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释人员开办爱心导航中心遭遇资金周转困难

　　本报记者　陈璐

　　【周末报报道】 “亏了你啊，要不我又要犯傻啦。”今年4月刚刚刑满释放的北京人仲某，紧紧拉着“爱心导航中心”主任潘锐的手。在中心的帮助下，他避免了再次犯罪，并且在一家福利厂找到了一份月薪400元的工作。

　　潘锐，1973年生于吉林省，曾因交通肇事罪在狱中服刑。他创办的“爱心导航中心”，全称“爱心导航文化交流中心”，是一家在北京市工商局大兴分局注册的非营利性社会公益组织。

　　“爱心导航中心”位于北京市大兴区旧宫镇南小街村，这个不满70平米的房子里，挂满了锦旗。两间简陋的办公室、一部电话、一台电脑，是中心全部的家当。潘锐和5名工作人员每天除了接听求助电话，还要接待大量上门求助的人。

　　实际上，潘锐又是无奈的。“爱心导航中心”所有服务都是无偿的，导致目前的资金周转不灵。潘锐不得已向社会发出求助信，结果却收效甚微。

　　970天的牢狱生活

　　潘锐在监狱里呆过970天。“那时的日子是一天天数着过的。那里在东北老家，和别的不同，我住的那间可以容纳130多人，形形色色的什么人都有。而我每天只能靠数数才能睡着。”电话那头的潘锐不愿意提到“监狱”两个字，他用“那里”来代替。

　　每每潘锐躺在床上数数的时候，不堪回首的往事，就会从脑海中跳跃出来……

　　1999年6月25日，这一天，他不仅使一个无辜行人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也把自己原本美好的生活彻底毁掉了。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写的是中国人民警官大学，多年来我的梦想就是做一名刑警。可是我没有考上。于是，我就自费到北京的一家民办学校念了法律。”潘锐的声音随着这段记忆慢慢响了起来，“1996年毕业后，我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刚接手的几件案子都比较棘手，但我完成得出人意料的漂亮，很快就给自己买了辆吉普……1999年，我接到了一起跨国债务纠纷的案子。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我早有计划出国学习。”

　　东北人潘锐有着热情的性格，在拿到护照的6月24日，他和一帮朋友前呼后拥地去了餐厅，闹到凌晨。

　　“车子启动之后，我感觉自己有点飘，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赶上某大学的宿舍楼起火，附近的路都实行了交通管制。我只能逆行，在连撞了两辆‘小面的’后，车都没有停下。最后撞在了交警停在路边的清障车上，才被迫停下。”接下来潘锐的头脑几乎是一片模糊。“我知道自己撞了一个人，但是也不知道撞到他哪里，我还去问他有没有事情，那人好像没有说一句话。”

　　1999年6月26日，本该飞往悉尼的清晨，潘锐被扣押在北京海淀区看守所，等候最终判决。

　　潘锐用“灰色空间”来形容自己那段被羁押的日子。“双亲都没有在我身边。身为医生的父亲，4年前就死于交通意外，而在我被羁押期间，母亲又因病重撒手西去……这是别人事后才通知我的，当时，我愣得像截木头，哭不出声，几天吃不下一粒米。”

　　在970天的日子里，潘锐经常被打得鼻青眼肿。“那里经常会出现一些以强欺弱的现象，而我就和他们讲讲道理，结果总是被打得厉害。我感到绝望，丝毫也看不到前途，真的无助极了。”潘锐的声音越发低沉，电话那头的他点燃了一根香烟。

　　“这个时候，管教队长给了我温暖，他安排我值夜班。为了做好值班日记，同时也为了配合管教队长写材料，我开始查阅服刑人员的犯罪记录。我发现，其实每一名罪犯在进了监狱之后，几乎都对自己的犯罪行为感到悔恨，那些人也不是天生就是罪犯。”同时，潘锐也慢慢开始和同屋犯人接触，“不少罪犯是误入歧途，不可救药的占少数。”

　　潘锐就坚定地认为，从心底想重新做人的刑释人员一定能够重新来过。

　　月薪上万时被辞退

　　2002年春天，潘锐换掉了囚服，心情复杂地走出了监狱的大门。

　　潘锐说：“我只是通知了姐姐。但没有想到的是，走出监狱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很多大学的同学，那一刻我掉下了眼泪。”

