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讲述】我的爸爸“杀”了妈妈

　　姓名：小静年龄：15岁职业：学生地点：本报三楼记者：王琼实习生：王祥

　　这是一个清秀、谦逊而腼腆的孩子。生母早逝，一直得到父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是不久前，她知道了母亲的死因———自杀，死得很惨烈，为了移情别恋的丈夫、她的父亲。很少陪讲述者流泪的，那天我也哭了，我知道这孩子的世界、还有对情感的信任都坍塌了，如何还她安宁？在一个本来就多事的青春期里，她以后会如何走？那抔黄土是母亲

　　我有很多妈妈的照片，她抱着满月的我、一岁的我、两岁的我。照片里的妈妈是个美丽的女子，有温柔的笑，笑起来眼睛有点眯。可是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爸爸说妈妈在我两岁时出了事故———用煤气不当，引起爆炸。

　　每年清明我都会跟着爸爸坐几个小时的长途车，再步行一阵，到一个村子———妈妈的坟在那里。我和爸爸要磕三个头，然后爸爸坐在一旁吸烟，喃喃地说些什么，我就在旁边摘野花玩，玩累了，跑到爸爸身边，也就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妈妈坟头的碑上写着：孝女何碧云之墓，下面还有很多字，但我不大认得。后来我读书了，每次去碑上的字就多认识一些，三年级时，我已经能把所有的字都认全，蹲在前面一一念出来：“父亲何中洲……母亲宋惠琼……大弟何……”回头不解地问爸爸：“不是我妈妈吗？怎么没有我的名字也没有爸爸的名字呢？”爸爸当时这样回答：“名字太多了，放不下。”她说爸爸杀过人

　　那时我很少想妈妈，可能因为生活还好：懂事起我就有一个“妈妈”，她对我并不坏，也会抱着我讲故事；还有一个小我三岁的弟弟，胖乎乎的，很可爱。可是爸爸和后妈的关系并不好，时常吵架，家里的东西摔一地，我和弟弟坐在床上紧紧挨在一起。吵得厉害了，后妈就“砰”地一声推开小卧室的门，抱起弟弟就走，我们都不敢做声，可是我一直记得弟弟被抱走时看着我的那可怜又无奈的眼神。

　　我8岁时，他们离婚了。放学回来，正碰上后妈搬东西。我站在货车旁。她上车时看到了我，迟疑了一下，走过来对我说：“小静，我没有亏待过你，对吧？”我点头，眼眶红了。她整理了一下我的头发，轻声说：“对不起。”然后上了车。其实我很想问弟弟在哪里，我能不能看他，可是，什么都没问出口，她已经走了。

　　我和爷爷奶奶过了一阵，他们要我多劝劝爸爸———找个女人组成个完整的家，他们年纪大了，就是不放心我和爸爸。

　　两年后，爸爸结婚了。我叫她陈姨。她很能干，带了个哥哥。她把新家最大的卧室给我，还把妈妈的照片挂在墙上。我很感动，可是后来发现，爸爸在家，她就对我好；爸爸一出门，她就变得厉害冷酷，总吩咐我做事。我开始怀念亲妈，梦里常见到那抔黄土。

　　有次冬天，爸爸出差提前回来，发现我在洗她儿子的袜子，很生气，问我怎么回事；又问我他不在家时，陈姨到底对我怎么样。我想起爷爷奶奶的话，什么都不说，可是泪水却流了下来。

　　爸爸要离婚。陈姨搬了很多救兵，又再三发誓以后好好对我，也没劝回爸爸的心。陈姨赖在房里不走，爸爸把她的东西扔出去，她逼急了，大喊道：“我要死给你看，死在这家里，你已经害死了一个，再害死我好了……”爸爸的脸变得铁青，一脚踹过去，她捂着肚子起不来，大叫：“秦石玉又在杀人，他又要杀人了啊……”

　　我看着这一切，很害怕，也很疑惑。爸爸真的杀过人吗？可是想到他铁青的脸，我也不敢问。我怀疑自己的身世

　　陈姨的事给爸爸很大打击。他再结婚时就特别关照我，生怕我受了一点委屈，可能小心得过分了，让他的妻子不能忍受，很快又离婚了。

　　我觉得过意不去，对他说：“爸爸，你不要老想着我，等我读大学了就自己过，你找个对你好的人吧。”爸爸说：“我不想找老婆，就想为你找个好妈妈，可以照顾你。”

　　后来，爸爸跟方姨同居了，她的丈夫过世，有个女儿比我小几岁。爸爸说，我读大学那天他会跟方姨打结婚证。我知道他的意思。

　　我觉得很幸福，甚至想，就是因为有个这么好的爸爸，老天才把妈妈早早收回去的吧？

　　渐渐懂事，我开始变得敏感，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我一直被老师、尤其是女老师格外照顾，她们打听我的家事、生怕同学欺负我；偶尔沮丧，她们就刨根问底。这种好意有种小心翼翼又充满怜悯的味道；还有，虽然妈妈死了，可我应该有外公、外婆、舅舅、姨妈呀，为什么他们都没有了呢？

