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近百民工因金矿粉尘超标患矽肺病(二)

陈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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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

　　解说：当年，葛宪民按照国家标准对大化矿区的粉尘成分和浓度进行检测，发现粉尘中游离二氧化硅严重超标。没有防护措施的工人在这里长期工作，得矽肺病是必然的。葛宪民决定，对在矿上从事打粉工作的广龙村民工进行全面体检。2004年8月18日，葛宪民把先进的高仟伏胸透诊疗车开进了广龙村。体检的结果比他料想的还要严重：在接受体检的647人中，确诊为矽肺病的竟然有98例。然而，患了矽肺病的 98人中，没有一个可以在法律上被正式称为矽肺病人。因为矽肺病是一种职业病，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病防治法》的有关规

定，确诊职业矽肺病必须先证明与用人单位的劳动关系。所以患病的民工必须证明自己与业主的劳动关系，才能确诊为矽肺病人。葛宪民陷入了两难：如果不立即确诊，这些村民就得不到及时的救助，后果不堪设想；如果确诊，则必须在诊断书上填写患者的工作单位，在没有确定业主之前，这是很冒险的做法。出于医者的职业道德，葛宪民做出了决定：对所有患矽肺病的民工进行确诊。在法律上，确诊职业病是个复杂的过程。因为，确诊，就是确定劳动关系；确诊，就是确定赔偿。许多打矿的民工们说，他们一直在离村不远的金矿打工，并有一些当时的协议书和单据。为了得到应有的赔偿，他们也曾经不止一次去金矿讨要说法。

　　记者：有没有去找过他们，让他们赔偿？

　　谢基德：找他们，他们都不承认，就是这样的。

　　谢基才：他们不承认。就是这样的。

　　记者：不承认什么？

　　谢基才：不承认我们同他们(在他们那里)干活。

　　记者：你们不是说手上有证据吗？

　　谢基德：有一点点。

　　谢基才：但是他的势力大，不理睬我们，就这样。

　　记者：你们明明在他那儿工作过，他们为什么不承认呢？

　　蒙志宗：我不知道，因为他怕给我们赔偿，要好多好多钱，因为我们好多好多人去那里打工。

　　解说：广龙村的部分村民手里保存着一些他们当年在金矿打工时留下的承包协议书和打矿合同书，几乎所有的文书都来自一个叫泰富金矿的地方。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碎粉、出渣验收单和工资单。

　　叶静漪：最关键的认定劳动关系实际上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认定劳动者确实提供了劳动，其次就是说用人单位也确实支付给这些劳动者的劳动报酬或者是工资这么样一个报酬，并且定量这样的一些情况。从刚才的情况能看出来村民们提供他的工作量，就是他的进货，采矿采矿量提交的单，这说明他的劳动量在里头存在。另外还有公司，矿里头直接发给农民工的这些工资，这些工资单都能证明他们实际上确实是在这里头工作，并且形成了这种事实上的劳动关系。我觉得这些应该是能够证明他们在这里头工作。

　　解说：广龙村民工手中的打工合同书来自横县泰富金矿，这是广西泰富黄金矿业开发有限公司的矿产之一。广西泰富公司是一家拥有四个大型金矿，总资产数亿元的民营企业。1992年，泰富房地产公司以1/4的股份加入国营大化金矿的开采。1998年，泰富房地产公司通过竞标形式成为矿区内唯一的法定采矿业主，并成立了现在的横县泰富金矿，结束了之前由几十家采矿单位无序开采的状况；也正因为如此，近些年广龙村民工几乎都是在泰富金矿打工。金矿成立四年后，广龙村发现了第一批矽肺病人。一些得了病的民工拿着证据被泰富金矿“拒之门外”。而承担执法任务的县政府相关部门对泰富金矿同样有法难施。

　　解说：卢明飞，横县卫生防疫站站长，负责应对横县地区各类公共卫生突发事件。

　　卢明飞： 2004 年，由我们自治区职业病防治所检测过一次。八个点，就有四个点不合格。作为我们卫生监督部门看到这个事情，心里很痛心的，很惊讶的。泰富金矿不是积极配合，一句话。它不是按照我们法律规定文书里面，要求它在哪个时候，必须完成工艺流程改变，必须购买防护用品给工人强制佩戴，主要是他没有这么做。

　　记者：但是你们是执法部门，你们下达的文书是有法律依据的，有法律效力的，一个企业可以这样拒不执行吗？

　　卢明飞：还是显示着无可奈何，力量太小。特别是有时候我们去的时候，刚好是停业以后不久上去的，或者说泰富知道我们有关部门检查，那天刚好不作业，就没有粉尘，都有，不是每一次都看到。