　　在众多同学的鼓励下，潘锐决定回到北京，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可是现实是残忍的。“我开始找工作。北京大大小小的各个季节的招聘会，无一场落下。但没有一家单位愿意用我，原因很简单，在填个人简历的时候，我没有隐瞒入狱的那段经历。用人单位很反感，有的当面撂下话来：‘监狱出来的，能有好人吗？’当然有！”潘锐有些激动，他的声音在颤抖。

　　迫于生活，他隐瞒了实情，结果顺利当上了一家公司的培训师，并在一个武打学校兼散打教练。他口才好，风度佳，学生都喜欢，月薪也从5000多元涨到上万。

　　“生活一瞬间变好了，但是我内心却一直深深地责备着自己，我不应该说谎。半年后，我向领导坦白了。意料之中，我被辞了。”接下来，潘锐一直住在朋友家。“所有的费用都是朋友支付的，吃的，住的，用的，包括电话费……这些点点滴滴，我都铭记在心里，这让我更加急迫地想要做事，去报答，去给予。”

　　被朋友救助的经历启发了潘锐，他构想出了这样一种救助模式：先无偿帮助刚出狱的人立足就业，等他们处境好转有能力后再给公司物质回报，继而形成良性循环，帮助更多刑满释放者。

　　潘锐开始着手准备，资金成了最大的问题。“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去东北做鹿茸土特产买卖，赚了一些钱，其余的部分我不得不再次向朋友借，幸好他们都很爽快。”2004年5月，熬红眼睛、跑细了腿的潘锐揣着借来的3万元，在大兴区工商局注册成立“爱心导航文化交流中心”。

　　谈到这里，潘锐兴致勃勃：“中心下面设有心理辅导部、法律帮助部、职业培训就业部、青少部、热线救助部等七个服务机构，工作内容包括刑满释放人员就业培训安置、青少年犯罪预防、心理咨询与矫治、法律援助等等。”但是，潘瑞的做法也被他的朋友认为“不现实，无法操作”。“他们这么质疑：‘怎么能够保证被救助者立足社会后就能给救助机构回报？’”

　　潘锐并不这么认为：“我非常感激帮助过我的朋友，他们需要帮助时，我肯定会尽力去帮助。这让我有理由相信其他受救助者也会尽力回报他人。”

　　中心的志愿者们

　　中心成立之初，潘锐曾在报纸上登过两期不足百字的广告招募志愿者，其中“刑满释放人员优先”的字眼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小武是最早来报名的，他是北京人。用潘锐的话说：“当时还很腼腆，但现在已经是我们中心最受欢迎的义工了。”

　　小武14岁因为抢劫伤人被判入狱5年，出来后处处遭受冷遇，心情很糟糕。看到潘锐在报纸上的告示，他就来了。“没收入我不在乎，特想干点事，摆脱‘混混’的生涯。”小武的声音稚嫩，但充满着阳光。

　　小武还讲述了一件自己亲身体验的事情：“1月的一天，我接到一个异常的电话：‘我恨透社会，想炸飞机场去！’我一听，这个人的声音极其不对劲，尽量镇静地问他：‘为什么？’幸好，对方还是愿意倾诉的，‘我老婆被撞成重伤至今没有得到合理赔偿，我就要搞点事！反正我懂爆破，也进过两次监狱了！’我一边劝说对方，一边问到了对方的姓名地址，然后搁下电话和潘锐商量对策。我们决定每天派人去他家，再帮他争取赔偿。”

　　这天，小武本来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但他主动请命。他平静地说：“今天潘哥走不开。放心，让我去吧，我和他聊，反正不让他做坏事。万一有危险，舍小保大。”

　　潘锐告诉记者：“我听到这番话，眼眶都红了。结果，小武确实非常有耐心地去劝这个人，还带上了律师。前后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帮这个人把事情给解决了，对方给中心送来了锦旗。”

　　最近有朋友给小武介绍工作，月薪是1200元，小武却拒绝了：“跟潘哥一起工作特别有劲，也算是对以前所做傻事的赎罪吧。”今后如有正式工作，小武表示“兼职也会一直在中心干下去”。

