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离异留给我仇恨

　　强强(化名)出生于1988年，原籍东北，在他5岁的时候，由于父亲的背弃，父母开始长期“战争”，最后母亲被迫离家。家庭的破碎让强强颠沛流离，更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投下不可挥去的阴影，对待父亲的仇恨，演变成对待所有人的仇恨，“报复”成为他的生命主题。在武力比拼下，强强成为武城县的“小老大”，最终因为抢劫敲诈被送入山东省少年劳动教养管理所。

　　对话时间：2005年8月6日

　　对话地点：山东省少年劳动教养管理所

　　对话人物：强强

　　翻开管教民警递来的强强的案卷，在体貌特征一栏这样记录着：左手背有长1.5厘米的刀疤，左前臂8个烟疤，右前臂手腕5个烟疤……一个只有17岁的孩子，却如此伤痕累累，我极力想知道这些疤痕的来由，也许这便是打开他悲惨身世的钥匙。

　　“报告！”强强规矩地站到了大队长办公室的门口，他个子不高，并不算粗壮，但是脸上却写满了17岁少年尚不该有的成熟。他双臂上的烟疤赫然入目，因为时间久了，已经成为一个个鼓起的肉红色小包。

　　手背上的每一个疤都是我记下的对父亲的恨

　　记者：这些疤是怎么回事？是你自己烫的，还是别人烫的？

　　强强：这是我自己烫的，2000年的时候。

　　记者：为什么？那时候你才多大？

　　强强：那时我很痛苦，我自己在东北上学，我妈从山东回来看我，我以为她不走了，连课都没上完就往家跑，可是回到家却发现我妈走了，特别伤心。我就去追，追到车站的时候，我看到我妈了，可是没追上，车子已经开了。那一年我才12岁，不懂怎么坐车。当时我特别恨他们(指父母)。

　　强强眼里噙满了泪，在他的童年记忆中，家庭代表所有的不幸，他毫不保留地向我诉说。当年，没有追上妈妈，他便独自在当地的大街上溜达，警察问他住在哪里，因为不愿意回家，他就胡乱编地名、人名，只说了妈妈的真名。后来，父亲通过当地刑警队找到了他，他看到父亲那一刹那转身就跑，被警察抓了回来。回到家，只上了两天学就偷跑到山东找妈妈，因为没有找到不得不返回老家。2002年，父亲到南方做生意去了，临行前，将留给他的一处房产卖掉了。14岁的整个冬天，强强孤苦一人，呆在父亲的大房子里，什么都没有，严寒浸透了他的身心。

　　记者：为什么恨你的父亲？

　　强强：在我5岁的时候，我爸找了别的女人，当时我妈喝药自杀在医院洗胃，我回家找我爸去医院看看我妈，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说话，根本不管。我恨他，他打我，我那时候就说：现在我小，你打我，等我长大了，你看着……自从5岁那一次，到现在，我一直恨他，是他让我失去了家的温暖，失去了妈妈。

　　记者：这种仇恨影响了你以后的生活吗？

　　强强：2002年我妈回来把我接到了山东，当时我妈已经改嫁了，我跟着他来到了继父家。继父家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妈妈在人家家里生活就不能不低头，每次跟继父的孩子打架，继父就用棍子打我，我一次次记着，总有一天我不能让他小看我，2003年，我自己去了武城县闯天下。

　　他们都叫我“大哥”

　　那一年我陶醉了

　　家庭一而再地不幸，将强强无情地推向社会。在仇恨里，他树立起“远大抱负”，猛拼猛打不惜流血成为当地的小老大，一次次在犯罪边缘徘徊。

　　记者：带着怨恨你独自出走，你准备干什么？

　　强强：那时候谁也不能惹我，谁惹我我就打谁，谁只要骂我一句我就揍谁。在武城，我认识了两个最好的朋友，玩了有半年的时间。

　　记者：你没有工作，靠什么经济来源生活？

　　强强：跟着我玩的给我花，上网、吃饭、抽烟，他们都特崇拜我，大哥大哥地喊着，当时我就沉醉了。

　　记者：你靠什么获得这样的地位？

　　强强：当时有个哥哥给我介绍了一些“玩得不错”的大哥，说：只要你敢干，将来就会有出息。我敢打敢拼，是拼出来的。

　　说到这里，强强的眼里闪出胜利的火花，两眼放光向我讲述着风光事迹。那一年，他一个人抵挡十几人的挑衅，他说：不要命的就来！凭着一把日本砍刀冲出重围，砍伤数人，自己也因此多处挂彩，后背、大腿挨了好几刀。令我难以置信的是，他没有去医院治疗，没有缝针，只是让小兄弟简单做了消毒。凭借这场战役，他奠定了老大的地位，赢得了兄弟们的崇拜，更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和尊严。

