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亏损企业退休职工医保陷入灰卡窘境

　　——医疗保险中的漏洞谁来堵？

　　本文提要

　　河北石家庄市退休职工姚桂珍所在企业因经营不佳，无法缴纳应由企业负担的医疗保险金，有关部门取消了其就医报销的资格。该企业近百名退休职工均在此列。

　　本报记者就这一在全国带有普遍的现象进行了调查，并呼吁有关部门填补医疗保险制度方面的真空。

　　在一个权利和义务对等的法制社会，无法律过错的人的生命健康权不应受到任何法律和行政管理的制约或制裁。

　　退休职工就医其有关费用由医保部门负担是法律、规定赋予他们的合法权利。他们终其一生为社会付出并通过企业履行了其依法纳税的义务，社会理应保障他们的权利不受侵犯。

　　由于种种原因，企业无法履行替职工缴纳医疗保险的法定义务，并不意味着职工将无法就医，因为他们是无辜的。

　　——编辑手记

　　今年6月下旬的一天，河北省石家庄市人造板厂68岁退休工人姚桂珍的女儿韩丽欣给本报《维权周刊》打来电话。她在电话中说，自己的母亲姚桂珍因医保卡被有关部门列为“灰卡”，带来看病难的问题。带着对医保“灰卡”的种种疑问，记者专程赶赴石家庄进行了采访。

　　今年3月31日，姚桂珍因脑血栓复发住进了医院。时隔不久，身体并未痊愈的姚桂珍却离开医院回家休养。7800多元的自费医药费，让这位退休老工人不堪重负。

　　韩丽欣说：“母亲一直都享受医疗保险，现在却不能报销了。”原来，姚桂珍的医保卡已经被石家庄市医保中心列为“灰卡”。按有关规定，“灰卡”人员不能享受医保待遇。

　　“灰卡”对大多数人而言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但在石家庄市乃至全国的医保体系中，医保“灰卡”已经成为一个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何为医保“灰卡”

　　石家庄市医保中心主管企业参保和审核的主任王海涛告诉记者：“灰卡”是指没有按时缴纳医疗保险金的企业职工的医保卡。按石家庄市的规定，每月10日是各企业缴纳医保金的最后日期。如果哪家企业在此日期前没有按时缴纳医疗保险金，将被医保中心暂时划入“灰名单”。而这些企业职工的医保卡也就成为“灰卡”。为了督促欠费企业缴纳欠费，石家庄市将企业退休职工的医疗保险与在职职工的“捆绑”在一起。如果在职职工不按时缴费，退休职工同样不能享受医保。

　　姚桂珍的医保卡正是属于这种情况。

　　作为上世纪50年代就参加工作的老工人，姚桂珍因为身体原因于1986年从工作了30多年的石家庄市人造板厂退休。

　　2000年，经过了三年试点的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在石家庄市全面推行，姚桂珍作为退休人员参加了医保。

　　最初几年，姚桂珍并没有觉得医保与以往的公费医疗有太大的区别，看病买药还是很方便。

　　然而，随着企业经营逐渐不景气，姚桂珍发现用医保卡看病似乎越来越难了。

　　2003年10月，姚桂珍的医保卡第一次被列为“灰卡”。之后，石家庄市人造板厂补交了拖欠费用，姚桂珍才得以继续享受医保。然而，她和家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今年，已经停产的人造板厂无力再继续缴纳医疗保险金，被石家庄市医保中心再次划入“灰名单”。不巧的是，姚桂珍在此时生病入院，本来按医保政策能报销80％的医药费全部落在了姚桂珍和她的家人身上。

　　“我母亲的退休金本来就不多，我们三姐妹中两人没工作，负担所有的医疗费实在难以承受。”在石家庄运输公司工会工作的二女儿韩丽欣无奈地表示。更让韩丽欣想不通的是，根据石家庄市的医保政策，如果人造板厂在三个月之内不补交所欠费用，包括姚桂珍在内的该厂全体职工必须重新参保。“我母亲为国家和企业奉献了几十年，现在连基本的医疗保险都无法享受，这公平吗？企业没交费是效益不好，但是像这样将退休职工和在职职工的医保捆绑在一起是否欠妥，这样的政策合理吗？”韩丽欣对此感到困惑。