　　假释少管人员小张和刑满释放人员小崔是目前在中心出现次数最多的两个人，他们能在这里，也颇有一番坎坷。去年5月底，小张和小崔去找工作，但坦白经历后换来的同样是一盆盆劈头盖脸浇来的“冷水”：“监狱里出来没好人！”于是，他们对这个社会充满了仇恨，发誓要报复。

　　一个偶然的机会中，他们认识了潘锐。经过他多次耐心开导，两人终于茅塞顿开，扔掉思想包袱。潘锐说：“他俩在中心帮助下矫正了心理阴影，并自愿留在中心做专职义工。”

　　到中心工作1个月后，朋友帮小张介绍了一份饭店服务生的工作，管吃管住每月800元，但小张推辞了。“你为什么没去呢？”记者问他。小张说：“我想在中心多做一段时间的义工。我想既然自己已经得到帮助，为什么不反过来再去帮助别人呢？同时也要让人知道我们不再是‘混混儿’。”他的语气异常坚定。

　　遭遇资金周转困难

　　据了解，“爱心导航中心”成立一年多来，有文字记录的数字统计：“接听热线：平均每天达到20次左右，至今约有5000次；帮助个案：有前科记录的70多人；安置就业：15人；制止犯罪：12起；此外还走进监狱、劳教所，对服刑和劳教人员开展专题讲座……”中心虽然做了许多有益社会安定的事情，但由于经费不足它已经面临着生存的危机。

　　“我把电话号码公布在网上，并且注明：24小时在线。现在，出狱者、有犯罪心理倾向的人、需要帮助的青少年、鳏寡孤独和残疾人等，都来中心寻求安慰和支持。同时，中心还发展了200多名志愿者，从心理医生、刑警到私企老板，不定期参加活动。而且，我们有一支由12个曾受过刑事处罚的青少年组成的表演队，从吉他弹奏到踢踏舞表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潘锐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说自己想做的实在太多太多。

　　“尽管如此，我常受到质疑。比如，我就会收到这样的手机短信：‘真有这种机构？但愿我的怀疑是错的，天下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你们能帮助得过来吗？’‘一句话或抬下手指个方向，就能改写一个人的一生吗？’我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把心中有过黑暗的人带进光明。但往往身边一个个走向正途的人，告诉我自己应该坚持下去。”潘锐又说了发生在王锋(化名)和李明(化名)这样两个孩子身上的真实故事：“1999年9月，和同学发生争吵后，14岁的王锋掏出刀将对方刺死。刚进管教所时，他经常做噩梦，梦见对方在哭。而李明则是因初中时抢劫被送进北京市未成年人管教所。去年年底，王锋被假释，李明期满释放。他们试图去找工作但没有成功。偶然的机会，他们知道了我这里，经过一天的沟通，两人要求留在中心服务，不要任何报酬。”

　　比他小7岁的女朋友周巍刚大学毕业就放弃了其他工作机会，成为中心的一名工作人员。“她父亲坚决反对，甚至以断绝父女关系相威胁，理由是说我这样做哪能赚到钱。确实，我在资金上遇到了困难。”潘锐喃喃地说，语气低沉。

　　中心只有一个简陋的办公室，潘锐的工作和吃住都在这里。每月700元的房租，再加上电话费、水电费、活动服装费、网站维护费用等各项支出，平均每月的开支在4000元左右，这些都是让人头疼的事。“受过我们帮助的人，虽然都回馈过中心，但主要是精神上的，比如感谢的话或者锦旗什么的。他们本身物质上的资源比较有限。一段时间，我和志愿者们连吃饭都有了困难，就挑最便宜的东西买来做菜，比如大白菜，豆腐，我们自己还创造了很多种做法。”潘锐有些自嘲。

　　不得已，今年4月，潘锐以书面的形式向北京的各大媒体发出了求助信。

　　据悉，潘锐的“爱心导航中心”已引起大兴区司法局领导的关注。有关人士表示，将适当拿出部分资金，用以扶持公益事业。但潘锐说：“尽管这样，解决刑释人员的就业问题，仅靠有关部门的支持是不够的，它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和社会各界的鼎力支援。没办法，我只有再去努力啦。”

　　潘锐笑着对记者说：“我最近常常梦到天上掉下金子来。哈哈，哪有这么便宜人的事情。我也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旧模式，正在考虑一种新的盈利模式。总之，我一定要把中心支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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