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要塞：胜利迟来11天虎头要塞：胜利迟来11天

　　■文/本报特派记者郑蔚

　　“文汇号——重走抗战路”特别报道组从哈尔滨出发，向东，向东，再向东，越过密山，抵达虎林。

　　黑龙江省东部的虎林，距哈尔滨的直线距离在800公里以上。它坐落在完达山的南麓

，以乌苏里江和松阿察河为界，与俄罗斯隔江相望。

　　离虎林东北70多公里,是虎头要塞。

　　这是当年日本关东军曾吹嘘为“东方的马其诺防线”的东亚最大军事要塞。

　　曾经的“东方马其诺”

　　虎林地名的来历颇为传奇，相传当年虎林的中俄边境贸易十分发达，发了财的边贸商人担心胡子打劫，于是家家养虎。夏天傍晚，主人们各自牵了虎崽遛街，根根虎尾竖起，“虎尾如林”，虎林由此而得名。

　　而对当年的关东军来说，看中的却是它独一无二的地理位置。虎头位于乌苏里江流向前苏联境内，呈倒U字型突出的舌状地带尖端，对面是前苏联的伊曼，西伯利亚前往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的铁路就经过这里。如果攻入伊曼，等于切断了符拉迪沃斯托克与西伯利亚的联系，虎头，于是成为日军对准符拉迪沃斯托克咽喉的一把匕首。不仅如此，当年虎头周边是大片的沼泽地，令苏军无法实施大规模的机动作战。日军只要守住虎头，就守住了背后富庶的东北平原。

　　于是，从1934年开始，日军就在虎头修筑永久性地下要塞。要塞规模庞大，正面宽12公里，纵深宽30公里，主要由猛虎山、虎北山、虎东山、虎西山和虎啸山等五个阵地组成，各要塞地下交通壕脉曲折数十公里，沟通各个主要阵地。为了将它建成可以独立作战半年而不被攻破的要塞，日军投入了数亿元的资金，整个工程持续了大约6年。

　　而今，我们沿着猛虎山石壁的台阶走进要塞，进入要塞内的通道有1米7那么高，要塞内部有的通道还要更高些。正对要塞通道的，是卫兵的哨所。哨所的射击孔，可以封锁要塞的入口。而要塞里面设施齐全，从指挥所到兵舍，从弹药库、浴池到厨房样样设施齐全。当年日军使用的还有电炊具和电暖器，比当年法军马其诺防线还要先进。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泥甬道走了好久，最后进入了一段交通壕，当年的日军就曾在这里做拼死的顽抗，最后在苏军强大的炮火下，龟缩进地下要塞里，被苏军逐段逐段地歼灭。

　　十万中国劳工成枯骨

　　如今已经74岁的虎头老人姜福顺至今清楚地记得，建筑要塞时，一列一列的闷罐火车押送来了一队队衣衫褴褛的中国劳工。这些劳工住在一大片用铁丝网围起来的草棚子里，他们大多数是男的，也有少数妇女。人人披着就像破麻袋片一样的“更生布”，每天在日军的刺刀下像奴隶一样地劳作。

　　他告诉我们，当年日军对看不顺眼的中国人，以“通苏”的罪名抓捕，轻则“蹲笆篱子”，重则枪毙。还将人反绑双手后，在背后绑上一个大石头，扔在乌苏里江中，这一招称为“抛大锚”。当年，在乌苏里江上有个叫王明东的打渔老汉，他的渔网、渔钩经常挂住被“抛大锚”杀害的中国人的尸体。

　　然而,有压迫就有反抗。姜福顺老人清楚地记得，在1942年的秋天，一天半夜里一个二十六七岁的中国劳工逃到他家里。小伙子说，他原来是关里抗日的游击队长，被鬼子抓到这里当劳工，他不甘心，放火烧了鬼子的东西，被鬼子抓了起来。刚才，他利用天黑挣脱了绳子，逃了出来。姜福顺的父亲就说：你穿这“更生布”逃命不行，一眼就让鬼子认出来。赶紧找出一套布衫让他换了，还给了他两个玉米面做的大饼子，让他赶紧逃命。果然，第二天天一放亮，鬼子就戒严，到处搜他，幸亏那劳工及时逃远了。

