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拳反腐：两任市长相继落马；甘肃省高层表示，对腐败分子要“科以重典”

　　□ 本报记者 成 功 实习生 饶德宏

　　□ 甄 汤

　　甘肃首次启动人民监督员程序

　　62岁的张玉舜，甘肃白银市人，厦门大学会计专业研究生结业。张玉舜的仕途是从兰州市商业系统开始起步，在担任兰州市商业局局长、党组书记多年后，1992年被提拔为兰州市副市长。

　　8年后，张玉舜成为市委副书记、代市长，2000年3月正式就任市长，到达其政治生涯辉煌顶点。

　　但他的市长生涯只持续了两年，还没有任满一届，2002年1月，正厅级的张玉舜就被平调至甘肃省人大，先后担任副秘书长、秘书长，这背后有颇为复杂的原因。

　　在兰州市商业系统老同事的眼中，张玉舜是一个“敬业、平实”、思想活跃的人。他在公开场合，常把“我是本地人，我做兰州市长对兰州和兰州人民感情很深”这句话挂在嘴边。

　　但据甘肃省纪委通报，他在担任市长期间，2003年，兰州黄河实业发展总公司经理贾仲瑚送给他25万元人民币；2004年春节前后，浙江东阳某建筑公司兰州分公司为承揽工程，以拜年名义送给其10万元。这些钱，他全部笑纳了。

　　此外，张玉舜的妻子、女儿各收受甘肃首富张国芳送来的10万元。另据省检察院办案人员介绍，除了这些受贿事实外，张玉舜还主动“退赔”80多万元。

　　张玉舜最早出事的时间在2004年10月，一直暗中查案的中纪委对其进行了“双规”，并成为中纪委直接查办的要案。

　　“双规”期间，张玉舜异常“活跃”，经常往外“递条子”。据一位了解案情的人士透露，张玉舜为了串供，频频向外发送信息，欲将收来的赃款摇身变成“借来的钱”。后来，一位看守他的武警将条子上交甘肃省纪委，张玉舜的串供意图败露，侦查人员随后在其女婿家搜出伪造的证据“借条”。为了彻底断绝张和外界的联系，最后中纪委将张玉舜羁押至四川绵阳。

　　2005年元月，中纪委将该案移交至甘肃省检察院反贪局，并继续进行调查取证。5月16日，甘肃省检察院以涉嫌受贿罪决定逮捕张玉舜。但张玉舜以“身体健康状况不适”、其行为不是受贿犯罪，并称其有举报立功表现，拒绝在逮捕证上签字，并要求重新审查。

　　甘肃省检察院对张玉舜的身体进行医学专业检查，认定其不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对于其举报揭发其他人的立功表现，办案人员告诉他，法官会在庭审判决时给他明确答复，同时会在量刑时给予充分考虑。经过再次审查，甘肃省检察院最后认为张玉舜的申诉理由不成立，拟维持原逮捕决定。

　　6月2日，甘肃省检察院针对该案首次启动了人民监督员程序。当日上午9点，4名人民监督员来到甘肃省检察院的6楼，经过3个小时的案情了解和磋商，最后独立表决，一致同意对张玉舜逮捕的决定。

　　目前，张玉舜涉嫌受贿案已经移交至甘肃省检察院指定的定西地区检察院，正在审查起诉。

　　在此期间，因为对家人请的辩护律师不太满意，张玉舜又要求换成李勇和陈利民律师为其辩护。6月14日，张玉舜的大女儿张翠兰和李勇签下“授权委托书”，聘请李为张玉舜受贿案的辩护律师。

　　张玉舜为何在2002年从兰州市长的位置被调至甘肃省人大，中纪委为何盯上了他？这中间颇具戏剧性。

　　神秘的举报人

　　一切风波，最初肇始于号称“甘肃首富”的张国芳案件--2004年5月，以9.5亿身家跻身胡润中国富豪榜的张国芳，突然被中纪委带走“协助调查”，一时间在兰州引起了巨大反响。

