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自费在媒体作环保公益广告并建环保网站

　　一位命运坎坷的农民先是花费14万元四次在《人民日报》和杭州电视台做环保公益广告。今年6月，又出资25万委托北京一家机构以“农民陈法庆”的名义在全国省会城市的市中心设立户外环保广告灯箱，并且在今年6月5日创办农民陈法庆环保网站。

　　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一个中国农民对宣传环保如此痴迷而执著？

　　8月2日，本报记者就采访事宜电话联系陈法庆。8月3日凌晨4时，陈法庆从浙江赶到郑州。

　　8月3日，本报记者独家对话自费环保广告第一人、浙江农民陈法庆。

　　一个农民的环保诉求

　　决心：如果我中了500万，肯定拿出400万做环保广告

　　记者(以下简称记)：作为一个农民，你为何要自费数十万元在媒体做环保公益广告。这样做有意义吗？

　　陈法庆(以下简称陈)：我的钱不多，前几年从事家禽养殖和船舶运输挣了点钱，现在和别人合伙办了个小厂，但经济条件在我们那儿算一般吧。不了解底细的人可能认为，我很有钱，其实不是。经常有人问我这样做为了什么，有些事是没法解释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你说，为什么有些企业家要捐出上千万的钱给社会呢？我做广告是为了唤醒大家的环保意识，我不可能一个一个的给人家说，你要注意环保。

　　记：你是怎样萌发这个想法的？

　　陈：有一次，在家看电视时想起来的。因为我喜欢买彩票，我想如果我中了500万肯定拿出400万做环保广告。其实，我也知道这不现实。我最早想在《焦点访谈》栏目前的时段做，那样效果会很好。

　　记：后来做了吗？

　　陈：没有，我去时带了5万，我想，只要不超过这个数目我就做。可是，人家给了很好的评价但也有很多不做的理由。后来我就去了人民日报社，当时我对人民日报社也没有抱多大希望。我估计还是做不成。但是，他们同意了，广告价格还给打了折。后来又做了三次：花1万元在杭州电视台做了一个星期；2005年1月花了5万元在《人民日报》刊登了一次“善待环境就是善待自己，积极为印度洋地震和海啸灾区提供援助”的公益广告，同时我向灾区捐款5千元；2005年6月我又做了4万元的，《人民日报》刊登的三次公益广告都是四分之一版。

　　记：有人认为你这样做是为了出名，你怎么看这样的议论？

　　陈：我当初做环保时没有想过出名，目的就是把环境搞好。如果做好事做出了名，我认为也是好事，对社会也是好的教育。

　　记：你怎么看本报最终免费刊登你的公益广告？

　　陈：很感动，媒体从收费到不收费是件好事，这和我们当地干部刁难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痛心：区环保局不管，我买台摄像机专门拍摄石料粉尘污染

　　记：从哪一年走上了环保之路？

　　陈：1998年，当时也没有很高的环保意识。我们仁和镇獐山盛产建筑石料，2.5平方公里有11家石矿。但是这些石矿生产车间均是露天或半敞开式的，粉尘及噪声污染特别严重，20多年没有人管，也没有向上反映。

　　记：为什么涉及到大家身体健康的大事没人反映呢？

　　陈：可能是村民都习以为常了。我们那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到年底，石矿企业按照距离矿厂的远近、风向和矿石企业大小，给村民发放“粉尘噪音费”，大概每人几十元不等，稻田也有些补贴。给钱说明他们给村民带来了不便。

　　记：污染严重吗？

　　陈：晚上门窗关的再紧，第二天一早屋内仍是粉尘遍地。

　　记：你身边的人知道你要反映这个问题后有反应吗？

　　陈：他们说我“十三点”，不是自己的事管他干啥。几十年都过去了，告了也是白告。我很固执，劝是劝不住的。我不管是不管，管我就管好。开始一个月打几个投诉电话，给他们提建议，(姚他们)盖封闭的棚子、工作时用水龙头喷水，但没有作用。到了2001年，我开始写材料，希望环保局能搞好，2002年6月，没有办法了，我决定起诉区环保局。

　　记：起诉它什么呢？

　　陈：查处不力，执法不严，可是法院不受理。我只有起诉区环保局行政不作为。

　　记：你举报后环保部门作为了吗？

　　陈：我举报投诉后，他们也查了。但是，他们不去有关系的企业查或者找下雨天查，有时去查时企业就暂时停产。我也知道，他们不是一点不作为，他们努力了但是污染还存在。

　　记：这样的现实让你很失望？

　　陈：失望倒没有，主要是感到伤痛。区环保局说，车间已经整好了，噪音也治理得可以了。他们是睁着眼说瞎话。后来我就想把石料污染、粉尘污染的情形(用录像机)录像。我找了20多家婚纱影楼，他们怕挨打都不敢去接。最后我自己花了8000块钱买了台摄像机。