　　初二，放学，刚走到校门听到有人喊我：“秦小静，有人找。”我赶过去，却没有人，那个喊我的同学说：“刚才有个男的问你，我指给他看，他又走了。”

　　其实小学就有过这样奇怪的人。我没往心里去，这次我却留了心，是谁想找我呢？为什么又不肯跟我说话？是好意还是恶意？

　　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上有些谜。我要揭开身世之谜

　　今年，我参加中考，考得很好，毫无悬念的考进当地第一中学。

　　7月18日，我的好朋友，初中班主任的女儿来找我。很神秘地对我说，她听到她妈跟别人谈起我，说我妈是自杀的，不是事故，因为我爸爸搞婚外情。

　　我骂她胡说，她说是真的，因为我妈以前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还是最好的学生，每个老师都知道她，都说她肯定能考上大学，可是因为家境不好，她直接考了中专。

　　我想起陈姨骂爸爸的话，她说爸爸曾经杀过人，那个人就是我妈妈吗？

　　她走后，我变得心事重重，想知道真相，也明白这些事是不能问爸爸的。

　　7月21日，我对方姨说有同学聚会早早出了门。坐上每年都要坐的长途车，找到妈妈的坟，抄下碑上刻着的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们的名字，向村里人打听。没想到，我刚开口就有人知道我要找谁，把我带过去。

　　站在土墙围成的院子口，听到带我来的人喊：“何嫂子，你们家碧云的闺女来了！”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就涌出来，从来没有感觉到和妈妈这么近过，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是她的女儿，我的妈妈叫何碧云。

　　一个好老的老婆婆出来了，来握我的手、抚摸我的脸，努力睁大眼睛，浑浊的泪水在她的眼角闪烁，不住地说：“静静啊，静静啊……”那个带我来的人也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知道了妈妈的真正死因

　　我坐在外婆旁边，她一直握着我的手，不停摩挲，叹着气，告诉我妈妈的故事。

　　我的妈妈何碧云是她的大女儿，世上最美、最乖、最聪明、最懂事的女儿。

　　外公早逝，妈妈小小年纪就是外婆的助手，管着弟弟妹妹，做好家务，自己的学习却从不拉下，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直接考了师专。

　　读书期间，每到农忙，她都会请假回来插秧，外婆说，看到她做事的样子，心里就好舒坦。

　　毕业后，妈妈在县中学教书，自己非常节俭，省下的钱供弟弟妹妹读书，她希望他们都读大学，帮她圆梦。

　　她从不打扮自己，可是天生丽质依然无比打动人心，追她的人很多，其中最用心、最奋不顾身的就是我爸爸，他那时刚大学毕业，在政府部门工作。

　　后来妈妈和爸爸结婚了，妈妈越发美丽，总是操劳的心因为有人分担而轻松很多。

　　一年后我出生了，三口人幸福的生活。没想到我两岁时，爸爸和同事有了私情，对方怀孕了，逼他离婚。知道这事后，妈妈没提任何条件同意了，我由她抚养。没人看出妈妈的异样，她仍努力工作、友善待人。可是一个月后，我被爸爸接去的那天，她点燃了煤气……

　　她被送到武汉的医院，全力抢救了13天，我的妈妈，全世界最好的女人，过世了。那13天，一直陪伴妈妈的亲人们目睹了她的痛苦、挣扎、面目全非和苟延残喘……从此，那个家庭鲜有笑容，而大姨更是封闭自己，不再论及婚嫁。他们无法接受我身上的另一半血，没有将我从爸爸那里接过来……

　　我的爸爸还是跟那个女人结婚了，生了个男孩。

　　我低着头，一直在流泪。

　　后来，我的小舅回来了，大姨也回来了，他们坐在我对面，一直看着我。我突然明白那些来学校看我的人是谁了。

　　那天，我在外婆家里吃了饭，他们联系了台拖拉机，把我送到镇上坐车。外婆送我上车，小舅和大姨陪我到县里。我看着大姨问：“我妈妈长得和你像不像？”她笑了：“你照镜子就知道你妈长什么样。”

　　下车时，大姨要我不要再去找外婆，爸爸知道了不好，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不要连爸爸也失去。该为妈妈报仇吗？

　　我一直在想，妈妈为什么用煤气爆炸来自杀。不是有很多更快更好的方式吗，为什么要这么惨烈？是因为憎恶那个家吗？憎恶那个家的点点滴滴，因为那些物什、那些回忆、那些角落，都提醒着她的痛？她要那些跟她一起毁灭。

　　还有那个害死我妈妈的女人，她生了我的弟弟，她对我并不坏，听说现在仍是单身。

　　不恨他们是假的。可是恨又能怎么样呢？爸爸为了我一次次放弃自己的幸福，那个女人已经没有好下场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可是我还是难过，总在梦里哭醒。有时，也会忍不住埋怨妈妈：为什么要死，我会长大啊，会对你好啊，为什么一定要死呢？（来源：武汉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