　　张国芳是浙江东阳人，21岁时来到甘肃定西地区闯荡，凭借其精湛的木工手艺，他生产的“西湖牌”床垫成为当地的畅销货，由此挖到了第一桶金。

　　十多年前他到兰州之后，财富急剧膨胀，并成长为“甘肃首富”，在这一膨胀过程中，“权力”对他的支持是关键因素。

　　在张国芳的财富轨迹中，起点是建设位于兰州市中心的国芳百盛商场。1998年4月，张国芳低价拿到了兰州市中心地带东方红广场的公益用地，并在这里建起了商场。

　　兰州市政府的初衷是，在这里建设一座国际博览中心，作为兰洽会一个永久性主会场使用。但为何公益用地变成了张国芳的商业用地呢？中纪委开始调查后，这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突破点。

　　就在调查的关键时刻，中纪委和甘肃省纪委联合组成的调查小组，收到了一份神秘举报材料，材料中以详实的证据，反映了时任兰州市委书记王军、副市长杨在溪的违规问题，其中就涉及将兰州市中心地带东方红广场的公益用地，低价转让给张国芳开发国芳百盛；将兰州安宁区农业用地，转让于兰州黄河实业发展总公司经理贾仲瑚，建设黄河药市。

　　杨在溪是主管城建、环保的副市长，在东方红广场用地的转让上，他正是具体的主管人，发挥过不小的作用，从后来对杨在溪的起诉来看，其中在2002年，杨在溪先后两次收受张国芳6万元、10万元的贿赂。

　　从检察院后来披露的情况来看，张国芳的商场，最初是以建一座8层的国际博览中心为名义的，当初达成的协议是：1-4层产权归张国芳，政府拥有5-6层产权及7-8层兰洽会期间40天的免费使用权。

　　在建设时，张国芳因缺乏资金，又与政府达成一项合同。合同内容为：张国芳免费取得土地使用权，甘肃省与兰州市财政各支付6000万及4000万元建设资金作为国际博览中心5-8层的建设资金。

　　此外，为了解决资金难题，张国芳在建设之初先将国际博览中心1-4层划分为精品屋向社会公开预售，后以“商场经营格局变化”为由，将已经卖出的楼层全部收回。同时，国芳百盛又提出要求，向政府收取物业管理费用，最终双方达成协议，5-6楼由国芳百盛免费使用，开兰洽会时清场。(本报于2004年7月22日曾做详细报道)

　　另据本报记者在兰州市公安局提交的一份报告草案中了解到，1996年，张国芳涉嫌虚假注册名为兰州国芳置业有限公司的中外合资企业，骗取税收减免560余万元。

　　调查因为有举报的证据，进展得十分顺利，而张国芳交代出来的一个账本，详尽记录了行贿的情况，更是牵出了兰州市一串的官员。

　　2004年11月底，经中共甘肃省委常委会议讨论决定，免去王军中共兰州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并随时接受检察院的调查。

　　2004年12月31日，杨在溪被依法逮捕。

　　那么，神秘的举报人是谁？兰州市上下猜测纷纷，当他们最后得知前市长是举报人时，非常吃惊。

　　举报者也是涉案人

　　事实上，张玉舜从来没有隐瞒，是他举报了市委书记王军和副市长杨在溪，作为兰州市长，他与此两人结怨颇深，而其中的矛盾焦点，是与王军之间的恩怨。

　　张玉舜与王军的矛盾由来已久，双方经常发生冲突，“有时两人在办公会上就吵僵了，剑拔弩张的样子，”一位曾在会议期间目睹的市委官员说，“甚至两人都互相威胁要将对方送进监狱。”

