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虹手记(三)

　　7月5号 星期二 晴

　　杨展一直话不多，高高的鼻子，白白的皮肤，眼睛可以说是深邃.喜欢穿红色的体恤.长沙人，今年36岁，本命年.吸毒12年了，是“魔戒大院”毒龄最长的.曾经是广东某武警支队战士，89年退伍.

　　不知你是否相信，即便是12年漫长毒魔的侵蚀，我依然可以从他身上看到往日军人的坚毅。有一种感觉无法言喻，他的眼神，他的无言甚至是少许的冷漠，他是进入魔戒大院三天来，唯一没有用过药的自愿戒毒者，再怎么不舒服，他都硬扛着.我看着对面坐的他，心里很想说一个词“男人”。杨展应该说还是个很帅的男人。

　　89年退伍之后，杨展参加了工作。在一个送变电站上班。在某一次聚会，在某宾馆他平生第一次看到有人吸毒。“那是89年，那时候长沙吸毒的人很少。那时是最原始的吸法，把香烟一节烟叶去掉，填充上海洛因，和着剩下的半截香烟一起抽。这种抽法叫做烧烟。”

　　“第一次我就抽了他们递过来的一根烟，抽时觉得味道并不好，觉得很难受。当时我想我堂堂一个退伍军人，抽一根烟怎么会上瘾？”杨展和我说话时一直很平静，眼光还是那样的深邃和冷漠。我没有打断他，眼光停留在他红色体恤的衣领上。他的一个衣领角折在了里面。我当时有过一瞬的想法，想替他把衣领缕平。但我最终还是没敢。

　　“抽完第一根烧烟，在以后的四年我都不曾碰过毒品。时间到了93 .94年，那时候的长沙毒品泛滥，想找到毒品很容易。”我不知道他用“泛滥”这个词是否准确。但他确实就是在那个时候连续抽了一个星期的海洛因。“一个星期后就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

　　“你能具体描述一下是一种什么感觉？”我问过很多吸毒者这个相同的问题。我希望能得到一个比较具体的和特别的答案。没想到他们的答案如出一辙“说不出来，就是那种特别满足，像飞了起来，想要啥有啥的感觉。”

　　“从此以后这种感觉就会无孔不入，不管是你高兴的时候，失落的时候，任何时候你都会想到它。不顾一切，不能自控的想拥有它。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它，你就会想跳楼想死想放自己的血。”听到这，我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如果在杨展从抽第一根海洛因到后来上瘾的四年里，在足够长的四年里，有人能警告他，及时的拉他一把，能帮助他远离毒品, 杨展的命运就不是这样了。这个曾经的铮铮军人就不会和一个梦魇般的数字12年联系在一起。

　　也许这个时候他和美丽的妻子正在厨房做饭，一个炒菜，一个递勺。客厅是年迈的母亲和可爱的孩子在看电视。我不知道这在普通家庭再平常不过的一幕，在杨展的心里是怎样遥不可及的梦想。是一种怎样深刻的疼痛。是他勾勒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童话生活。因为他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停滞，我想在杨展的生命里，他最想定格在89年。

　　“我常常想过我最后的结果只有两条路，要么被公安机关抓走，要么一针把自己打死。”说到这里我发现我们的杨展有些动容。

　　“你能告诉我在你36年的生活里最让你感动的是什么？”杨展好好的想了几秒，我知道这么简单的一句问话在他脑海会闪现无数个片段，我不知道他是否想起了他的童年生活。“最让我感动的是我的妈妈，因为她不管我在什么时候，不管我吸毒吸到什么样子，我的妈妈一直不离不弃，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杨展哭了，是一刹那间的热泪盈眶。我的心也特别的痛，是一种欲哭无泪的痛。我突然想起他的妈妈在送他当兵上车时会有别离的哭泣，在他结婚时会有喜悦的泪水，而现在我不知道这个可怜的老妈妈还有没有泪水，她的泪水是不是已经流干。

　　正在写日记的时候，3号杨少祥推门进来，他果然又和我造反。说我不应该在昨天的日记里写他长得不帅。我还说他……我不敢再说了，再说他真的要“揍”我了。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吸毒者并没有那么可怕,有时他们真的就象孩子,表扬他一句他就会很开心,说他一点点坏话他也会象孩子一样的和你较真。少祥说他很喜欢和我聊天。和杨展交谈的时候，他就抢着告诉我，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一个月之后不要回常德那个原来的环境。他希望有个陌生的环境可以接纳他，给他一份工作，只要有饭吃就可以。

　　我想告诉少祥，没有什么不可能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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