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血战亲历者诉说异国之鬼（上）(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8月08日05:14 重庆晚报

　　编者按：从今天起，本报“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特别报道推出第四组专题——“南北战场寻访”。八年抗战，全国军民同仇敌忾，无论在北方的平原旷野还是南方的崇山峻岭，都留下无数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在本组专题里，本报特派记者和特约记者将分别从云南、贵州、湖北等南方战场和山东、河北、山西等北方战场，发回现场报道。在讴歌那一代中国青年血火青春的同时，我们不忘更理性地审势那场战争，以及至今生活在战场旧地上的人民。我军阵亡8000人打通滇缅线

　　1942年，日军自缅甸占领滇西龙陵县，以临怒江天堑西面高山——保山市龙陵县腊勐乡松山为据点，构筑工事，派兵数千人盘踞镇守，从此切断了滇缅公路，也切断了战时首都重庆及大后方的主要援华物资供应线。而日军的另一个算盘是：途径云南直捣重庆，消灭中国大后方抗战力量。

　　松山是龙陵县境内第一高峰，海拔2690米。1944年5月，中国远征军集结16万官兵，强渡怒江反攻。5月底，在松山这座方圆不足十平方公里的山头上，中国军队先后投入两个军5个步兵师及工兵部队若干，总计达60000余人，火炮200门，对日军发起进攻。另有美国飞机空中支援。日军松山守军为第52师团腊勐守备队，兵力1260人，火炮30门，坦克4辆。该战役历时120天，中国官兵阵亡8000余人，伤者逾万。至9月7日，日本守军除1人突围外全部被歼。

　　松山战役的胜利，打破了怒江战场的僵局，从根本上决定了日军在怒江战场的败局。同年9月8日，我军增援部队通过滇缅公路，源源不断开往龙陵前线。14日，腾冲告捷，左右两翼连成一片，合力猛攻龙陵。日军终于抵挡不住，开始向缅甸节节败退。嗣后，与重庆相连的滇缅路再次打通。

　　在日本，一个名叫品实野的人曾写了一本书：《异国的鬼》，那上面的每章每节每页几乎都离不开两个字——松山。

　　8月7日，记者终于登上了滇西这座被日本人视为鬼冢的大山。曾化为一片焦土的主峰子高地，如今新木葱茏。刻着“陆军第八军103师”战亡者的纪念石碑上，勇者的姓名随岁月的远逝变得模糊不清，唯有周围当年的弹坑仍清晰可见。61年前，日军曾利用山上的粗大松木，在绵延不绝的奇峰顽崖之上，构筑了战壕纵横、地道暗通、堡垒密布的坚固工事，并狂妄地宣称：这里是东方“马其诺防线，谁也攻不破”。

　　历史无情地粉碎了日军的狂言，松山使上千日军成了“异国的鬼”。山脚下大垭口村村民双有文告诉记者，这里每个月都能看到日本人、朝鲜人前来祭拜亡灵。“他们根本不跟老百姓说话，表情肃穆。前些时候来了个日本老人，坚持不用向导，带着子女熟门熟路地上山了。”他估计，这个老人就是当年松山战役中惟一幸存的那个日本兵。

　　在日本人追忆逝者时，松山人又在做些什么？现场写真烟叶地是鬼子冢

　　“我们都在种烟叶，腊勐寨那边种甘蔗。这两样东西都来钱得很。以我们村为例，村里3000多人，每家都有五六亩烟叶地，一年至少有六七千元收入。”在前往松山的路上，双有文不无自豪地指点着道路两边：“这是我新建的几座房子，那是烟叶地。我们这儿全是红土地，不太好种谷子，但特别适合种烟叶。”突然，他停下来定定地看着记者：“你不是问鬼子坟么？这儿以前全是战场，很多鬼子就埋在这些烟叶地下。”

　　41岁的双有文是村上出名的烟叶种植能手，去过缅甸勐古打工，因妻子病故回家才两年。和村里其他年轻一辈一样，他所知道的松山战役，大多源于村里老人口口相传的故事。“我爷爷和大爹（大伯）就死在日本人手里。”

　　但亲身经历过那段残酷历史的人感觉大不相同。双有文的堂兄、76岁的双福保说起日本人就含血愤天。“我恨不得挖鬼子的心肝来吃！那时候，街上行走的男人被分为三类：中国兵留平头，日本兵是光头，老百姓头发长，大多戴着草帽。鬼子一看见留平头的年轻人，统统杀掉！对付不肯说出中国兵下落的百姓更残忍：用胶皮管将水灌进嘴里，将人的肚皮灌得像皮球一样胀，然后用石头压肚子。一压，鼻子眼睛全冒水。一次，我在田里见到一队日本侦查兵，一上来就问我：‘中国兵大大的有？’我鼓起勇气回答：‘没有！’他们骂骂咧咧地走后，我惊出一身冷汗！”