　　据《第一财经日报》2005年5月24日报道，张、王二人的冲突公开化，始于三年前发生在兰州的出租车司机罢工事件。事件发生后，双方互相指责，矛盾激化。市委书记王军认为，市长张玉舜在风波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在随后的兰州市十二届人大常委会第33次会议上，明确表示不再支持张玉舜的工作。张玉舜随即在之后的投票表决中落选，并辞去兰州市市长职务，于2002年1月调任省人大先后担任副秘书长、秘书长。

　　这无疑使两人的冲突进一步升级，2004年中纪委前来调查张国芳案时，也就有了兰州市上演的这幕“市长举报市委书记”。

　　戏剧性的发展是，张玉舜举报王军和杨在溪的问题时，涉及到的两个行贿人——张国芳和贾仲瑚，在接受调查时，证实了举报的情况，例如贾仲瑚就交代，他曾三次向杨在溪行贿。

　　不过让办案人员没想到的是，张国芳曾向张玉舜的妻女送过20万元，贾仲瑚也供认，他曾向张玉舜行过贿。

　　举报人原来也是“案中人”，这倒成了一个意外的收获，2004年10月，张玉舜被中纪委“双规”。

　　甘肃省一位干部告诉本报记者，此案发生之后，甘肃省领导曾两次赴京，向中央领导汇报案情，可见对此的重视。

　　张玉舜冒着把自己也牵进去的“风险”，举报的成效看来也不小，2005年5月18日，杨在溪案在武威中院开庭审理，检察机关查明，他4年间索贿受贿300万元，包括人民币193万元、美金9.3万元、港币5万元、价值人民币约15万元的金条。

　　原兰州市委书记王军在被免职后，后来又曾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而张玉舜在举报之后又被查处，看来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尤其是被检察院批准逮捕时，情绪曾十分反常，甘肃省一位干部告诉记者，“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精神快要崩溃了，为此还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这位曾和张玉舜共事多年的干部，认为把张玉舜“心理素质不是太好”。

　　“他心理肯定不平衡，”张玉舜的辩护律师李勇说，“即使作为一个普通人来看，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一事件对兰州市也造成了很大的震撼，官员们普遍的看法是，“市长与书记不和，内耗严重，影响了兰州的正常工作开展，班子内部太不团结。”兰州市委书记陈宝生履新之时，就着重讲了这个问题。

　　陈宝生到任后，当地的媒体曾评论，“从他履任短短一个月时间的所言所行看，他的讲话新颖独到，少官腔，没套话；他的行动风风火火，不作秀，不客套。讲话涉及的方面很多，但有两点特别引起群众关注：一是反腐倡廉的决心，一是对实干、真干的强调。”

　　让兰州更清洁些

　　兰州市的反腐风暴，仍然在继续。

　　除了副市长杨在溪落马，被查处的官员还有兰州市建委副主任梁鸿宾、市发展计划委员会工业交通处副处长魏国真。

　　另外，兰州市委秘书长殷吉平、兰州市安宁区区委书记张强两人已被“双规”。殷吉平担任市委秘书长之前为兰州市规划局局长，而张强曾担任市委书记王军的秘书。

　　不过最近掉入网中的，还有一个人令人关注，那就是张玉舜的前任、原兰州市市长、现任甘肃省政协副主席朱作勇。检察机关已经将其批捕。

　　6月2日，甘肃省检察院反贪局透露：朱作勇一家6口都已被抓，包括其妻子马云芳、两个儿子朱乐春、朱乐天和两个儿媳。

　　马云芳是兰州市科协下属的少年宫主任，其人态度傲慢。省检察院一位参加抓捕的检察官透露，在执行抓捕时，马云芳正在游泳馆游泳，办案人员叫她时，马没有理睬，而是在游泳池里悠然自得地游了1个多小时才出来。

　　目前，朱作勇已被中纪委带往北京，他的两个儿子和妻子则被有关部门带到西安接受调查。

　　据知情人透露，朱作勇的妻子和儿子的最初案发，是由于安徽省政协一位官员东窗事发而暴露。中纪委在安徽查案时发现，有两笔账款流向了兰州，于是顺藤摸瓜，查出朱作勇两个儿子各收受人民币200万，其妻马云芳收受80万元。