　　而其他劳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为了保守住要塞的秘密，当要塞建成后，日军以打“防疫针”的名义，给了许多中国劳工一人一针毒针，杀人灭口。

　　当年的日军士兵冈崎哲夫供诉道：“昭和18年(1943年)某日，要塞施工完工，日军举行庆祝竣工的宴会，将俘虏劳工人员集中在猛虎谷的洼地里，用酒肴欺骗劳工说犒劳他们。进行到高潮时，一些人似乎察觉到不妙，惊恐地跳了起来想逃离洼地，在一片吼叫和杯盘狼藉中，重机枪喷出了火舌，会场顷刻化作血腥的屠场，尸体堆积将洼地填平。”

　　姜福顺老人告诉我们，就在1946、1947年，他在纪念苏军烈士的“小白塔”北面一公里半的山洼里，发现了大堆大堆的白骨，都是中国劳工的遗骨，他估摸说：“这些白骨至少有十七八个立方那么多。”

　　11天的最后疯狂

　　在西猛虎山后面山冈密林里，我们见到了当年日军的巨炮阵地。这是一个半地下、全封闭、永久性的工事。如今，它4米多厚的钢筋混凝土顶部已经被炸开。这里曾经安装了当时亚洲最大的巨炮——口径41厘米、射程可达20公里的榴弹炮，总重达300多吨，每颗炮弹长2米，可装一吨炸药。日军将它搬来虎头，是为了一举切断伊曼的西伯利亚大铁桥。在苏军发起进攻后，它还真的击毁了伊曼的大铁桥，但很快就被苏军炸成一堆废墟。

　　1945年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姜福顺至今记得，那年8月9日凌晨零点30分，一家人趴在炕沿下，听着从乌苏里江对岸呼啸而来的炮弹爆炸声。天亮了，鬼子警察所的警察还说这炮击是“皇军的演习”，但转眼之间，他们要么躲进了虎头要塞，要么就逃走了。

　　8月15日中午，被围困在虎头要塞的日军满洲第15国境守备队，通过收音机清晰地听到了东京广播，那是日本天皇的“玉音广播”，宣布日本无条件向联合国投降。然而日军指挥官大尉大木正命令道：“关掉收音机！哪里有什么陛下的广播，分明是削弱日军战斗力的谋略性广播。”

　　这天晚上，苏军的坦克已经将虎头要塞团团围住，炮口对准了各要塞所有的出入口。而要塞对岸的伊曼市取消灯火管制，市区内载歌载舞，欢庆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

　　8月18日，苏军发出最后通牒，并派遣被抓获的日本开拓团在乡军人分会长毛利作为苏军军使去劝降。疯狂的日军指挥官竟刀劈军使，宣告要决战到最后一个人。

　　苏军将各要塞间的日军联系切断后，逐个歼灭。他们往通风口、暗堡射击孔里灌进汽油后，再扔进手榴弹、液体炸弹。到8月27日——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11天后的下午3时许，守卫虎头要塞的最后一批日军被歼灭。至此，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一仗宣告结束：日军死亡近2000人(其中有日本开拓团平民和军人家属400多人)，仅有53人被俘虏。而苏军也牺牲了上千人。

　　我们来到虎头要塞主阵地中猛虎山，山顶耸立着一座纪念碑。碑身上刻着原中央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长迟浩田的题词：“第二次世界大战终结地纪念碑”。

　　告别虎头。途中，读着当年日军士兵冈崎哲夫的忏悔：“对于以任何出色的理想和理念来美化、粉饰战争，均必须经常地加以警惕。实事求是地正视‘事实’、决不退缩的强韧精神，若不能在日本人心中成长，那么，日本的年轻一代将再次有作为战争炮灰而被毁灭的危险。”

　　愿今天的日本记住他的话。

　　①第二次世界大战终结地纪念碑。

　　②虎头要塞曾经安装过亚洲最大的巨炮。

　　③虎头要塞内部的水泥甬道。

　　④顶部被炸开的日军巨炮阵地。

　　郑蔚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