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病人

　　今年不知怎么回事，一开春，全家人就陆续跟疾病周旋开了：先是宝宝咳嗽，发烧，接着我开始咳嗽，咳嗽好了，又染上了带状疱疹。连身体一向康健的父亲也患了皮肤病。起初脸上发红，发痒，接着蔓延全身。找熟人开中药吃，又因为药不对症，闹得全身浮肿，蜕皮，脚肿得走不了路。没办法，一向视医院为禁地的父亲只好一瘸一拐地踏进医院。在人头攒动的门诊部，医生大笔一挥：住院。

　　这两个字闹得家里兵荒马乱，我先是打电话将宝宝托付给爷爷奶奶，又和朋友在医院上蹿下跳地办理住院手续。

　　父亲所在病区住于15层，电梯运行速度慢，许多手续却要楼上楼下来回往返，你这边心急如焚，电梯却在那时表演“慢镜头”。上上下下的当儿，我已经急得心律不齐。

　　住院时预交了2000元，原以为这些钱至少可撑一个星期，不就是皮肤病么！谁知才过了3天，就被告知，钱透支了，要求续钱，否则停药。偏偏那天母亲家煤气灶坏了，我必须在家等人维修，老公远在梦园，正发烧卧床。我让帮忙看护的一个老师跟医院说一下，让他们先用药，因为激素不能停。钱，我们会补上的，只是这会儿人手不够，没人去银行取钱。可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必须先交钱，这是规定。

　　没办法，我只好打电话把老公调出来，急急忙忙地送了5000元过去。事后，父亲有点后怕地说，还好我只是皮肤病，还好我是个能全额报销的离休干部，否则，这样子填钱，谁敢来看病？一向杞人忧天的父亲自此以后就添了一块心病：“中国，到底有多少人看得起病？”

　　出院的那天上午，天气很热，我和朋友早早地去了。但医生说，要查房后才能办出院。于是等。9点钟查房，10点钟开出院单，我们提出要复印病历以便于报销，医生就指点说，得拿身份证到后面行政楼去开证明，再到医院本部拿病历，然后再去他们指定的某处复印。一个程序要窜三座楼，本觉得繁琐，但想想，也许医院自有道理。可谁也没提醒我们办理出院要带身份证，于是又折回家先取身份证，气喘吁吁到行政楼，医务处的人说，要将我的身份证与父亲的身份证复印一份交给他们，问哪里可以复印？我们交钱就是。答曰：“这里没有，你们一个留在这里填表，一个去医院外面复印。”我作为家属，自然是填表的那一个，可怜我那个朋友，喘息未定，又得挥汗如雨地掉头去找复印社。

　　朋友回来后，调侃说，你们应当印“出院指南”，把程序一条条罗列清楚。正说着，一个从外地赶来的军人来办复印病历的证明。说自己不知道办证明要身份证，军人证行不行？医务处的人态度很好地摇头，微笑着说：“不行。你下次再来办吧！”我们走时，那个军人还在苦苦哀求，面对一张微笑着，却拒绝通融的面孔。

　　拿了千辛万苦才得到的证明，我们赶到医院总部。挤在老爷电梯里上了15层。医生看看表，说，你们明天再复印吧，复印病历的人已经下班了。你们还是快到一楼结账、取药，否则又来不及了……唬得我们来不及抗议，又往一楼狂奔。

　　前不久，一个朋友从美国回来，看望我父亲时，说到国外看病的种种方便。我突然想到电视专题片里一个农民说的话：“我们呐，小病硬扛，大病等死。医院那个地方，一个人生病，全家人剥皮！哪是我们老百姓去的地方！”当时听到这句话时，我还有一种自上向下的悲悯。可现在想起来，我终于明白，这句话，适用于大多数中国病人，这其中，也包括我和我的亲人。

　　作者：胡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