　　记；你自己亲自拍？

　　陈：拍了五天，原来准备拍一天。后来想想拍一天人家会说刮风时粉尘肯定大。因为以前我没有摄过像，有的镜头画面晃动得厉害。

　　记；最后官司赢了输了？

　　陈：一、二审我都输了。看了判决书，我感觉是在玩文字游戏。污染、噪音事实存在，为什么就赢不了官司呢？输的不仅仅是我个人，(这)是法律欠缺的悲哀。通过这场官司我感觉到，环保法律有点不对劲。政府要对环境负责，但真的污染了，谁来负责，怎么负责？下面的环保执法像“猫抓老鼠”，“猫”能尽职抓“老鼠”固然好，如果“猫”偷懒了，老百姓能不能管住这只“猫”呢？

　　我不在乎官司是赢是输，我只想通过自己的行动，让环保部门进行一次实实在在的整改，不要发发通知书、罚罚款就算了。罚5000块钱对企业算什么呢？他们一年的收入上千万也不止。

　　记：现在的环境有所改善吗？

　　陈：好多了，但是没有达到国家标准。我认为，中国的环保不应该是局部的好，应该是整体的好。否则，市场公平竞争永远是句空话。如果是同样的产品，没有实行环保的企业成本肯定低，成本低价格就低，老百姓肯定是买便宜的，这样环境搞的好的企业不是要关门吗？谁还愿意治理污染呢？我国的资源现状决定我们不能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我一直希望出现环保领导，环保省长、环保市长和环保县长。

　　记；你的企业有治理污染的设备吗？

　　陈：2002年我投30万元与人合股租房办厂(各50%)，因管“闲事”太多，只能私下合伙从不敢出面。平时我很少去，厂里有多少职工我都不知道。我的企业对环境没有污染。

　　恒心：东苕溪污染没人管，我就起诉省政府和省环保局

　　记：是不是这次失败的官司促动了你做公益广告的决心？

　　陈：不是，是离我们家门口不到五六十米的东苕溪。东苕溪是我们浙江省政府划定的一级生活饮用水源保护区，100余万人受益。2000年以前，到东苕溪里洗澡的人很多，后来东苕溪一级水质保护区二取水口附近码头船舶运输污染越来越严重。

　　记：你再次给环保部门提了建议？

　　陈：2003年8月我写了《一级水源如此保护》的建议书，向有关部门寄去后但没有结果。当年12月，我把浙江省政府和浙江省环保局告到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但是法院不予审理。

　　记：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陈：他们说我和东苕溪的污染没有直接利害关系。我就上诉到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但再次被驳了回来。他们给我说，我不能告省政府，应该起诉省环保局。但是，如果我给省环保局寄信，他们肯定给我答复，答复了就是行政作为了。

　　记：你认为从法律上你有公益诉讼的权利？

　　陈：是，《环境保护法》第六条规定：一切单位和个人都有保护环境的义务，并有权对污染和破坏环境的单位和个人进行检举和控告。第十五条规定，跨行政区的环境污染和环境破坏的防治工作，由有关地方人民政府协商解决，或者由上级人民政府协调解决，作出决定。而东苕溪污染就涉及到浙江省的两个地级市。

　　我发现，虽然《宪法》、《环境保护法》和国家有关污染防治的其他专项立法中都规定公民对环境违法行为有检举、控告的权利，但如何行使这些权利不明确，特别是对环境公益诉讼方面更缺乏相关规定。当一个地方发生了污染，检察机关和与污染无关的人能不能告污染企业，或者告政府及相关部门不作为或者失职，在法律上没有明确规定，而《民事诉讼法》等程序法要求原告必须是与本案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公民、法人或其他组织。

　　记：看来，两次的环保公益诉讼让你思考了很多问题？

　　陈：现行司法体制难以保护环境。2004年5月，我写了《环境污染、法律无奈——关于请求对公益诉讼等立法立案审理的建议》，当年5月21日我以挂号信函的方式向全国人大法工委、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国务院法制办和国家环保总局等5部门提出建议。

　　记：建议有回音吗？

　　陈：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政协委员梁从诫向大会提交了《尽快建立健全环保公益诉讼制度》的提案。后来我从媒体上看到，梁从诫先生是受了我的(建议)启发。