　　韩丽欣的困惑并不是个别现象，仅在石家庄市人造板厂，像姚桂珍那样遭遇医保“灰卡”尴尬的退休职工就不下百人。

　　记者从石家庄市医保中心了解到，截至今年5月底，石家庄市的欠费企业达111家，欠费涉及人数达8918人。“灰卡”到底让谁倒霉

　　出现医保“灰卡”，受损害最大的无疑是欠费企业的退休职工。根据国家医保政策规定，退休人员参加基本医疗保险，个人不缴纳基本医疗保险费，对退休人员个人账户的计入金额和个人负担医疗费的比例给予适当照顾。因此，他们的医疗保险金是由企业负担。一旦企业欠费，年老体弱、对医疗要求又非常迫切的退休职工们将一筹莫展。

　　以石家庄市为例，全市的欠费人员中（不包括省直机关和17个市属县）大约35％为退休人员，“这个比例和人数就整个石家庄市来讲并不是很高，但因为涉及的都是退休人员，身体状况欠佳，因此医保‘灰卡’对于他们的影响还是很大的。”石家庄市医保中心基金管理处主任宋朝章告诉记者。

　　国家对于破产企业职工，灵活就业人员和企业下岗职工的医疗保险都有较为详细的相关规定，而对企业因经营不善导致欠缴医疗保险费的退休职工如何解决医保问题却没有明确的规定。

　　因此，像姚桂珍这样的医保“灰卡”户就医问题也就无章可循，无法可依。石家庄市劳动与社会保障局医保处的范处长表示：“对于尚未破产，实际上却处于关停状态的企业，医保政策并没有相关的明确规定。这部分企业退休人员的医保无法得到保障，这是在医保推行过程中出现的新问题。而据我所知，这个问题在全国范围内并不少见。”

　　“这部分人的医保问题如何解决呢？”记者问。“从目前看，我们还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案”，范处长直言不讳。“从我们医保部门来看，根据医保权利与义务对等原则，我们的总体方针是收入要与支出成正比。医保不能接纳太多的社会包袱，要有正常的资金来源才能保证医保健康发展下去，否则会不堪重负，难以推行下去。政府和企业可以多渠道筹集资金，但医保本身并没有能力来解决。”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各级医保部门的眼中，他们希望每一个人的医保问题都能得到妥善解决，但医保发展过程中不断出现的新问题还是让他们应接不暇。困难企业退休职工的“灰卡”问题正是在这过程中出现的。可以说，如何解决这部分职工的医保问题，的确没有政策可循，出现了空白点。

　　“目前医保实施过程中所面临的主要困难有两个，一是国家基本医疗保险对于收入与支出的定位很难把握，没有找到一个最佳结合点；二是医疗费用的增长速度要高于医保资金收缴的增长幅度，使得很多职工都出现了看病难的问题。”范处长向记者介绍说。

　　既然国家的医保政策没有对这部分退休职工的医保“灰卡”问题做出相关规定，那我们是否还有其它途径来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呢？记者随后走访了工会和民政部门。石家庄市总工会法律工作部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灰卡’问题，工会只能去和相关部门协调，自身并没有太多的解决办法。”石家庄市民政局也表示这方面的问题主要还是医保部门主管，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

　　“灰卡”产生谁之过

　　要想找到解决医保“灰卡”的办法，首先得了解一下“灰卡”产生的原因。根据医保“灰卡”的界定，我们不难看出，那些拖欠医保费用的企业应该是“灰卡”产生的直接责任人。我国推行的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的原则是权利与义务相对应，即每一项基本医疗保险费由用人单位和职工双方共同负担，职工在享受医保的同时，也要负担一定的保险费。1998年出台的《国务院关于建立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制度的决定》规定，基本医疗保险费由用人单位和职工共同缴纳。用人单位缴费率应控制在职工工资总额的6％左右，职工缴费率一般为本人工资收入的2％。随着经济发展，这两个比率可做相应调整。既然国家对于企业在实施医保过程中所承担的义务有着明确的规定，那为何他们又屡屡违反相关规定拖欠应交的保险费呢？答案其实很简单，这些企业无力承担这部分费用。

　　近年来，随着改革的深入进行，我国市场经济的基本框架已经初步建立。一些企业在改革过程中由于不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生产逐步减少，经营不景气。这种情况对于医保的直接后果就是企业无力缴纳基本医疗保险费，从而形成了医保“灰卡”。

