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探金斌华：与高智商罪犯斗智

　　在大家的想象中，高智商犯罪动辄就牵扯到高干与黑社会，要不就是电脑网络和秘密杀手；其实这样的故事更像是文学作品，而真实的高智商犯罪却隐在平常的生活中，仿佛伸手可及，却又看不见摸不着。与高智商罪犯周旋需要比他们多考虑一步，温州市刑警支队的金斌华就常年处于这种状态。今天就带你去认识会因遇到对手而兴奋、也会为战友不幸而流泪的金斌华。

　　办公桌前，金斌华一根接一根地点着香烟，每根烟都燃到过滤嘴边才弹入烟灰缸。他的脑细胞随着不停吐出的烟圈在跃动，而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件大案的细小线索——这后面是他21年来的对手——罪犯。

　　这位41岁的刑侦专家个头不大，络腮胡子常常忘记刮，很容易让人想起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高傲无比的神探波洛——“嘴唇上留着大黑胡子的矮个子”。

　　二人的区别是，前者可以手端咖啡悠然地坐在豪华别墅中谈论一次意外；而金却是手举剥了壳的茶叶蛋，面对一部手机、三部对讲机而无法将其送入口中。“我的时间，一半被犯罪分子抓在手中。”金斌华抬起手，烟灰轻轻弹落，“你必须比他们多考虑一步，才能把时间抢回来。”

　　智力之争：遇到对手，我会兴奋

　　“如果遇到对手，我会很兴奋。”金斌华眼前闪过发生过的无数起大案要案，“这是智慧的较量！”

　　来自浙江省公安厅的说法是，浙江的高智商犯罪，一般都始发于温州，再流向其他地方。温州刑侦一大队教导员费小波把这一现象戏谑地称为“温州人敢为天下先”的一个例证。

　　金斌华正处于这些智力争斗的前沿，21年下来，他患了神经衰弱，常需服用安眠药才能休息。他扳着指头数了一圈说：“要说我遭遇的对手，周翔算一个。”

　　周翔，正是温州“2000.1.17特大杀人、盗窃银行巨款案”的主角。

　　2000年1月17日，温州工商银行城南支行新南站储蓄所核算时，发现137笔存款业务无存款凭条，这些业务都是在储蓄员翁云华的电脑上操作完成的。2000年1月16日，温州市区32个储蓄所被先后提取了67笔现金，共计289.9万元。案发后，翁云华失踪。

　　当日，翁的爱人在翁的同事周翔的陪同下，向警方报案———周翔时任该储蓄所储蓄员。

　　事隔多年，金斌华依然没有忘记这名对手的镇静：“凶手陪着被害人的爱人来报案，而且整天和刑警在一起，心理素质的确很强。”

　　让金斌华盯上周翔的细节是吃山核桃一事：警方发现，1月16日下午，该储蓄所的监控录像被关闭过40分钟，储蓄所登记本上注明的原因是：停电。据调查，当天下午该储蓄所并没停电。

　　当班储蓄员周翔承认，监控录像是他关的：那天他买了些山核桃在单位和大家一起吃，而银行规定上班时间吃东西被监控到就要罚款，所以他和同事们商量，把监控录像关一阵子。

　　事实确如周翔所说，但金斌华强烈地感觉到，这里有个对手，这个对手站在罪恶一面和他展开了一场智力较量。这一切让金斌华很兴奋，他喜欢这样的挑战。

　　周翔有吸毒史！这一发现让金斌华将所有的细节联系起来：监控录像关闭过40分钟、吃山核桃、吸毒、一个胆小的储蓄员失踪了……一切仿佛偶然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重新组合，形成一个可能的画面。

　　周翔最后的交代正和这个画面重合在一起：毒资缺乏的周翔已策划许久了，他在工作中偷偷得到翁云华的开机密码并复制了控制卡。通过翁云华的电脑，做了一单大“业务”后，他将翁云华叫到一出租房内，给其注入大量毒品后埋入地下，再浇上早已准备好的水泥。“往往高智商犯罪的都是聪明人，他们要留下来，也可能给这个社会做出积极的贡献，但他们错把智力用在别的方面，而且常常破坏性很强。”金斌华为那些高智商罪犯感到遗憾。

　　扭住细节：每个案子，都有暗道

　　“你觉得那里有一个对手，但你必须首先找到他，确认他，必须在所有的细节里分清哪些是客观的，哪些不是，然后依据事实做出论断。关键的时候，直觉会给你一些提示。”他说。

　　在2001年“温州5·9特大中国银行巨款被骗案”中，正是一个混在数千个通话记录中的121气象台的查询电话引起金斌华的注意，这也成为整个案件的突破口。

　　时年5月9日傍晚6时40分许，天下着小雨。中国银行温州市分行体育中心分理处的工作人员在下班之前，将当日送往金库的3只钱箱封好，等每晚一趟的运钞车前来运钱。

　　很快，运钞车来了，100多万元现金直接搬上了车。过了一刻钟，真正的运钞车才到……

　　警方第一印象是，这个案子有内线。但被纳入警方视线的银行出纳、会计等人，很快被排除与该案无关。

　　要证明内部人员参与的惟一线索，就是银行工作人员的通话记录。上百张手机通话单数千个通话记录摆在金斌华的案头。连他在内的3名刑警整天泡在一堆数字里，但结果令人失望：银行内部工作人员的手机通话并无大的反常现象，只有一个员工——银行司机潘海兵的手机在当日下午打过一个121气象台的查询电话，此后一段时间，该手机并无通话。而案发之后，潘海兵正常上班，无反常迹象。

