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特别报道：远征军

　　１９４２年２月，根据《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应驻缅英军请求，中国政府以第五、六、六十六３个军１０万人组成中国远征军，入缅支援英军作战。这支部队在异国进行的与日寇浴血战斗中，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苦，将士死伤达６万之多。

　　口述者：戴藩篱

　　年龄：７０岁

　　身份：第２００师师长戴安澜将军之女

　　地点：上海

　　１９４２年父亲牺牲的时候，我只有６岁，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父亲在外面打日本。其实我父亲抗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１９３３年，那时候打的是古北口战役。１９３８年，在台儿庄对日作战中，父亲因战功卓越晋升为第８９师副师长，１９３９年升为２００师师长，授予陆军少将军衔。

　　１９４２年初，中国政府应美、英的一再要求组建中国远征军以后，父亲率所部万余人作为中国远征军的先头部队赴缅参战，一去就打响了“东瓜战役”，面对数倍于己的日军，表示了决一死战的坚定信念。在十多天激烈的“东瓜保卫战”中击毙了日军５０００余人，掩护了英军的撤退，取得了出国参战的首次胜利。美国官方认为，“东瓜保卫战”是“所有缅甸保卫战中坚持的最长的防卫行动，并为该师和他的指挥官赢得了巨大的荣誉”。重庆的报纸称“东瓜保卫战”“无论在中国抗战史或世界大战史中均有其不朽的价值”。英国的《泰晤士报》称之：“东瓜之命运如何，姑且不论，但被围守军以寡敌众及其英勇作战之经过，实使中国军队光荣簿中增一新页。”所以说，我父亲确实是一位出色的军人。

　　１９４２年４月２４日，父亲在奉命收复棠吉的战斗中亲临前线指挥，战斗非常激烈，随从副官受伤，一名卫士牺牲。打到半夜的时候棠吉被攻克。捷报传来，不仅给中国远征军以极大的鼓舞，而且也使东线战局的转危为安有了希望，他的名字再次出现在中国、美国和英国的各家报纸上。

　　但由于日军迂回包抄，父亲的部队又陷入日军重围，在１９４２年５月１６日奉命撤退的途中突遭日军重兵伏击，激战两天后，全师伤亡惨重，父亲胸腹两处中弹，但还是坚持作战，突出重围。在多雨的山林中，戴安澜的伤口感染恶化，５月２６日到茅邦时，以身殉国，那年他才３８岁。

　　父亲牺牲后，全师官兵悲恸万分，他们含着泪砍伐树木，制成棺材，将父亲的遗体入殓，并由５９８团护榇回国，在６月２日冲破日军最后一道防线，于６月２７日到达云南腾冲。在滇缅边界，一位老华侨得知戴安澜去世的噩耗后，专程赶到部队，将一口为自己准备的楠木棺材献出，以供成殓。父亲灵柩从云南到贵阳，处处都受到老百姓夹道祭奠。１９４３年４月１日，广西全州的香山寺为父亲举行了国葬仪式。由李济深主祭，全国各地的各界代表以及当地军民一万余人参加了公祭仪式。李济深在悼词中说道：“戴故师长为国殉职，其身虽死，精神永垂宇宙，为中国军人之模范１国共两党的领导人也纷纷送来挽诗、挽联和花圈，对戴安澜的以身殉职给予极高的评价。毛泽东和周恩来也题了挽诗。

　　远征记忆

　　口述者：金城

　　年龄：８８岁

　　身份：原远征军第６军４９师联络参谋

　　地点：西安电子科技大学

　　军列一到达缅甸境内的腊戌车站，就受到附近华侨的热烈欢迎，他们将水果、面包、酱牛肉送到车上，以示慰劳。当地由华侨经营的饭馆都特别备有烧酒，他们捧着酒盅，与将士同饮，而就在这时，日本飞机来了，欢迎仪式被迫中断。军车继续南进，直奔东线阵地。

　　进入缅甸后，我们第６军部署在东线，军部在雷列姆，当时还很平静，没有战斗。我会说些英语，被安排在师部参谋处担任联络参谋，主要与军部英军联络官艾迪生中校沟通，交换相互情况，同时也了解些驻地情况。有一次我与艾迪生前往同古视察镇守前沿阵地的戴安澜所率２００师战斗情况，那时他们刚刚与日军激战过，听说部队歼敌４００名，炸毁日军装甲车、卡车等２０余辆时，艾迪生脸上马上显现出惊喜神色。

　　返回途中，正巧遇到英军大溃退，很多军官拖家带口，男的肩扛皮箱，女人则背着孩子，为了行走方便，女人们大都甩掉了高跟鞋，光着脚向前走。士兵也是零零落落，枪杆倒挂胸前，腰里的子弹袋也不见了踪影。看到这一幕惨状，艾迪生很有感触，他说，中国人好，中国军队好。

　　３个月后，联军决定总撤退，由于英美军队只顾后撤，留下中国军队孤立无援，结果被日军切断了后路。在当时情况下，很多部队被日军冲散，我与艾迪生和两个向导与司令部失去联系成为散兵，追随在没有隶属关系的向东北方向行进的部队后面，准备由芒坡凌津渡，东渡萨尔温江，向东撤往滇南。