　　记：东苕溪的污染有所缓解吗？

　　陈：没有，不过我听区环保局说，省环保局下来调查过几次，省人大代表也提过，但是地方保护问题很难解决。作为一个农民，我实在无能为力，建议没用，司法程序没有用。

　　我正在努力。该做的我都做了，至于努力能不能达到目的，这是政府部门的事。他们不理，我也没有办法，但不努力肯定是没有结果的。

　　主角故事：

　　陈法庆 男，38岁。家住杭州市余杭区仁和镇奉口村。1967年3月出生于浙江省浦江县杭坪镇程家村，家境贫寒；出生8个月后父亲病故，姐姐也因病夭折；1968年初生母因无力抚养，将其送至浦江县浦南街道办事处华墙村；5岁时养父病故；6岁时家被大火烧毁；8岁时随养母嫁到现住地杭州市余杭区仁和镇奉口村；14岁时辍学，因幼年患双耳中耳炎无钱医治，导致耳膜大穿孔，听力二级残疾。

　　这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一个因为举报“偷税”而打得做了两次手术的人，一个自己花钱拍录像只为收集环境污染证据的人，一个心甘情愿自己掏腰包在媒体上做公益环保广告的人。

　　核心提示：

　　“陈法庆，今天到你家，你不在。只有你老母一人，不然早就炸掉你(的)房子。不过我帮已经决定，只(要)看见3323车(3323车指陈法庆私家汽车号浙A.S3323)就拿一手一脚。”

　　这是一则曾张贴在杭州市余杭区仁和镇政府附近的恐吓海报。

　　给陈法庆带来这一恐吓的不是他的“环保广告行动”，而是他“爱管闲事，好鸣不平，虽九死而不悔”的尖锐个性，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磨难：举报一个企业后，右眼被打伤，做了两次手术

　　记：有媒体报道说，杭州当地人称你为“十三点”。“十三点”什么意思？

　　陈：脑子神经，我们余杭当地的土话。

　　记：他们为什么说你有神经病？

　　陈：我好管些闲事，什么事都管。在当地我管闲事出了名，只要说“聋子”，当地人就知道是我，我的听力不好。

　　记：从什么时候开始管闲事的，都是环保方面的？

　　陈：1992年，一开始主要对不法的事儿进行举报，多是企业偷税的。

　　记：你不害怕他们报复？

　　陈：开始我也害怕，也有这样的想法：总觉得对不好的东西进行举报是个“叛徒”，有点地下工作者的做法。

　　记：你和被举报的企业有生意往来或其他利害上的冲突吗？

　　陈：没有，他们交税又不是交给我。

　　记：领过举报奖金吗？

　　陈：我从来没有领过。如果我领了就不是为了道义。本来人家就恨我，如果我领了，那些被举报的就会认为我是为了钱。我反映后，税务部门查了，然后给我个结果就行。

　　记：有没有人警告过你？

　　陈：有，1998年当地的一个企业被我举报后，被罚款近20万元。后来他们知道是我举报的，就把我打了一顿。他们有背景。

　　记：打得严重吗？

　　陈：严重，右眼被打得做了两次手术，现在这个眼的视力还受影响。打我的人是我们村的，最后我反映了半年，打人者被判了半年刑，赔偿了我所有的医药费。

　　记：你害怕吗？

　　陈：没有，我的做法没有错啊。1998年以后，我反映问题时都签上名字、写明家里的电话和手机号。我做的对，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

　　记：有没有企业主动找你讲过情？

　　陈：2000年当地有家企业要给我3万元钱，他们不让我管闲事，我没有要。给钱的肯定有问题，要不他给我钱干什么？一年后，那家企业偷税我举报又被查处了。我认为不义之财不能要。

　　记：有过严重的报复吗？

　　陈：2003年5月27日、2004年6月22日我家两次被人故意纵火，2003年那次走廊里没有可燃物，墙被熏黑了，2004年时纵火时，大门、门框架全部烧毁，当时我养母在二楼睡觉，邻居抱着她逃了出来。

　　个性：我是当地的名人，我愿意帮他们讨公道

　　记：你如何评价自己的性格？

　　陈：八个字：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记：我从你今年6月创办的农民陈法庆环保网站上看到，你幼年命运坎坷，这些对你的性格有影响吗？

　　陈：小时侯的这些经历练就了我坚强的性格。用我养父的话说，“他(陈法庆)错了，人家打他巴掌他都不会说话；如果他对了，人家10个人跟他打，被打死他也要打。”

　　记：现在找你帮忙的人多不多？

　　陈：多的很，我是当地的名人，一说“聋子”都知道。他们把我当成了“神人”，认为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记：全是污染问题？　