　　记者：不管怎么说，《尘肺病实施条例》对于企业应该给职工，工人提供什么样的保护、防护措施，还是做了详细规定？可是在我们采访过程中我们会发现，没有一条落到实处。

　　卢明飞：我们卫生部门也上去要求管理过，但是他不听我们的，我们没有办法再深入的管理。

　　记者：你不觉得是你们的失职吗？

　　卢明飞：我觉得我们已经尽力了。

　　记者：作为劳动执法部门，你有没有去过泰富金矿检查过？

　　农培龙：去过去过，每一年都去。我们很难找到老板，他那个老板就是不出来接见我们，我们王副局长下去好几趟执法，叫他纠正，但是他就是派一个饭堂的一个人员出来接待我们，就是叫在那儿喝开水，喝了开水以后到了2点多钟都没有见回来，或者到下午5、6点钟还是没有出来，我们不得不回来了。所以以前老板对我们劳动保障部门，讲实话就是不理睬，这种方式。

　　记者：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一个执法部门在下去执法的过程中会碰到这样一个待遇。

　　农培龙：碰到，包括县政府下去，有关职能部门下去也碰到这个问题。这个老板可以说，很牛的，讲实话。

　　记者：你们在对别的部门进行执法的过程，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吗？

　　农培龙：没碰到。

　　记者：这个老板是谁？按你的话说，怎么这么牛？

　　农培龙：陈浩光。这个人呢，讲实话我们不懂他是什么后台。

　　解说：为什么民工有确凿的证据却得不到赔偿？为什么执法部门依法监管却得不到落实？我们带着疑问前往泰富金矿。

　　解说：在泰富公司的网页上有这样的描述：踏上大化金矿区这片热土，上百辆运矿车蜿蜒在采矿区和选矿区之间，你来我往，有条不紊。采矿区内，一台台现代化的大型铲车挥舞着有力的铁臂，不停地把金黄色的泥土和矿石往车上装；工人们忘我的身影时隐时现，一派繁忙景象。我们事先委托横县政府联系泰富金矿，如约上矿采访的这一天，泰富金矿却出奇的平静。

　　记者：一下雨就要去检查？

　　陈浩光：下雨不下雨都要检查。

　　记者：这个季节是矿上最忙的时候吗？

　　陈柏元：这方面我们已经把这些工作全部委托我们的王律师应对了，好不好。

　　记者：刚才我也听明白了，你说让我们找的是律师，但是我们跟律师如果接触的话，那是进入法律程序，那是打官司，我们是作为新闻记者，正常的新闻采访。我们不找律师，我们找的是双方的当事人。

　　陈柏元：要是你们提前一点告诉我们，我们把他留下来，跟你们接触接触也好啊。

　　记者：律师知道我们来。

　　陈柏元：律师不知道你们来矿上吧，应该不知道……

　　记者：律师前一天晚上故意找到我们，还和我们交流沟通了很多内容。

　　记者：问题很简单，就是广龙村那些患矽肺病的村民，他们的矽肺病首先是怎么得上的？第二，谁应该对他们的矽肺病负责？问题很简单。

　　陈浩光：你答复一下

　　陈柏元：我们矿长不会讲普通话。这个应该由，我们矿上认为应该由专业部门、专家来解决，不是我们讲，他在我们这里得了，也不符合事实，你叫我们怎么讲，我们不是鉴定单位，谁对他们负责，这个事情还不是我们能裁定的事情，这个应该是我们不能裁定这个事情。

　　记者：刚才您说到专家来裁定的话，我手里有职业病诊断证明书，这个证明书是由自治区的职业病防治研究所里出据的。它说的第一句话说的就是1996年到2003年在泰富金矿从事粉碎工，这还不权威吗？

　　陈柏元：那你找他们，作为我们矿商来讲，确实不能界定他们是否在我们这儿工作。

　　记者：为什么呢？

　　陈柏元：我们不是搞医学方面的。

　　记者：你们现在始终就没有承认过广龙村的村民在你们矿上工作？

　　徐英俊:因为以前是这样的，这个矿我们成立之前，他周围有几十家在那儿开矿，这个所谓政府部门也知道，80多家。当时啊，他们就开始做工了。

　　解说：副矿长徐英俊认为，这些民工的尘肺病可能是先前在别矿打工时得的，不应该让泰富金矿承担责任。然而根据我国《职业病防治法》的相关规定，最后的用人单位有证据证明该职业病是先前用人单位的职业病危害造成的，由先前的用人单位承担。也就是说，哪怕这些民工是在别矿得病的，只要泰富一方不能对此证明，那么承担责任的还将是泰富金矿。

　　记者：这样的劳动合同你们有吗？你们看到过吗？协议书，也不能称为一个劳动合同，是一个简单地协议书。

　　记者：我甚至还注意到，像这样的打矿承包合同书上，在第四条还有这样一款，乙方指的是打工的人员，要遵纪守法、生活自理，谁出的事，包括身体健康状况，谁自己负责，然后甲方上面有，泰富金矿盖的章节，我想问一下，谁出的事谁负责，这是什么意思？