　　姚桂珍所在的石家庄市人造板厂早在一年前就已基本停产。记者发现工厂已人去屋空，只有一名门卫。记者本想找工厂负责人了解一下情况，却得知厂长平时并不在厂里，连工厂的留守人员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当记者拨打这个厂的工作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是：“你拨打的电话已经欠费停机，需要办理续费手续。”试想，一个连办公电话都因欠费而停机的企业，又怎么能为职工按时足额缴纳医疗保险费呢？

　　除了部分企业因经营困难无力缴纳医保费用外，有的企业恶意拖欠医疗保险费也是医保“灰卡”产生的原因。目前有不少企业存在恶意欠费现象。如果企业年轻职工较多，职工的参保意愿又不强烈，企业就有可能不参保或即使参保也不按时交费。石家庄医保中心主管企业参保审核的主任王海涛给记者介绍了部分企业的心理：“有些企业看到这个月有几个重病号，需要报销大量医药费，便补交拖欠的医保费用，让职工来医保中心，否则还是拖着不交。因此，有关部门才规定了三个月不交费就必须重新参保的时间限制，以此来杜绝医保中的投机行为。”

　　面对尴尬如何应对

　　从医疗保险实施至今，如何解决企业欠费问题一直是一个难题。虽然医保“灰卡”产生的直接原因一目了然，但要想有效控制欠费却并非易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各级医保部门都缺乏治理欠费的有效手段。

　　国务院颁发的关于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的44号文件中，对于困难企业拖欠医保费用的处理并没有明文规定。各地在处理欠费问题时，只能根据本地实际情况制定相关政策。以石家庄市为例，在《石家庄市人民政府关于加快推进城镇职工医疗保险制度改革的通知》中提到，“劳动监察机构要会同医疗保险经办机构认真履行对医疗保险登记和医疗保险费征缴的监督职责，对逾期拒不办理医疗保险登记，不按规定缴纳医疗保险费的用人单位，严格按有关规定予以处罚”。而在《石家庄市市区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实施细则》中，对于用人单位不按时缴纳基本医疗保险费的，将按《社会保险费征缴监督检查办法》处理。

　　记者随后查阅了《社会保险费征缴监督检查办法》，发现该办法中对于缴费单位拖欠保险费的处罚并没有明文规定，只是指出“社会保险经办机构受劳动保障行政部门的委托，可以对缴费单位履行社会保险登记、缴费申报、缴费义务的情况进行调查和检查，发现缴费单位有瞒报、漏报和拖欠社会保险费等行为时，应当责令其改正。”

　　然而，医保“灰卡”只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不交费就划入‘灰卡’，虽然可以暂时给那些欠费企业以警示，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企业拖欠医保费用的问题。而且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的制度确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那些企业职工的医疗待遇。”石家庄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医保处的范处长告诉记者。

　　“但如果不执行这样的规定，企业欠费可能会更多，医保推行的难度就会进一步增大。”他接着说：“目前石家庄拖欠医保费用的企业绝大多数都是亏损企业。如果企业真的破产了，按照医保对于破产企业‘企业破产后，要用破产变现资金为企业在职职工交纳1年、为退休人员交纳到70岁的医保金’的要求，破产企业的欠费问题也就基本解决了。对于尚未破产，却在实际上已经丧失生产能力，处于关停状态的企业，医保政策并没有相关规定,这就给我们的医保制度提出了新的课题。”河北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医保处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全省范围内都存在企业拖欠医疗保险金的问题。对于这些企业，我们只能通过行政手段来督促他们交费，缺乏必要的法律手段。”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医保处的有关人员也证实：“控制欠费在推行医疗保险的过程中至关重要，但国家还没有相关的强制性措施来约束企业清缴欠费。”

　　填补漏洞尚需时日

　　姚桂珍所遭遇的医保“灰卡”现象凸现出我国在医保过程中的法律空白。

　　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医保处的工作人员认为：医保实施过程中，费用问题是关键。如果不能保持收支平衡，医保体系就有面临崩溃的危险。目前出现的问题是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轨过程中所出现的新情况，有关部门在制定最初的医保政策时并不能有效地预见到这些情况的出现。但问题早出现总比晚出现好，有利于我们更好的调研，早日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和多方协调。