　　陈：不是，什么问题都有，基本上都是农村的“疑难杂症”，土地征用、房屋拆迁，违法行政，虚假评估，刑事案件等等。

　　记：你是来者不拒？

　　陈：是，他们都是没有办法才来找我的。虽然(有时候)结果不是很满意，但竭尽全力帮助他们讨公道。

　　记：一个没有职权的农民怎么帮他们讨公道？

　　陈：我帮他们写材料，或者给他们解释政策，有的人要进行行政诉讼，我帮他们出出点子。

　　记：收服务费吗？

　　陈：办成办不成我都不收费，有人给过，我没有要，我投入的不多，打印个材料也就几十块钱。

　　记：有没有你接手一两年还解决不了的问题？

　　陈：没有，最多半年，如果一个月我办一件事，那么29天我都是不开心的，我天天惦记着，天天闷闷不乐。

　　内疚：最对不起的就是家人，他们整天跟着我担惊受怕

　　记：这些年你的压力大吗？

　　陈：很大，1998年我被打时家人劝我，劝我劝了两三年没用，他们也就不劝了。

　　记：是不是感觉对不起家人？

　　陈：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家人，他们整天跟着我担惊受怕。我爱人身体不好，2003年7月查出患Ⅰ型糖尿病。每天要打五针，怕她受不了，我们花5万元买了美国产的胰岛素泵，每天通过泵和扎在体内的针管将药物注入，每个月的药物费用近两千元。现在我住的还是10多年前的老房子。我的钱并不多，自费公益广告占了我积蓄的60%。如果能治好我妻子的病，我宁愿不做公益广告，但是，她的病治不好。

　　记：妻子支持不支持你？

　　陈：(我做公益广告的事)，我事先不告诉她，都是先斩后奏。　

　　记：当地政府对你的态度如何，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陈：最大的阻力是地方政府的刁难。我从来不希望他们支持我，只要不刁难就行。但是，现在来自地方政府的压力让我有些吃不消。最近一个领导在会上讲，不要碰我、也不要理我。我身边的好多人都说，和我接触有压力。这么些年，区市表彰那么多环保先进个人都没有我。有一次，我和浙江卫视记者到区环保局。局长说，“你是上中央电视台的名人，我们又不是没有干事，你把记者带来什么意思啊你？”我把我最近受的刁难向有关部门作了反映。

　　今报响应：

　　全国首家为陈法庆刊登免费环保广告

　　特稿主笔 杨非/文 记者 张晓冬 实习生 尹亚飞/图

　　今报讯 蓝天、白云、碧水、臭水、死鱼，一幅十分不协调的画面刺激着读者的眼睛，昨天本报B09版刊登的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农民陈法庆的公益环保广告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这则署名为“农民陈法庆公益传播”的公益广告是我省首个由农民做的公益环保广告。

　　陈法庆说，刊登环保公益广告是媒体的责任，如果媒体能多刊登些公益广告将是对环保工作的极大支持。得知陈法庆的想法后，本报决定免费刊登陈法庆的公益广告。

　　8月3日下午6时，在本报广告中心设计部的帮助下，陈法庆最终敲定了昨天本报刊登的《善待环境，拒绝污染》这则广告设计。红色意味着环境亮起了红灯，蓝天、白云、碧水和臭水、死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昨天上午，陈法庆拿到本报“感慨万千”：这是我国第一家免费为其刊登公益环保广告的新闻媒体，“如果全国31个省市的报纸都像《东方今报》一样那该多好啊！”

　　远景展望：设灯箱，建网站，只要经济允许就一直做下去

　　记：你在获得中国民间环保奖——SEE生态奖特别奖后曾表示，将出资25万元委托“中国环境文化促进会”在全国所有省会城市和直辖市做32幅“善待环境就是善待自己——农民陈法庆”的环保公益灯箱广告。目前有没有什么进展？

　　陈：其实去年11月我就有了这种想法。今年6月，四川省成都市和重庆市的环保灯箱已经建成，到明年年底，完成全部的灯箱设置。

　　记：今年6月5日推出的“农民陈法庆环保网”运转正常吗，网站是你自己做的？

　　陈：网站是我个人独资的，由于我不懂电脑就雇了两个人帮我管理。现在的环保投诉很少，可能是知道我网站的人少，或者是大家认为给一个农民反映没有用。但是，只要我接到了投诉都会及时转给环保部门，严重的将转给国家环保部门。

　　记：你的环保公益事业还能坚持多久？

　　陈：只要经济能力承受得起就一直做下去。最后希望《东方今报》的读者有时间登陆我的网站——农民陈法庆环保网。（特稿主笔 杨非/文 记者 张晓冬/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