　　那天拂晓，赶到凌津渡时，正好河西岸边停有两列竹筏，大家争先上去，由于声响过大，惊动了在河东岸设伏的日军，机枪向竹筏狠命扫射。竹筏侧翻，上面的人都落在水中，我身边的一位女医生不懂水性，手紧紧拽着我的臂膀不松，我就尽量拖起她的下巴，让她的鼻孔露出水面。最终借助竹筏，顺流漂到下游，枪声也渐渐远了。以后的几天里，我因受寒患上重感冒，女医生就时常照料我、给我打针，有时半夜还用钢盔烧了稀饭来喂我。

　　这时我们已经进入位于缅甸最北方的胡康河谷，缅语意为“魔鬼居住的地方”。据说这里原来曾有野人出没，因此当地人将这片方圆数百里的无人区统称为“野人山”。野人山山高林密，走在里面，很难寻找到沟渠溪水，倒是由牛马踩踏出的污水坑随处可见，口渴难忍时，我们就喝坑里的浊水，当地人称为“回龙汤”。

　　夜晚大雨来临，打在人的脸上很疼，很多士兵就躲在大树下，用木棍将湿漉漉的表层湿叶拨开，用干树叶做垫被。不少人就这样躺下去再没有起来。次日天明，我听到有声音轻轻叫我的名字，睁眼一看，是那位女医生，和她同来的两个士兵扶起我，一道向前走。到达施店时，正好是中午，一位军需官给我递上一大碗米饭，上面还有两块马肉。米饭闻上去很香，马肉吃起来却很酸，不过在那时的环境下，这已经是不错的伙食了。

　　一路向东北方向行进，沿途不时能看见死去的士兵和马匹尸体，遇到没有腐烂的死马，不少士兵就冲上前去，用刺刀分割马肉，这时，女医生总会向他们要几块，用火烤熟后送给我吃。偶尔有士兵摘得菠萝或椰子，她也会为我索要。总要对方照顾，我很过意不去，有一次英军联络官艾迪生送来两块牛肉，我就决定转送给女医生，结果她拒不接受，经过争执，才达成协议，一人一块。

　　几天后，当我们这支小部队行至林头坡时，中了日军埋伏，敌人躲在坡东侧的树林里用机枪向路上扫射，前面有两个士兵倒下了，我看到那位姓施的女医生冲上去，为受伤的战士包扎，接着她也倒在血泊中，我扑上去看时，女医生已经停止了呼吸。

　　摆脱了日军包围，在翻过一座大山后，远远听到江水声，到达岸边时，意外地碰见了几个采药人，得知原来这条江是澜沧江，对面就是福贡。这支历尽艰难险阻的小部队，终于踏入国门，到达昆明。

　　远征悲歌

　　“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１９４３年，这首《挽戴安澜将军》，是毛主席悼念远征军戴安澜将军为国捐躯而作。

　　在错综复杂的国际国内纷争中，应美、英一再要求，中国政府组建中国远征军，１９４２年３月进入缅甸作战，经一个多月作战，在保卫东瓜、解救英军诸战中，英勇顽强为世人所赞誉。但由于出国时机过晚、盟军作战缺少协同、多头指挥等原因，使远征军始终处于被动态势，未能达成战役企图，历史称其为“悲壮的失利”。

　　太平洋战争初期，盟军连连失利，日军迅速占领菲律宾、泰国、马来西亚、香港、印度尼西亚等地，缅甸成为东南亚惟一未被日军占领的国家，战略地位日显重要。为了保卫缅甸这一战略要地和中国西南大后方的安全，中英两国于１９４１年１２月２３日签署《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中英军事同盟遂告成立。

　　１９４２年１月４日，自日军进攻缅甸后，英国虽然已将远东的战略重点由新加坡转向缅甸，但其着眼点却是印度。为此，英军遇到日军攻击就轻易撤退，而中国远征军则不断向南推进，孤军深入，始终未能得到英军的有力配合。５月上旬，中国远征军因战局失利而开始撤退。撤退所经之地都是高山密林，时值雨季，道路泥泞难行，加之给养不足，部队饥疲交困、疫病流行，撤退途中伤亡甚重。到８月初先后撤到印度和滇西时仅剩４万人。其中第２００师师长戴安澜以身殉国。

　　根据战后盟军公布的档案材料，中国远征军入缅兵员为１０万人，伤亡总数达６．１万余人，其中有近５万人是在撤退途中死亡或者失踪的。走出野人山、回归国门的９６师到达昆明休整时全师剩余３０００人，２２８团仅余不足２００名官兵。

　　中国远征军于１９４３年１０月和１９４４年５月，先后两次对日军实施反攻，并于１９４５年１月２７日打通中印公路。中国远征军的辉煌胜利以重新打通国际交通线告终，而留给后世的还有那些说不完的战斗背后的错综复杂。而今，中国远征军十万官兵（加上第二次出征）的遗骨已经和缅北丛林融为一体，同样遗憾的是，那是一座没有碑记的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