　　记者：你当时最想干的事是什么？

　　强强：我要让继父知道，我现在在当地已经混出来了，别小看我。2003年春节，我去继父家吃饭，我不想看他们的脸，连筷子都没动，我对我妈和他们说：你别受他们欺负，如果他们对你有一点不好，我就会回来找他们的！

　　小时候爸妈牵着我的手逛公园，那是快乐的童年

　　孤独、缺乏关爱，是强强冷漠、敌视社会的最终原因，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父母离异前美好的童年是最珍贵的财富。他的恶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是不负责任的父母无形之中为之酝酿的。

　　记者：你觉着自己最快乐的时光是什么时候？

　　强强：小时候有父母，牵着我的手逛公园、逛江边，那时候我最快乐。可惜，早就没有了。

　　记者：因为当时你太小，父母之间的事情也许你不能理解？

　　强强：我也想过去挽回他们之间的矛盾，我14岁的时候曾经哀求母亲：你们不能和好吗？我们已经六七年没吃过团圆饭了。我妈说那是不可能的。

　　记者：当时你们家很富裕吗？

　　强强：我爸开了个大鱼塘，我妈卖鱼，比一般家庭要富裕一些。可惜我爸不务正业。小时候，我非常淘气，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烦心的事越来越多。

　　说起淘气的童年，强强露出了天真的笑，他形容着小时候妈妈让他回家吃饭，教他走路，说他摔倒了不会疼、不会哭的样子，5岁之前的快乐成为他仅存的幸福回忆。

　　记者：你想没想过，如果你有一个完整的家，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强强：我可能已经在日本了。我姑姑在那里，每年回来都给我留很多钱，我都给我妈存起来，姑姑说过带我去的。

　　我曾经对着镜子说我要报复所有对不起我的人

　　在叙述中不难看出，强强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爱自己的妈妈，珍惜自己的家，但是家庭残缺的不公平，使他心理失衡，用“报复”来寻求平衡。

　　记者：你认为自己走到今天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强强：恨，对所有人的恨！

　　记者：为什么有这样深的仇恨呢？

　　强强：我觉着社会对我不公平，不应该在我5岁的时候就让父母闹别扭，我爸打我妈，我只能躲在墙角里哭，上学的时候也不愿意上，因为家里闹别扭，根本没心思上。过去在东北天天打架，因为人家骂我是“拖油瓶”，我是刑警队的常客，到了山东，他们骂我是没爹的孩子，为了我妈，我天天忍着，他们就天天骂，结果还是要打架。

　　记者：这种仇恨一直持续到现在吗？

　　强强：现在恨不恨都无所谓了，我总归是他们的亲儿子，我不能因为大人的事情影响自己吧。我胳膊上的伤疤就是我的耻辱，它代表我所有的仇恨。

　　记者：从5岁到17岁，你经历了普通孩子无法经历的苦难，你觉着自己长大了吗？对待父母的问题有没有新的理解？

　　强强：现在可以理解他们的事情了，感情的事情很难说的。2003年我回了趟老家，去看我爸。我说：爸，见着你我很高兴。我爸当时就哭了。我呆了一天就要走。我爸问我还恨他吗，我说能不恨吗，可是总归你是我亲爸啊。临走的时候，我对那位阿姨说，好好照顾我爸，他年纪大了。

　　话到此处，强强笑中带着苦涩和无奈。一个17岁的少年俨然一个小男子汉，“大度”地处理着影响自己一生的仇恨。

　　记者：在少教所里生活怎么样？

　　强强：我非常感谢我们队长，我感觉他比我的亲人还要亲，在我犯了错误的时候能够及时帮助我，给我讲道理，以前根本没有人这样管我。

　　记者：想过出去以后该怎么过吗？

　　强强：没想过，也不想，没地方可以依赖。不过。我不会再回到以前那个圈子里，不会再混下去了。

　　记者：今后如果你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你会珍惜它吗？

　　强强：我会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爸爸。我相信我会用自己的双手，干出一番事业来。

　　强强用微笑结束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的心却迟迟难以摆脱一种沉闷。这样一个心怀珍惜的孩子，却因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而改变了人生轨迹，为人父母者，应该何等地羞愧难当？！每一对父母，应该成为子女成长道路中的标杆，而不是设置障碍、摧残心灵，等到老泪纵横时已经无济于事。

　　本报记者　李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