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兵的离去(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9月07日08:11 华商网-华商晨报

本报领导敬献花篮

　　本报记者　张墨寒　摄

退休的老人享受天伦之乐

　　本报记者　田卫涛　摄

顺义看望董存瑞亲人

　　除署名外均为资料图片

　　6日凌晨2时35分，在沈阳军区总医院，87岁的郅顺义停止了呼吸。

　　这位57年前在解放河北隆化的战斗中，掩护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全国特等战斗英雄”，走完87载人生征程。

　　今年初，郅顺义因患贲门及胃底部癌住进沈阳军区总医院。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然念念不忘部队建设和青少年思想教育，在病榻上为300余位官兵、学生代表进行战斗精神教育和优良传统教育。

　　影像，还原50年前两位英雄

　　隆化中学一战，战友相继倒下去了，而命运又给了这位战士57年的时光。

　　今年八一建军节，小区放露天电影，一部很老却有名的片子———长春电影制片厂1955年摄制的《董存瑞》依然打动了年轻人的心。

　　黑白、斑驳的影像讲述着远去的故事。

　　上世纪70年代生人对董存瑞无疑是熟悉的。熟悉英雄的同时，记住了另一个英雄的名字———电影里，他叫郅振彪，现实中，他叫郅顺义。

　　影片中，郅振彪是一个1947年入伍的新兵；是一个在隆化战斗中因为没有当上爆破组长而闹情绪的战士；是一个掩护董存瑞炸碉堡的突击手；是一个在董存瑞牺牲后，冲上前去，炸毁敌人最后一个碉堡的勇士……

　　一部电影，让我们记住了两位英雄。

　　今年春天，郅老病了

　　“年纪太大，病情严重，效果很难说。”8月15日董存梅听完医生对郅顺义病情的概述后，缓步离开。她不知道老人这次能不能挺得过去。

　　此时的郅顺义已是沉疴难返。

　　陆军总医院的医生介绍，今年2月28日，郅顺义被沈阳陆军总医院诊断为胃癌晚期，进行几个月治疗后，病情加重，癌细胞转移至肾部。

　　其间，经历了短暂出院后，又再次入院。

　　“郅老首长从来不讲‘我跟董存瑞怎样怎样’，一点架子都没有……”沈阳军区陆军总院高干病房的护士讲对郅顺义的印象。

　　1981年离休后，老兵有了新工作

　　离休后，郅顺义有了一项副业———作报告。

　　1981年离职休养后，郅顺义曾先后担任200多所学校的校外辅导员、名誉校长，应邀到全国各地作报告。

　　郅顺义作了800多场次革命传统报告，听众、观众累计达1000多万人次。他先后被总政治部评为“先进离休干部”“全军健康老干部”，荣立二等功一次；被沈阳军区树为“离休干部标兵”；多次被评为全国“关心下一代先进个人”。

　　听过报告的人回忆，郅顺义很少讲隆化战斗中自己的英勇，而是讲更多的战斗故事，每次都叮嘱孩子们“珍惜现在的好条件，好好学习，祖国的江山打得多不容易！”

　　常接触郅顺义的人说，他这人不贪功，不图名利，总是讲：一切荣誉归老班长（董存瑞）。

　　除了担任校外辅导员，捐款是郅顺义生活中的一项重要活动，每遇灾害，郅顺义总是第一个捐款。

　　除了捐钱，郅顺义还捐物。

　　1984年7月，他把自己在老家惟一的财产———一间半瓦房献了出来，献给故乡做科普学习场所.

　　实际上，上世纪90年代以来，郅顺义不断为河北老家捐资修桥、捐车运输、资助贫困学生，数目无法统计。

　　郅顺义不光自己踊跃捐还监督别人捐，谁捐慢了，他都会开着玩笑说‘你这个老抠门儿’。

　　2005年9月6日，他走了

　　几畦寸尺高的蔬菜，一把长柄菜铲，小径两旁的花木。

　　沈阳军区司令部沈阳第二干休所院内那座两层的小楼墙面斑驳，篱笆墙隔出个小院儿，在这栋普通的建筑里，所有陈设仿佛也挟裹着时光倒流，比如那样式老旧的写字台，比如写字台旁那把色泽相近的木椅。