　　和其他逃难的大垭口百姓一样，双家躲到了亲戚家或山上，白天不敢出来，晚上才到河边地里种田。“我家房子给鬼子烧掉了。街上根本见不到大姑娘，全跑光了。邻居杨志春的儿媳被鬼子发现后，非要她陪睡。她不肯，日本兵上来就朝她腿上砍了三刀。那时候根本没啥治伤药，活生生一个人，硬是被这三记刀伤给拖死了。”81岁的村民双有保告诉记者。

　　战区百姓的大面积逃难，给许多人家带来灭顶之灾。以双福保为例，战前全家12口人，战后回家仅4人，其他人全部病死或不知去向。战前大垭口村约千人，战后回家者不到400。“回家发现门口到处是脑瓜壳。有的尸骨埋得浅，被狗刨出来吃了，也分不清是中国兵还是鬼子，都一古脑地埋在田地里。”

　　据统计，战时保山全城90%民房被毁，民众死伤数万。5月的滇西，气候炎热，大量死尸腐烂，无人掩埋，于是野狗当道，瘟疫流行。当地人先后死于瘟疫者甚众。后来瘟疫又扩散到云南全省和四川、贵州、广西等地。质疑炮火中的“中日亲善”

　　“有一遭事我现在都没想明白，你给参谋参谋。”双有保老人告诉记者，日本人在松山战役前，曾上演过一出“中日亲善”戏。“逃难时，有个日本官召集没来得及走的村民开了个会，会上他苦口婆心地说，中国和日本是同胞，从秦始皇建朝以来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他解释，乱杀人的是小兵，以后他们会严管，让我们回去恢复生产。奇怪的是，村民们陆陆继继回去后，他们真的比以前收敛多了。”

　　“莫非是他们需要你们供应粮草？”

　　“不会。鬼子粮食多，在碉堡里码起几尺高。鬼子进村专搜刀枪武器，钱粮碰都不碰。我琢磨，是不是人杀多了，以后这地就荒了，不便于鬼子管理？”双有保嘀咕。

　　“胡扯！他们是在收买人心！”双福保这样认为，“在这种假亲善的利诱下，百姓里出了少数汉奸，专门给鬼子送情报，以换取米粮。这些人被远征军捉到后，用‘九牛撬’整治：两只脚分别用绳子捆住，中间用一尺多长的棍子当撬子，绞得他们脚颈都烂掉。活该！”

　　但绝大多数百姓，始终坚定的站在远征军这边。

　　双有保曾在松山外围腊勐寨给远征军当民夫。“给远征军埋尸体、送弹药粮食的都是当地百姓。我们背着受伤的士兵从火线上向南风寨撤退，撤退路线全在火线上。听见枪炮一响，我们就背着伤兵趴在地上匍匐前行——整整一两小时的山路，爬也要把伤兵送到安全地带。不少村民就这样死在敌人的炮火下。”在整个松山战役期间，双有保为远征军当了四个月的力夫，没有任何报酬。“但我不后悔。帮自己的部队作事，就算被打死了也不后悔！”再质疑一根骨头换一台彩电

　　双有保没有想到的是，事隔数十年后，日本人又回来了。不过他们现时的身份不是侵略者，而是旅游观光客。每月，他都能看到形形色色的日本人上山祭拜亡灵。“相较之下，国人上去祭拜的就少得多了，虽然我们阵亡的人是他们的好几倍。”他感慨地告诉记者，除了春节清明有附近的学校、单位组织上山祭拜外，很少有散客上山。“村民们春节也去上山，不过是去赏山上的茶花。”

　　“以前听县外事办杨姓干事说，日本人为了寻找战死者的遗骨，提出了交换条件：一具尸体换一辆轿车，一根腿骨或手骨换台彩电。听说松山战役结束后，有个日本兵逃到村民杨根发家要饭吃，被杨家告发了。结果，这个日本兵被六七个中国兵打死在杨家稻田里，后来被埋在旁边水沟里。我去那个水沟里找过，但什么都没找到，想必是被水冲走了。”村民王福生告诉记者。

　　但许多老人对日本人交换遗骨的动机表示质疑。双福保认为，日军在龙陵的三年中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因此，在这里发现的日军遗骨、遗物的处理上，龙陵人应该有绝对发言权。“现在，他们来到龙陵，总要求看松山、老东坡、伏龙寺这些战场遗址。他们念念不忘亡灵，到底是在缅怀什么？他们旧地重游，到底是出于诚挚的忏悔，还是某种想法的复活？”

　　而另一个事实是，在日本人“认祖寻宗”的同时，在我军八千勇士阵亡的松山遗址上，其保护情况令人堪忧。

　　当地一位村干部透露，从解放后至今，子高地被炸的敌军碉堡、战壕等都被附近村民拿锄头挖过。“曾经有人在子高地的碉堡下挖到过日本女人穿过的衣服、鬼子的子弹、斧头，甚至还有两大盒骨灰。但如今，很多东西都被村民廉价卖掉了。”

　　在松山的累累黄土下，人们还能挖掘到什么？（明日请看下集“四川老兵滇西杀敌”）

　　特派记者王蓉（文图发自云南滇西松山）

　　网络编辑：甘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