　　“朱作勇一直不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儿。”据朱作勇的一位私人顾问透露，早在其妻子马云芳和儿子出事后，还曾找到这位私人顾问进行咨询，但是没发现问题症结。

　　“朱作勇的问题和张国芳没有关系。”这位私人顾问说，一年春节，张国芳曾派人借拜年之机送给朱作勇几万元，但朱作勇觉得张国芳不可靠，“不值得交朋友”，于是派儿媳把钱退回去了。

　　朱作勇的东窗事发，事实上种因于多年之前，1998年，王济伟(化名)和几个股东合伙成立兰州泰华房地产开发公司，通过各项合法的审批手续后，承建兰州五里铺排洪沟治理工程，并在此工程上进行商业用房的延伸开发。因为看到该工程有利可图，时任兰州市长的朱作勇一面表示支持，一面让妻子马云芳出面，要求分享股权。

　　“按照她开出的条件，要白给30%的股份。”王济伟心里很犹豫，当时没答应。后来，朱作勇的儿子朱乐春出面，并且要求不断加码：40%、49%，最后要控股51%。

　　王济伟无法忍受，就回绝他们的要求。他心想各项手续齐全，还能不让工程开工？但是停工通知单马上来了，理由是模糊不清的“不符合有关规定”。

　　后来，执著的王济伟开始了漫长的8年抗争之路。为了这件事，他手中握有甘肃省、兰州市16位领导的批示，其中包括两任省委书记、两任省长的批示；这件事媒体多次曝光，甚至还上了新华社内参动态清样。但是王济伟的工程依然开不了工，800万的前期投入和8年的时间灰飞烟灭。

　　看到如此艰辛的维权之路，最后连中纪委调查组一位官员都忍不住感慨：当时给朱作勇股份，那样工程早完工了。

　　此案同样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6月22日，中纪委调查组一行5人再次飞到兰州，坐镇督办。

　　反腐决心和清廉吏治的预期

　　兰州次第掀起的风暴，无疑是中央坚定反腐的决心展现，也使兰州老百姓感觉人心大快。而甘肃省委书记苏荣也在多种会议场合强调，要加强党风廉政建设，铁腕反腐，同时要注意教育干部、爱护干部，反腐斗争要“常举刀，少砍人”，预防和惩治相结合。

　　在兰州市纪委今年3月10日召开的大会上，陈宝生特意强调：全市各级党政组织要坚持标本兼治，惩防并举，建立健全惩治和预防腐败体系，坚定不移地推进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

　　在6月23日甘肃省纪委的张玉舜、杨在溪等人的案情通报会上，甘肃省纪委常务副书记、监察厅厅长王润康强调加强反腐败的同时，要结合甘肃省的实际，注意维护“促进、扶持民营经济快速发展的大局”。他说，对于问题严重、群众反应强烈的腐败分子要“科以重典”，同时对主动讲清问题、积极退账，并有检举立功表现的，“包括一些民营企业家，依纪依法予以从宽处理。”

　　浙商的经济力量在甘肃经济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根据甘肃浙江企业联合会的一项统计表明，目前，在甘投资的浙江商户约有7万户，其中企业有3000余家，年销售金额达160亿元，上缴利税近10亿元。而甘肃省官方公布的2003年全省GDP为1301亿元，浙商的其经济规模占到甘肃省GDP的十分之一强，浙商的经济分量由此可见一斑。

　　在案件告一段落后，2005年年初，张国芳被解除强制措施，恢复自由。

　　今年三四月，张国芳开始在媒体公开露面，兰州几家媒体上刊登了张国芳的新闻：为配合兰州招商团赴江浙招商，张国芳及甘肃浙江商会回浙江为招商团提供很多服务。

　　观察家认为，清廉的吏治，是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