　　坐在木椅上用放大境看报的郅顺义走了。

　　8月15日我们看到了一幅照片，这是老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有生命印迹的影像。

　　照片上，郅顺义拉着董存瑞妹妹董存梅的手，相对无语，两位老人满眼含泪……

　　此时，郅顺义因为癌症已经二次入院，没有人知道老人是否还能回到他熟悉的小院伺弄花草。

　　老英雄的病情传出后，来看望的人很多。

　　人群中，一些须眉皆白、举止整肃的老者引人注目，但更多的男女老少并没有明显的特征。

　　在干休所附近，大家对平日称为郅老的这个人有另一种描述。

　　郅顺义的家，在沈阳军区司令部沈阳第二干休所大院最深处，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惟一与众不同的是，小楼前那幅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浮雕。

　　“不像个英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干休所门口挖沟的工人们说。

　　多年来的早晨，干休所的人们会看到这个身着旧军装、离休老人在散步，他见了谁都会打招呼，逗会儿乐。邻居们说，可能除了打仗的时候，郅老一辈子都是笑口常开。

　　可现在那个爱说笑的老头去了……本报记者段芳宇

　　英雄与英雄

　　与董存瑞并肩战斗

　　1947年10月，深秋的一天下午，平北解放区山村一家老乡的院子里，六连正在分配刚到部队的一批新战士。

　　“郅顺义，你分到六班。”连长大声问道，“六班来人没有？”“到，来了，一个小个战士来到郅顺义面前，班长不在，副班长派我来接你。”就这样，郅顺义被编到了董存瑞那个战斗小组。

　　那时没人想到，这两个人将会有一天，成为影响一代人的英雄。

　　1948年5月解放隆化的战斗打响。打完隆化外围后，郅顺义所在的六连奉命担任突击任务。

　　1948年5月25日，在解放河北隆化的战斗中，他掩护董存瑞完成爆破任务。战斗中，班长董存瑞担任爆破组长，郅顺义担任突击组长。战斗中，他们互相配合，互相掩护。在进攻敌人据点隆化中学中，遭到敌人据点外围桥型碉堡里敌人机枪的疯狂扫射。董存瑞进攻到桥下，因找不到放炸药的地方，毅然用左手托起炸药包，右手拉着了导火索，为解放隆化，解放全中国，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在董存瑞炸毁敌人碉堡的同时，郅顺义趁势冲到隆化中学墙下，炸开围墙，冲进敌人据点。

　　长年担任过郅顺义上级的沈阳军区退休老干部龚钧讲郅顺义：“他这人哪，不贪功，一切荣誉归老班长（董存瑞）。”

　　“他老是说董存瑞，从来不提自己。逼急了才说：我是在董存瑞的影响下，做了些应该做的事。”他的朋友张德禹回忆。据新华社

　　“我把雷锋说哭了”

　　“对对对。当时董存瑞是六班班长，我是七班班长。我跟雷锋也是这么说的。”2005年5月的一天，随着记者的启发，老人的思绪渐渐回到了1961年2月3日，海城的部队驻地。“雷锋个不高，长的挺匀称。挺活跃的小伙子，也挺能说。”

　　“雷锋来给我们部队作报告那天，我也出去给人家作报告。刚回来，就听说他来了，我连家也没回，就往招待所奔。一进门，看见个小伙子，正在床上躺着看书。我就问：你是雷锋同志不？他说我是，你就是郅顺义同志吧？我们就唠上了。他说：听说你也给别人作报告去了，能不能给我讲讲董存瑞的英雄事迹？我就给他讲，讲董存瑞出身怎么苦，怎么关心爱护同志，他就拿本子，一边听一边记。我记着，他写的那字都是斜拉的……”老人舔舔嘴唇，露出满口假牙。

　　“我就讲到董存瑞负伤，舍身炸碉堡，英勇牺牲。这时候，就看他那眼泪，劈里啪啦地掉下来，全砸本子上了。雷锋让我给说哭了。”

