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探罗国安：无人作案不留痕

　　罗国安接受一天采访的代价是少看6000枚指纹。这个60岁的黑脸汉子拨弄着手中自己制作的放大镜，心神有些恍惚。本来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把脸埋在厚厚的指纹识别卡中。

　　这位名满浙江的痕迹专家自从前年调入“绿洲珠宝行专案组”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跟一枚枚似是而非的指纹较劲。久久盯住曲折如迷宫般指纹的结果是头晕眼花，抬起头时，连白墙上都会隐隐显出纹路来。

　　这个时候把他从无数的指纹中拽出来，回忆回忆40年来的从警道路，“好像是放了我一天假”。

　　从业之初：当了5年的助手

　　阿克苏，这个维吾尔语意为“清澈流淌的河流”的地方，带给罗国安的并不全是美好的记忆。作为刚刚接触痕迹专业的青年刑警罗国安，入行时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替师傅扛箱子、维持现场秩序、看护尸体上。

　　新疆地广人稀，不少凶案发生在荒郊野外，入了夜后，师傅和其他民警都回去吃饭，留下陪尸体的总是罗国安。最讨厌的是戈壁滩上风会夹着怪响刮将起来，卷沙裹石从这个20岁的年青人后脖颈掠过，把他放在地上的手电筒吹得歪歪斜斜，这惟一的光线忽明忽暗地在尸体上跳来跳去，让这个从江南来的小伙子头皮阵阵发麻。“唉，给师傅拎包也好几年了，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立去出现场啊１

　　机会很快就来了。

　　名声大振：坚信犯罪现场有痕迹

　　那是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冬天，铅灰色的云都快压到电线杆子上了。在靠近边境的一个村庄里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位边防战士死在了家中。

　　整个房间像被上帝之手打扫过一样，干干净净。屋外飘飘洒洒的大雪掩埋了道路，也掩埋了所有脚印，似乎这些天来，没人进出过；只有死者头部被钝器击打的伤口在强调，他是被人杀害的。

　　“真有人作案后能不留一丝痕迹吗？”在师傅无功待返之际，罗国安要求再看一遍。

　　已经看了好多遍了，罗国安蹲在墙根边上的尸体旁，突然，一条极细的花纹撞进了他的视野，这条波浪般的花纹像针一样扎进了罗国安的心里，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把尸体抬开，半只鞋印从尸体躺卧的地方显现出来，那条花纹就是鞋印的外沿。现场一位民警看到鞋印大吃一惊，忙示意罗国安不要声张。因为这只用旧汽车轮胎贴底的胶鞋，全新疆可能只有一双，而它的主人也在现场，他正是一同前来办案的痕迹人员……一切疑团就此解开。

　　这个案子让罗国安在阿克苏地区名声大振，师傅也放心地将痕迹勘查包交给了他。但更为重大的意义是，罗国安在真正踏上这条道路之初，就通过自己的力量证明了：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痕迹！这一命题，成了他日后30多年的刑警生涯中，无论多么诡诈的案件都不会使之动摇的信心之泉。

　　心细如发：读懂苹果揪出罪犯

　　14年的戈壁风沙将这个文气的南方小伙子变成了皮肤黝黑、说话干脆的北方汉子，1981年，罗国安调回了宁波，仍然从事痕迹工作。那个时候，他在阿克苏地区已小有名气，可是在宁波警界，知道他的人还不多。

　　“听说从新疆来了个黑脸，看上去蛮凶的。”大家不知道，其实罗国安是地道的余姚人，更不知道，这个看上去风风火火的人，办起案来竟然如此心思细密。

　　在一起凶杀案中，一个13岁的小女孩在家中遇害。现场被翻得乱七八糟，小女孩躺在床上，脖子上掐印分明。经勘查，得出结论：小女孩在餐厅被人扼颈窒息而死，然后被拖至房间内。

　　现场留有两个半削了皮的苹果，侦查员推理认为：两个削好皮的苹果可能是小女孩招待“客人”摆放的，证明这两个“客人”跟小女孩熟悉；而半个苹果是小女孩吃剩下的，也就是说她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掐死。调查随后在曾经来过这套房子的熟人中展开。然而，案情却一直没有进展。

　　罗国安再次注视那半只死者没吃完的苹果，反复端详之后，目光像雷达在屋内巡视，当看到大门边的一袋苹果和一袋桔子时，“灵光一现啊１他回忆，“好像两根电线碰了一下，突然电路接通。”

　　罗国安抓起袋中的苹果，和桌上的比对之后说：“是不同品种的苹果，这两袋水果应该是凶手送的，他们以送水果为名敲门入室，见只有小女孩在家即产生盗窃念头，而这些水果应该是在附近水果摊买的，大家分头调查一下……”

