现在还没有有效的数据。

　　记：如果在人体上，能够跟动物实验得到类似的效果，它可以算是成功的疫苗吗？　

　　于：在人体上，中和抗体免疫很难达到，只有一个细胞免疫，能不能达到好的保护效果？我们还不知道。这些，都还没有答案。但是如果能够得到跟动物实验类似的结果，已经算是很成功的了。

　　记：据我所知，一般而言，一种新疫苗的有效率达到80%才可获准上市。

　　于：但是作为艾滋病疫苗，如果在临床上能够30%、40%有效的话，那就是有意义的。像非洲，每年有400万人会被感染上，如果疫苗可以30%有效的话，在实际应用上也有很大意义。30%和0，大家愿意接受哪个呢？　

　　记：你觉得30%也是一种成功。　

　　于：这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在这么狡猾，棘手的疾病面前，如果能够达到部分有效，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进展了，对于我来说是这样。对人类也是如此。是不是30%、40%可以被社会接受呢？要看这个疾病的危害和它传播的严重性。确实艾滋病的危害太大了。现在还没有一个疫苗可以达到30%有效。

　　我们必须保证疫苗是安全的

　　我们这次还不是有效性的检测，而是安全性实验。不管是我们在猴子上，还有其他研究队伍进行的类似实验，都证明了它的安全性是没有问题的。

　　记：这次你们也在广西进行了动物实验。　

　　于：是这样的，因为我们也好，其他研究团队也好，此类原理的动物实验都已经做过很多，都是证明有效的，所以这次我们在广西的动物实验，并没有采用猴子的艾滋病病毒，而是直接采用了人的艾滋病病毒。　

　　记：也就是说，把人类的艾滋病病毒做成的疫苗注射到猴子身上？　

　　于：对。我们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安全性测试，我们必须保证我们的疫苗是安全的；第二个，我们想看看这样的疫苗能不能在猴子身上诱发免疫反应。结果发现效果很理想。但是因为这次给猴子注射的是人类艾滋病疫苗，所以我们没有办法进行攻击实验。要想证明这个疫苗是否有效，只能在人体上来验证。

　　记：在广西的动物实验，选了多少只猴子？它们的情况怎么样呢？　

　　于：20只左右。安全性很好，如果安全性不好，我们就不可能通过中国药监局批准进入人体实验。

　　记：动物实验做了多长时间？　

　　于：接近一年。　

　　记：这次人体实验的疫苗剂量，跟猴子实验相比怎么样？

　　于：猴子身上采用的最大的剂量比人体实验的还要大。这种情况下，猴子也是安全的。而且我们在人体实验时，是从最小剂量开始，以安全为首位。

　　记：如果这次实验失败了，给实验志愿者带来的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于：任何实验，都有失败的可能。我们这次还不是有效性的检测，一期实验主要是安全性实验，从这个指标上来看，这个实验成功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因为不管是我们在猴子上，还有其他研究队伍进行的类似的实验，都证明了它的安全性是没有问题的。　

　　记：有没有可能对人体会有一个长期的不良影响？　

　　于：我们用的病毒载体在人体已有几十年的安全纪录，　DNA疫苗也已经有十年以上的基础了，跟踪下来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有实验者出现长期副作用。　

　　记：如果志愿者在接种了疫苗之后，他还可以向其他正常人输血或者捐献器官么？　

　　于：这是个很现实很有意思的问题。比如一个人打了乙肝疫苗，他体内有了乙肝的抗体，他还可以献血吗？没有问题。艾滋病疫苗接种者是否也一样呢？　

　　今后需要吸毒者参加试验

　　我们对高危人群比如吸毒者做过调查，百分之九十几的高危人群都是愿意参加的，而且他们迫切希望有抗艾滋病的疫苗问世。

　　记：这次为什么会选择在广西实验呢？　

　　于：我们跟广西疾控中心从1996年就开始合作，对广西的艾滋病流行病毒株比较熟悉，有比较好的研究基础，知道在高危人群每年新患人群的发病率，这对我们以后进行三期临床实验都很有帮助，有了这么多的前期经验，我们肯定会选择在广西进行实验。

　　记：因为艾滋病病毒变化非常大，如果一个人在广西注射了这个艾滋病疫苗是有效的，但是他到了国外，是否情况还会变化呢？　

　　于：对，这个就很难预测了，像云南等地的艾滋病病毒，就跟广西的流行毒株是差不多的，但是到了其他国家、地区，就未必有效。就像流感病毒，为什么每年都要打流感疫苗呢？就是因为去年的毒株和今年的不一样。不一样的话，就失去了保护作用。

　　记：病毒在变，我们的疫苗也可以变。　

　　于：对，我们会根据不同的病毒传播进行调整。艾滋病疫苗不可能像以前的那些疫苗，一旦发明出来，就可以一劳永逸，因为这个病毒太复杂太特殊了。就像肿瘤，每种肿瘤的发病机理都不一样，所以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对所有肿瘤有效的治疗方法。艾滋病的难度，可能与肿瘤一样困难。　

　　记：如果顺利，这三期临床实验要做多久？　

　　于：一期主要是安全性，需要一年多，二期是进一步安全性实验，规模更大一些，摸索打疫苗的剂量啊，方式，还要看看一些免疫指标是否可以达到；一期全是健康人群，二期的时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标，我很需要一些高危人群比如吸毒者加入，可以初步评估疫苗的有效性。