　　“从我们部队走那天，我把他送上火车，俩人一里一外的还唠。最后车开动了，我们俩互相说：‘好吧，以后见吧’，他就这么走了，可以后再也没见过。后来听说雷锋出事了，我这心里就难受好半天，觉着这小伙子，可真是可惜喽。”

　　谈起牺牲57年的战友董存瑞，老人眼睛一暗。“董存瑞的墓在隆化，挺大，陵园也气派。可棺材挺小，因为啥呢？炸碎了，战场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血肉，也不知道哪是他的哪不是他的，乱捡了捡，也没埋什么东西，就另外放了一双他的鞋子。”

　　“您这些年来去过董存瑞的墓吗？”记者问。

　　“没有。这都七八年没去了，身体不行了。儿女不让去，干休所不让去，领导也不让我出门。辅导员也不能当了。”本报记者冯翔通讯员夏维福

　　英雄档案

　　戎马一生战功赫赫

　　郅顺义的一生，是由无数次战斗串起来的。

　　解放战争结束直至建国初，郅顺义历经解放昌黎的战斗，锦西阻击战、平津战役，屡立战功。

　　1918年4月1日河北丰宁县黄旗乡小河村，一个婴儿的出生让一个穷苦的农民家庭有了些许快乐，这个孩子就是郅顺义。

　　1947年29岁的郅顺义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解放隆化首立大功

　　1948年5月25日，在解放河北隆化的战斗中，郅顺义荣立了一次大功。

　　1948年6月在参加第一次昌黎战斗中，郅顺义带领突击组，攻打火车站，三次炸敌人水塔，炸毁了敌人的工事。二打昌黎连立大功

　　1948年9月11日，第二次昌黎战斗中，在3名战士的掩护下，他只身闯入敌群，俘虏敌人140多名，先后立大功两次。

　　1948年10月2日，在上庄坨战斗中，率突击组攻打炮楼，完成突击任务，俘虏敌人20多名，缴获步枪17枝、轻机枪2挺。赣西南歼匪再立大功

　　1949年，南下完成追歼赣西南残匪任务，立大功一次。他先后荣获“毛泽东奖章”“勇敢奖章”“艰苦奋斗奖章”“模范奖章”等8枚。

　　1950年郅顺义出席全国英模代表会议，被授予“全国特等战斗英雄”荣誉称号。他历任排长、股长、副科长、师后勤部副政委、师政治部副主任等职。

　　1981年6月10日，郅顺义接到了沈阳军区党委下达的离职休养命令，离休前任沈阳军区某师副政委。本报记者段芳宇

　　本报敬送花篮以表哀思

　　英雄将爱洒给了后人，后人把崇敬献给英雄。

　　在英雄走后，部队官兵、社会各界代表等为他送行，以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哀思。

　　塔湾街军区干休所一间普通的两层小楼内，小小的起居室布置成了灵堂。一面老墙挂上了几尺白布，两边贴了一幅挽联：“守孝不知红日落，思亲未望白云飞”。

　　由于太匆忙，大幅的遗像还没来得及冲洗，只能用郅顺义生前的一张照片临时代替。老人笑口常开的脸庞下，堆着几盘家人匆忙买来的苹果和香蕉。不断有颤巍巍的老人拄着拐杖进来，向他们的老战友致敬。

　　昨日，本报领导代表《华商晨报》社全体员工敬送花篮，表达对老英雄的崇敬之情。

　　不知老伴儿月前已去世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郅顺义仍然不知道：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伴儿已经在30天前悄然离世。

　　干休所里名气最大级别最低

　　在沈阳，郅顺义一家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

　　在整个干休所大院，郅顺义名气最大，又是级别最低的。62岁的长子郅惠川退休前是某单位仓库保管员，妻子是一国营单位的普通职工，孙子则是一名交警。一家人跟郅顺义的英雄称号都沾不上什么光。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郅顺义1946年4月同陈元凤结婚以后，风风雨雨走过了半个世纪。

　　曾经看过一组郅顺义和老伴儿陈元凤的照片，那种感动是要用心去体验的。

　　照片上，郅顺义在逗老伴儿笑；在给老伴儿梳头，在给老伴儿系纽扣……

　　最后一刻，他仍然不知道，8月7日凌晨两点，自己85岁的老伴儿陈元凤在家中去世。此后一个月内，住院的郅顺义多次向陪伴的二儿媳问起老伴儿的近况。儿媳每次都以“还行，保姆伺候得好”搪塞过去。