　　果然，侦查员在附近的水果摊了解到凶手的体貌特征，最终锁定了罪犯。

　　坚持原则：现场就是一切

　　宁波刑侦支队重案中队的刑警吴寒冰刚参加刑侦工作时，对罗国安说的第一句话是：“出去！谁叫你进来的？没看见警戒线吗？”

　　当时吴寒冰正在一个纵火现场向分局领导汇报情况，看见一个穿着套鞋、手里举着把锄头的老头在眼面前晃来晃去，让他气不打一处来———都吩咐过了不让闲杂人员进入现场，怎么前门的弟兄还是没看住？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挨了分局领导一个脖拐：“这是你的领导，罗支１

　　罗国安没生气，他也最讨厌无关人员进入现场，要搁在他身上，也许骂得更凶。年轻时的罗国安曾指着一个厂长说：“你怎么知道没有破坏现场？你的脚踩进来，就是破坏现场，快给我出去１

　　罗国安说：“这是原则。”

　　在技术人员身上，原则体现得更为具体、更能触摸得到。因为痕迹摆在那儿，由不得你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奉化曾发生过一起案子，一位年轻女子在家里倒在血泊之中，死状很惨，表面上非常像是凶杀案。

　　但是罗国安发现，死者血迹分布的位置都很低，加上所有的伤口都是自己可以触及的地方。通过进一步的勘察和分析，罗国安发现死者致命伤不明显、死亡过程时间过长、现场没有搏斗痕迹，以及伤痕形态、损伤中的嵌入物等诸多痕迹，都指向了死者是自残致死。

　　当时没人信他，罗国安回忆：“后来，省厅两次派专家会诊，得出结论是自残。”

　　心有遗憾：照顾不到家里

　　正如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罗国安的精明持重仔细丝毫没有带到生活中来。爱人为他整理衣服的时候，从他惟一的一套西装口袋里发现不少红包，细想起来，还是上一年女儿结婚时亲友送的。

　　“你怎么那么糊涂１爱人责怪他。

　　“唉，当时人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清楚。”罗国安辩解。

　　女儿的喜事，自然喝多了几杯，忘记了口袋里的红包也是很自然的嘛，他心里在思忖，脑海中，竟隐隐浮现出女儿八九岁时，为了躲避坏小子的欺负，藏在商店售货员阿姨身后，不敢上学的情形来。

　　不过，这场面他没亲见，否则那还了得？警察的女儿哪能怕人欺负！但是鞭长莫及啊，经常不着家的罗国安哪里管得住天天在路上堵女儿的坏小子，家里人怕影响他的工作，也不敢跟他说。只有当他发现买给女儿的铅笔盒、练习本老丢，才知道那儿的小孩那么野，女儿受那么大委屈。

　　一辈子没有为女儿操过心的罗国安在前些年安排了女儿的婚事，他动员女儿的男朋友放弃当时收入颇高的工作，去考警察。

　　尽管他知道，女婿当了警察后对家庭意味着什么，但仍坚持这样做。因为在他看来，女儿依然是当时那个小姑娘的模样，身边需要一个有力的保护者。

　　名探档案

　　罗国安

　　60岁，宁波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高级工程师。

　　1967-1981年新疆阿克苏垦区公安局、地区公安处从事痕迹专业；

　　1981-1985年宁波地区公安处、宁波市公安局从事痕迹专业；

　　1985-1996年宁波警校主讲现场勘查、痕迹检验；

　　1996年至今宁波市公安局痕迹专业。省公安厅首批刑侦专家。

　　曾参与破获大案

　　1999.6.3宁波中山饭店持刀抢劫杀人案

　　2001.6.30驻宁波某部军械仓库鱼雷配件被盗案

　　2002.1.14鄞州东林何氏父子被杀案

　　记者手记

　　罗国安不认为自己是老人，尽管他已经60岁了。当然，很多人会拍拍他的肩膀说，老罗，你看上去真年轻！没错，他思路敏捷、雷厉风行。走起路来步子很大，常常把年轻人甩在后面。

　　有股精神支撑着他：有个大案还没有破，他现在每天几千枚指纹看下来，就是为了能早点把这个案子了结。

　　在眼睛看累了之后，他也想想退休后的生活，陪陪家里人、钓钓鱼。“上千块一根的钓鱼竿我有好几根，”他在采访时说：“好几年没动了，鱼线一扯就断。”

　　想一想，似乎就很美好。他又把头埋进厚厚的指纹卡里去。

　　现在，罗国安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给了8岁的外孙女，带她到超市买东西、看着她玩。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他的手机上，有这个可爱小朋友的大头贴。

　　在他看来，亏欠家庭太多的关爱，都要在外孙女身上细水长流地慢慢偿还。(记者卢哲恒都市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