　　陈浩光：我不太清楚。以前的事我不太清楚

　　记者：矿长都要走吗？

　　记者：陈矿长，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哪些得病的村民，他们很多一家几口都得了病，有的是父子得了病，有的是兄弟，有的是夫妻。

　　陈浩光：我不知道这个事

　　记者：就这样一个采访，就这么样匆匆地结束了，由于工艺的改进，我们现在矿山已经无法看出当时那些打矿工人是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下工作，我们也无法想象那些细小的粉尘是如何一点一点侵袭那些村民的身体，我们只知道的是他们付出的艰辛的劳动，只得到了一点点微薄的报酬，为矿上挣来的是黄灿灿的金子，而他们却是永远无法治愈的疾病。

　　解说：广龙村民工们手拿着在泰富金矿打工时留下的打矿合同书和协议书，几次上矿山讨要说法却始终没有得到矿方的回应。今年2月，他们把这些文书寄到广西自治区法律援助中心，法律援助中心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予受理。6月30日，南宁市法律援助中心以同样的理由不予受理。

　　解说：矽肺病人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病情将持续恶化，到了三期矽肺，病人大部分肺组织功能衰竭，随时可能死亡。广龙村是广西地区著名的肺结核疫区，所以当地的矽肺病往往还伴随着结核并发症。一旦患上矽肺合并肺结核，病人的病情将迅速加重，甚至猝死。广龙村一个三期矽肺病人就在去年8月确诊后不久死亡。这个事实，更加重了葛宪民的担忧。作为广西境内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的监察人，葛宪民意识到，对广龙村矽肺病人的救治刻不容缓。

　　葛宪民：在你们找不到业主的时候你们先救助，再一边找业主，我不可能允许你们找到业主以后再来救农民，这样的话职业病会相继死去，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解说：经过多方努力，横县政府在财政状况非常困难的情况下，拨款三十万元专门用于广龙村矽肺病人的治疗。从2004年8月开始，县政府分批把确诊的矽肺病人上送到自治区职业病防治研究所进行治疗。同时，县政府已组织民政、教育、卫生等部门对矽肺病患者家庭生活困难、就读困难、医疗困难等给予帮助。

　　胡副县长：县里面主要做的就是两大块的工作，一个是对目前的矽肺病患者的一个生活上的救助。第二，就是对治疗上的救治，对患有矽肺病比较严重的一部分人，我们民政部门会给他们生活补助，而我们每年会给矽肺病患者进行一次体检，这是目前，就是政府做的两件事情。 在这个帮助的过程当中，我们也在让社会和企业把这个责任共同承担起来。

　　解说：横县政府在财力有限的情况下所尽的一份力量。但是，按照相关法律规定，职业病人的诊断治疗等费用原本都应该由用人单位支付。在过去近十年中，广龙村民工们以消耗自己生命的方式为金矿打工，患病后没有人对这一结果负责。尽管他们手上留有可以帮助他们通过法律保护自己权益的凭证，但是时至今日，并没有人来帮助弱势的他们寻找到法律面前的尊严。

　　蒙志宗：我听说现在有一个职业病法，应该由用人单位承担费用，所以我们现在要求政府出面，泰富给一点生活费给我们，得了这种病，终身失去了劳动力，不能干活儿，我们的孩子很小很小，要很多钱读书，我自己失去了劳动力，没办法干活了。

　　记者：你后悔吗？

　　文昌富：当然后悔，后悔也没有办法。

　　记者：你们现在的要求是什么？

　　文昌富：我们的要求就是让老板赔偿我们。

　　记者：赔偿多少钱呢？

　　文昌富：我们不知道，用法律来讲，有规定的。

　　谢基才：我们的力量太小，不能同他们告。

　　记者：那就这样下去吗？

　　谢基才：这样下去我们是不服的，但是又没办法同他们告，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势力，什么权力。

　　演播室：

　　近年来，因民工职业病引发的纠纷越来越多，由于用人单位法律意识的淡薄和农民的自身保护意识较差，用人单位往往不与农民工签订正规的劳动合同，所以民工一旦患上职业病，追究责任人赔偿时就往往拿不出充足的证据。在目前情况下，有专家呼吁应该针对农民工这一特殊群体制定特殊的政策和办法，，以便更好的保证农民工的权益。

　　总制片人：梁建增 赵微

　　制片：张洁

　　编导：孙海南

　　记者：杨春

　　摄像：孙海南

　　录音：罗金光

　　摄助：周炯

　　助编：张夏沫

　　音乐：宫鹏飞

　　解说：姚宇军

　　责编：赵华 王琦冰

　　合成：张东升

　　策划主管：吴征

　　执行制片人：胡劲草

　　播出主管：孙金岭

　　监制：梁晓涛 庄殿君

　　总监制：孙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