　　“我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万一他（郅顺义）非要回家看老太太，就让医院建议：现在不能回家，身体不允许。”儿媳两手一摊地说。

　　与友相约看北京奥运

　　帮着接待来宾、处理后事的不仅有郅顺义的家人，还有一位外人———64岁的河南退休干部张德禹。

　　53年前，在阜新上小学四年级的他听了郅顺义关于董存瑞英雄事迹的两场报告，从此两人成了忘年之交。3天前，他从河南济源来到沈阳，见到老人最后一面。

　　“他文化程度不高，很多字都不认识，我教给他，他特别高兴。”张德禹说，像他一样听过郅顺义报告的人不少，但能保持这么长久联系的不多。

　　“我把胡锦涛主席纪念抗战60周年的讲话给他讲了一遍，还有10位老干部的讲话。他听得很认真。我说，老干部比你大的还有的是，你跟病魔做斗争，等我儿子在北京买了房子，把你接过去参加2008年的奥运会，怎么样？他说：‘好好好……’”

　　郅顺义的最后一番话，是同张德禹的一席谈话。他念念不忘的是，家里小菜地种的水萝卜和白菜是否有人伺弄，瘫痪在床几十年的老伴儿身体可好？

　　不久前，家人拿着登有高秀敏去世消息的报纸给他看，他还断断续续地蹦出几个字：“唉呀……真是可惜喽……”

　　“那老头仁义着呢！”

　　2005年5月25日，做完手术的郅顺义曾一度回家静养。

　　在此期间，记者多次来过郅顺义家采访，一路上处处得人指点。在郅顺义家门口的食杂店，留小辫子的小姑娘讲：“那老头仁义着呢。他家有保姆，从来也没自己买过东西，可哪回看着咱们都招呼，最少点个头，还乐。”

　　8月11日，董存瑞的妹妹董存梅闻知郅顺义病危的消息后，从北京来到沈阳，探望了病中的“哥哥”。几十年来，他们从未断过联系，情同亲兄妹。

　　当听到医生“年纪大了，治疗效果很难说”的表述后，董存梅在郅顺义的病房前徘徊了许久。随后，董存瑞生前部队领导、抚顺雷锋小学师生先后来到病榻前探望老英雄。

　　在郅顺义最后的岁月里，他的肾、肝等脏器都已经衰竭，身体极度衰弱。然而，此时的他仍然保持着那一份细心。

　　“我想你大哥（张德禹），想看看他。你问问，他要是工作忙走不开，就别来；他老伴没了，要是又找了老伴儿，脱不开身，也不用来了。”老人轻轻地告诉儿子。

　　“我没找老伴儿，就算找了，为什么不能来？他这人，就是总替别人考虑……”张德禹说着眼睛湿润了。

　　捡起尘土里的虾吃

　　1953年的一次考试，张德禹考得特别好。郅顺义高兴得很，带他到阜新市里看戏，在回来的路上给他买了一个煮熟的大对虾吃。但张德禹觉得不好吃，啃了一口就扔掉了。郅顺义当时的表现，他至今都生动地记得：郅顺义当时就火了，狠狠地把张德禹剋了一顿，然后就把那个虾从尘土里捡起来，用公用水龙头涮了涮，自己吃下去了。“那一代人的道德观念，如今的年轻一代已经无法接受。”张德禹抚摸着臂上的黑纱总结。

　　这一说得到了郅顺义的大儿子郅惠川的认同。40年前，父亲教他修鞋的照片被收入《老英雄郅顺义》一书。他说：“父亲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勤俭节约，鞋穿坏了自己可以修。”

　　郅家的院子里摆着一具长3米多，状如鱼雷的铁壳状物体。这是几个月前空军某部队送给郅顺义的礼物：一个报废的飞机副油箱，用来装洗澡热水的。然而，身染重病的老人直到逝世也没用过这么“奢侈”的礼物。本报记者　冯翔　通讯员　夏维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