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近百民工因金矿粉尘超标患矽肺病(组图)

葛宪民
点击此处查看全部新闻图片

文昌富

    新闻调查播出节目《广龙村的忧伤》，以下为节目内容。

　　被采访人：

　　文昌富 矽肺三期合并肺结核

　　谢基德 矽肺一期合并肺结核

　　谢基才 矽肺一期半合并肺结核

　　蒙健宗 横县乡村医生

　　蒙志宗 矽肺二期半合并肺结核

　　葛宪民 广西壮族自治区职业病防治研究所所长

　　叶静漪 北京大学法学院 教授

　　卢明飞 横县卫生防疫站站长

　　农培龙 横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局长

　　陈浩光 横县泰富金矿矿长

　　陈柏元 横县泰富金矿副矿长

　　徐英俊 横县泰富金矿副矿长

　　胡永东 横县副县长

　　演播室：

　　在中国农村，男人耕田种地，女人洗衣做饭是一种传统。然而在广西横县广龙村,洗衣做饭做家务的，却是一些中年男子。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能再回到田间劳作？当地的村医告诉我们，这些村民都得上了矽肺病。矽肺病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它会对人体造成哪些危害？导致这种危害的责任又应该由谁来承担呢?前不久记者来到了广龙村进行采访。

　　葛宪民： 纤维化很弥漫，整个两肺都是纤维化，这种病人几乎、大量的、正常的，肺组织都已经消失了。如同捏一个橡胶胶块一样，我们正常的肺组织捏上去，像海绵一样软、松弛。

　　解说：这个生火做饭的人，曾经可以挑起两百多斤的担子。而现在，体重掉了三十几斤的文昌富却只能把大部分的力气用来呼吸。目前在医学上，并没有有效的办法可以治疗矽肺病。得上矽肺病的人会逐渐失去劳动能力，最后呼吸衰竭而死。为了吸入更多的空气，矽肺病人会把身体缩成一团，甚至会跪在角落里拼命地呼吸，很多矽肺病人以这种方式吸入了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口空气。在广龙村，目前全村有近百个青壮劳动力患上矽肺病，包括文昌富的儿子。

　　记者：你知道这个病是怎么样得到的吗？

　　文昌富：知道，就是我去矿山打工的时候得的。

　　记者：你是哪一年去矿山上打工的？

　　文昌富：1996 年。

　　解说：广龙村山多地少，人均土地面积不到 0.4 亩。这里的农民年收入只有 2000 元，其中一半来自农耕。西津水库，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是中国第一个水利发电站，它隔在广龙村和县城之间，使本已偏僻的村子更加闭塞。上世纪八十年代，离广龙村大约三公里的南乡镇大化村发现了金矿。一时间几十家采矿业主纷纷到大化矿区开采。矿上每月几百元的工钱相当于种大半年的地，于是大约从十年前开始，村里的青壮劳动力纷纷拉帮结伙去“淘金”上矿的有夫妻、父子甚至整个家族。我们在村口遇到孕妇谢秋丽，她家有 6 个人去矿上打工，5个人得了矽肺病。

　　记者：你给我介绍一下，家里都是什么关系？

　　谢秋丽：这个是我大伯？

　　记者：大伯，叫什么名字啊？

　　谢秋丽：谢基德。

　　记者：你就是谢基德，知道；这位呢，老咳嗽这位？

　　谢秋丽：这个是我爸，谢基才。

　　记者：谢基才。看你一直在咳嗽

　　谢基才：是啊

　　记者：我们上午碰到你女儿，她跟我介绍说你们家里好几个人得了尘肺病。那我们进屋里聊吧。

　　记者：村子像你们这样的，一家子有好几个人都得了病的多不多？

　　谢基才：有好多家。

　　谢基德：有几个家庭吧。

　　记者：我看你们一家六口，有五个人都得了病了。

　　谢基才：生活很难维持下去

　　记者：可是时间这么一天天过去，你们的病情越来越危险。

　　谢基才：越来越久了，越来越危险了。如果就这样拖下去，又没钱医治，就是等死的啦。就是这样了，那是没办法的事。

　　解说：在中国有超过 2 亿的人受到职业病的威胁和危害。而在各类职业病中，尘肺病占到 80%,矽肺病是最常见的一种尘肺病。国家卫生部报告表明，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中国有 14 万多人死于职业尘肺病，目前全国已累计报告尘肺病人 58 万多例，每年新增约 1 万例，以上各数据均居世界首位。由于矿业等很多受尘肺病害威胁的行业，大部分由农民工从事，人数难以统计，专家估计实际尘肺发病要比报告的例数多 10 倍。尘肺病波及人数众多，而且不可治愈，由此消耗的社会资源要远远高于矿难等突发性灾难。现在全国出现了许多“尘肺村”，广龙村就是其中之一，在这里只要有人群聚集的地方，就会有尘肺病人。

　　解说：他叫罗庆坚。这是他生平唯一的一张照片。两年前，他因矽肺病去世。而在这之前，他的弟弟罗庆标就是因为患矽肺病而去世的。走在后面的两个孩子就是两兄弟的子女。两兄弟死后，妻子们相继改嫁，留下两位老人和四个子女。还有一个 17 岁的男孩和一个14 岁的女孩在广东打工。本应被赡养的古稀老人为了抚养未成年的孩子，重新回到了田头，再过几年，等到老人没力气下田时，两个孩子很可能等不到成年就中断学业，踏上打工生涯。