　　记：越到后来需要的志愿者越多，招到这样的志愿者难吗？　

　　于：我们对高危人群做过调查，百分之九十几的高危人群都是愿意参加的，而且他们迫切希望有抗艾滋病的疫苗问世。

　　记：在高危人群做实验的目的是什么呢？　

　　于：因为我们不可能拿艾滋病病毒来攻击人来做实验，这是不人道的，我们在低危人群做实验，可能做几十万人，才能看到效果，在感染率比较高的人群中做实验，看到效果就比较容易。　

　　记：目前来说，你觉得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于：就是能否在人体实验中看到在动物试验达到的那种好的免疫性。这是最大的未知数。猴子毕竟不是人，和人有很大差距。这个到二期实验结束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初步的结论。

　　记：你觉得这些困惑能够在几年内得到答案？

　　于：随着实验进展，三年到五年内可以知道。

　　我很高兴给同行铺路

　　我当然希望我获得成功，但是我没有不希望别人获得成功。不管是谁成功了，我都希望我所研究的这个领域里，能够尽快出来有效的东西。

　　记：说真的，你对这次实验的信心大不大？

　　于：猴子类似的实验很好，但是能不能在人身上获得类似的很好的免疫反应，只能靠临床来验证。我没办法来估计这个概率。　

　　记：但是你心里应该有个大概的估计，它会不会比较有效，能不能成为一个突破。　

　　于：可以这么说，如果我没有信心，我就不会在此上面，投入这么多。搞科研就跟发射导弹一样，有成功也有失败，起码这个实验方法在我们看来是比较理想的。艾滋病疫苗研究的路是很长的。

　　记：这个路是很长的，但是谁第一个跑到终点，这是非常重要的。　

　　于：我当然希望我获得成功，但是我没有不希望别人获得成功。不管是谁成功了，我都希望我所研究的这个领域里，能够尽快出来有效的东西，因为(人类)跟这个病毒的搏斗已经20多年了。　

　　记：谁先获得成功，这意味着无比巨大的市场和收益。　

　　于：做科研的人，当然也看重研究的市场价值，但是更看重的，是自己的研究能不能给人类带来福利。如果实验室的结果不能应用到社会上的话，它是没有意义的。　

　　记：据我所知，现在就算国内的艾滋病疫苗研究领域，也开始了激烈的竞争，彼此不忌讳把对方称作自己的对手。　

　　于：就像在体育比赛的时候，你在竞赛的过程中是对手，但是完了以后，大家还是朋友嘛。另外，竞争也有利于科学的发展。　

　　记：你们暂时取得了领先位置。

　　于：这个路总要有人来铺。第一个铺的人，走的弯路甚至要长一些，比如这次我们申请上临床实验，前后周折了两三年时间。可能下一个来申请的人，就会顺利很多，我也很高兴能够给同行们铺点路。他们也上得快了，大家可能看到有效的东西就更快了。　

　　记：你现在的压力大吗？　

　　于：跟什么时候比呢？　

　　记：以前在实验室的时候，和现在进入人体实验的时候。

　　于：我还是很紧张的，毕竟一定要保障安全，这是最大的前提。现在来看，还是很安全的，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我很大一部分心理负担已经解除了。

　　记：但是这紧张也意味着距离你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最快三五年才能成功

　　如果成功，三到五年会有一个相对有效的疫苗。但是如果这个结果不像在猴子身上的结果那么乐观的话，可能时间还要更长，我们还需要新的办法。

　　记：我国的艾滋病疫苗研究在世界上处于什么位置？　

　　于：起步比较晚，但是现在我对我们国家自己研制的疫苗可以走到这一步还是很兴奋。起码我们没有落后太远。　

　　记：你现在看到希望了吗？　

　　于：我们做科学的人总是充满了希望。但是不能打包票。

　　记：据你估计，世界上出现第一支非常有效至少达到半数以上有效的艾滋病疫苗的那一天，还会有多远？即使那个成功者不是你。

　　于：现在世界上进展最快的是已经进入了二期甚至三期实验了。如果能够顺利，三期需要两到五年，如果成功，三年到五年会有一个相对有效的疫苗。但是如果这个结果不像在猴子身上的结果那么乐观的话，可能时间还要更长，我们还需要新的办法。要想达到像天花一样完全有效的疫苗，需要多久时间，短期内是否可行，这个就更难估计了。　

　　记：就像一个百米跑一样，现在世界上的艾滋病疫苗研究，已经到达了哪里呢？　

　　于：就像癌症的问题一样。已经比几年前进展了很多。　

　　记：也许会突然找到它的密码，也许还要摸索很久。　

　　于：对。　

　　记：有没有可能，现在大家的研究方向，包括你的，压根就是错的呢？　

　　于：完全有可能。科学就是这样，在拿到最后的结果之前，谁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记：科学的魅力也正在这里，是吗？　

　　于：(笑)真的是，这就是科学的魅力，你永远不能预测结果。

　　于晓方疫苗进程表

　　●2004年11月25日，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这种复合型艾滋病疫苗进入一期临床研究。

　　●随后，来自我国临床研究和疫苗领域的20多位专家，进行严格论证，最终制订了科学的临床研究方案。

　　●2005年3月12日上午，8名志愿者在广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接种了艾滋病疫苗，这是国内首次开展艾滋病疫苗临床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