　　在谈到如何填补“灰卡”漏洞问题时，各级医保部门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这些困难企业走破产程序或者改制并转，盘活资金缴纳欠费。”石家庄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医保处的范处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在企业自身无力承担的情况下，是否可以考虑财政分级负担（其中包括启用改革专项资金）来解决欠费，但在这方面还缺少相应的国家政策支持。”河北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医保处的同志也有自己的见解。“我们可以借鉴国外发达国家的经验。很多国家都有法律规定全民参保，如果全民参保，包括医保在内的整个社会保险将被纳入规范的保险体系，像上面的问题就不会出现。”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医保处的一位工作人员表示。

　　但是，医保政策的制定，并非社会保障部门一家之事，需要财政、卫生等部门联合行动，才能制定出行之有效，充分兼顾到各方利益的政策。谈到未来的医保之路，医保工作者们深感任重道远。

　　在夏日的夕阳中，姚桂珍老人正躺在病床上。“她现在的情况比刚刚犯病时好多了，但还是吞咽困难、没法说话、行动不便，能不能完全恢复连医生也不敢确定。现在医药费不能报，我们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说起母亲的病情和无力承担的药费，韩丽欣三姐妹心里酸酸的。

　　短评：愿医保卡不再“变色”

　　过河卒

　　石家庄市亏损企业退休职工手中的医保卡“变了色”，成了没用的“灰卡”。究其原因，这是因为我们的医疗保险制度出了漏洞。

　　医疗保险制度改革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是各项保险改革中最复杂的，政策性很强，涉及人员范围最广，被公认为世界性难题。这项工作要既考虑财政和用人单位的经济负担能力，又要考虑基金的承受能力，还要考虑个人的负担能力；既要保障职工合理的医疗要求和保证原有的合理的医疗待遇，又要控制费用支出，减少浪费；既要规范医疗服务，降低医疗成本，又要有利于医院的正常运转和发展。

　　当前，医疗保险制度改革在不断推进的同时，也确实遇到一些困难和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困难企业缴费资金不能保证，影响了这些企业里的职工享受基本医疗保险的权益。为此，我们更要探索建立社会医疗救助制度，妥善解决基本医疗保险之外费用负担。

　　有些问题受客观因素的影响，需要一个逐步解决的过程。如对困难企业参保问题，尽管做不到一步就妥善解决好，但也要在分批扩面中逐步纳入，通过发挥基金共济功能，以好帮差。对确实无钱看病的困难人群，还要想方设法通过多渠道筹集资金，逐步建立社会医疗救助制度等办法解决资金。

　　医疗保障的公平性不仅体现在医疗保险制度的互助互济上，也体现在政府对无力参保的贫困人口和无力支付过重医疗费用的困难企业职工的保护上。所以说，建立社会医疗救助制度应纳入政府重点考虑范围，只有这样，职工手中的医保卡才不会“变色”。

　　医疗保险制度作为我国社会保障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给普通老百姓带来的是医疗保障水平的不断提高，同时给国家，给政府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人们期待着这项制度的完善与发展，期待着我国社会保障整体水平的不断提高。

　　链接：沈阳解决困难企业人员医疗保险

　　2005年，沈阳市将全力解决困难企业退休人员的医疗保险问题。

　　这意味着此前因企业无缴费能力、医保启动前企业破产等原因，无法参加医保的近10万名退休职工的医保问题有望得到解决。

　　医保个人负担比例将适当降低

　　据悉，截至去年底，沈阳市有63.6万退休人员参加医疗保险。

　　沈阳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有关负责人表示，今年，他们将对困难企业退休人员未参保原因做进一步调查，摸清退休人员底数、企业性质、经营情况及所具备的缴费能力等相关情况，借鉴其他城市的成功做法，制定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力争全面解决。

　　沈阳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还将根据医保统筹基金收支情况，适时调整结算标准，在确保基金安全运行的前提下，适当降低退休人员的个人负担比例，减轻退休职工的医保负担。

　　在特病的政策上，沈阳市将为退休职工就医、就诊提供方便，使患慢性病、常见病退休职工可以到低等级医院就近就医。

　　离退休人员档案全进社区

　　据介绍，截至去年底，沈阳市已有70.7万名企业退休人员实行了社会化管理，社会化管理率达到99.82％。

　　今年，沈阳市将实现全市离退休人员人事档案100％移交社区，并将推进人事档案移交工作纳入对各区、县（市）政府的考核之中。

　　与此同时，今年沈阳市将建立市、区、街道、社区四级管理机构联网，实现社会化管理工作的信息化、网络化，使退休人员不出社区就能进行养老政策查询、管理服务内容查询、办理相关事宜流程查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