　　但这个121电话，却被金斌华紧扭住不放。他的疑问是，为什么今天要问天气呢？

　　潘除了有司机这一工作，还有两辆出租车，收入也不菲。而同事对潘的评价更容易打消怀疑：他平时老实，上下班都很正常，惟一的变化是，最近话比较少。

　　金斌华告诫自己，不能先入为主。而且他鼓励同事在分析案情的时候，提出反对意见，甚至自己也努力寻找相反的证据。

　　121电话记录正是扭转这一案件关键。潘海兵和同伙装配了一辆“运钞车”。案发当日下午，他打了一个电话，问问天气，这样可以估算车流量以及真运钞车的行车速度，随后他机警地放下自己的手机，用老婆的手机给同伙打了一个电话，一切仿佛天衣无缝。

　　在大模大样地运走三箱钞票之后，潘海兵像没事一样，依然坚守岗位——他没想到：一个121电话，一次关机就足以露出马脚。

　　正如诗人西川所说的“暗道论”：每个人都拥有一条通向外界的暗道，看不见，摸不着，只有能察觉到这个暗道的人，才能走近别人——在金斌华面前，每一起案件都具备这样的特质，每件案子都有暗道，暗道的那一边就是罪犯，他的使命就是找出暗道。

　　名探落泪：孰能无情，我非铁板

　　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为侦破香港人在温州被绑架事件，金斌华四天四夜没回家，转战瑞安、文成和乐清等地。其间，他的爱人患病腹泻并且高烧至40℃，她打电话给金斌华，希望他能送她去医院——据说金的爱人那时全身无力，连三岁的女儿都抱不起来。

　　“大家都在旁边忙，我就说，‘你另想办法吧’。”金斌华回忆，“可放下电话的那一下，我落泪了，一个男人，连老婆都没照顾好，说不过去！”

　　这也是金斌华两口子结婚后，爱人惟一一次求他帮忙，以后再也没有。

　　粗略计算，金斌华年平均加班超过2000个小时，每天平均加班5个多小时。长期劳累，他患了椎间盘突出症、严重胃病等等。

　　在几年前的一次禁毒行动中，一位同事在和案犯搏斗中，一只眼珠子被打了出来。金斌华赶到现场时，门口的保安却不让他进，尽管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他抓住保安的领口就把他推到一边。这也是金斌华惟一的一次冲动。随后看到同事，眼泪就掉了下来。

　　回忆这两次落泪的时候，这位名探语气低沉，欲言又止。每句话出口之时，仿佛都被无数的话扯住后腿，艰难异常。

　　名探档案

　　金斌华

　　41岁，温州市刑警支队一大队大队长。1984年毕业于温州市人民警察学校。参加工作21年来，一直从事刑事侦查工作。历任温州市公安局刑侦处侦查员、情报资料科副科长、刑侦支队一大队教导员、大队长。并兼任温州警校高级讲师。曾参与破获大案：2000年，温州特大杀人、盗窃银行巨款案；2001年，震惊全国的特大中国银行巨款被骗案；2003年，系列抢劫杀害出租车司机案；2004年，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

　　记者手记

　　破案的快乐就是报酬

　　第一次见面在金斌华的办公室里。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台手提电脑，旁边两个烟灰缸交换使用，一个是铁皮的，一个是玻璃的。金斌华就正对着电脑，不苟言笑。

　　5年以来，只要是在温州发生的大案要案，金斌华的名字都会出现。而他总是说，多采访一线干警吧，他们比我还辛苦——这让我想起福尔摩斯在《四签名》里的一句话：“我只把破案时的快乐作为我的工作报酬。”

　　1997年11月份，一名持枪杀人嫌疑犯把枪扔到永嘉一个偏僻的山上，他和队友带着案犯，要把枪找回来。

　　山上没路，草比人高。那天雨很大，又冷，金斌华一行穿着雨衣，衣服还是湿透了，大家干脆脱了雨衣找。“找了两天，你不知道把人气得啊，但是没办法，谁也不知道他把枪扔到哪儿去了，最后走到一个坟头跟前，那个案犯脚一踢，咦，这不是枪吗？！我们20多个人哪，高兴得全跳了起来。”

　　他说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模仿当年跳跃的样子，两只胳膊举起来在空中摇摆，大笑不止对我说：“唉呀，你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那个场景多么让人高兴。”

　　(记者李向阳 都市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