　　记者：我见你们一家三口都光着脚。怎么不穿鞋子啊。

　　男孩：没有钱买。

　　老人：没有钱啊，赚不了钱。

　　记者：你知道爸爸妈妈干什么去了吗？

　　女孩：不知道。

　　记者：想妈妈吗？

　　歌词：蝴蝶见花不得采，相思望的眼都穿。今朝行过藕池边，见娘洗藕白莲莲。

　　解说：这是一名村医，叫蒙健宗，三年前，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广龙村的矽肺病害。当年,他的堂弟蒙志宗患上了怪病，久治不愈。而在这之前，村子里已经有几个人因为同样的怪病不明不白地死去。

　　蒙健宗：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医生，从来没碰到过这种病。

　　解说：今年 40 岁的蒙志宗从 96 年开始一直在离村不远的金矿打工。2002年他对矿上的工作感到吃力，于是回家种地。回到家，他发现自己连干农活的力气也没了，就只好进城求医。他先去了横县人民医院，医生说他患的是肺部感染，可是用药之后不见好转，病情反而一天天更重了。无奈之下，他又去了县卫生防疫站，而这回的诊断结果变成了肺结核。吃了一个多月的药，仍然不见任何效果。身为村医的蒙健宗对堂弟的病作出了大胆的猜测。

　　蒙健宗：我读书的时候，学过这种病，我认为粉尘工打粉尘这么多年，现在又咳嗽、气喘，所以怀疑是矽肺病。

　　解说：根据我国《职业病防治法》的规定，职业矽肺病的诊断需要专门的设备和人员。在广西，诊治职业矽肺病惟一的专门机构是广西自治区职业病防治研究所，这里有先进的诊疗设备和多位具有职业病诊断资格的执业医师。于是蒙健宗带着包括蒙志宗、文昌富在内的 5 位乡亲来到这里求医。而这一次的诊断结果是， 5人全部确诊为矽肺病。

　　解说：葛宪民，广西职业病防治研究所所长，中国著名的职业病专家。一直从事着职业病的诊疗工作，对整个自治区内的职业病防治工作负有监察的责任。

　　记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在横县出现了这么多的矽肺病病人？

　　葛宪民：连续几个农民工，都是出自一个地方，这就引起我的注意，我就让科里面帮我查一下，究竟在这个村来了多少人看病的，这一查，大概有五个人，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然后通过科主任给我汇报，曾经听这些人说，附近有一个金矿，因此我们就到村里调查一下。

　　解说：根据葛宪民多年的经验，金矿往往是孕育尘肺的温床。因为我国大部分金矿一直采取“池浸法”提取黄金，即把粉碎后的矿石浸泡在氰化物中解析出黄金，再用石墨探头吸出。在粉碎矿石这一环节中会产生大量的细小粉尘。而粉尘，恰恰是尘肺病的元凶。

　　解说：为什么长期吸入粉尘会使人患上尘肺病？尘肺病的原理可以通过人体的呼吸活动来解释。我们正常的人吸入空气是通过鼻或口腔，经过咽喉、气管、支气管，一直到肺泡。肺泡像一个个的葡萄，肺泡壁就像葡萄皮，非常的薄。我们吸入的空气里面所带的氧分子穿过肺泡壁以后可以跟流动血液里的红细胞的血红蛋白结合，形成氧和血红蛋白，随着血流把这些氧带给人体的组织，去完成人体的新陈代谢。而当我们吸入含有大量粉尘的空气时，较大颗粒的粉尘会在咽喉形成痰咳出体以外。而小于十个缪的粉尘——直径不到头发丝直径的十分之一—会一直被吸入肺里，沉积贴附在肺泡壁或者肺泡间质。这时会不断地有纤维细胞把有粉尘包裹起来，形成很多的矽集结。长期吸入这种细小粉尘，矽集结越来越多，纤维细胞久而久之增生变性，最后形成纤维化的病变，就像橡胶一样裹在肺泡壁的血管周围。这时整个血管包裹了一层外衣，肺泡壁又加厚了一层，氧分子不容易进入，造成病人持续缺氧的状态，感到胸闷、胸痛、呼吸困难。目前医疗上药物上还没有办法使纤维化逆转，所以不加有效防护措施工人长期在充满粉尘的环境下工作，得矽肺病是必然的，而且只能加重，不可治愈。

　　蒙志宗：那个时候粉尘很大很大，石头太多的时候，两米三米，看到你那里就看不见人了。

　　记者：咱们这个距离就看不见了？

　　蒙志宗：是，两米三米就看不见了，好大好大。

　　谢基财：烟尘滚滚的，好浓的烟尘，透气都很难透，当时的时候。

　　文昌富：最大的是就是这么大，最小的就是同这样的，很小很小的。

　　记者：粉末一样的？

　　文昌富：是啊，大部分是粉末一样的。

　　记者：金矿的人没有说吗，说这样的工作环境对人体有害，没有告诉你们？

　　谢基才：没有。

　　记者：有没有戴什么防护面具？

　　谢基才：没有。

　　记者：口罩有没有？

　　谢基才：没有，因为当时我们又不知道这么厉害，这样也没有人戴，他们矿里面也没有防尘工具。

　　记者：你们当时有没有跟他们要求过，说我们的工作环境这么恶劣，能不能给我们改善一下？

　　文昌富：当时讲过，他就说你们不干，你们就可以走了。你们不干，有人来干，就是这样的。你多说几句的话，他们把你赶走了。

　　相关专题：少年阿星杀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