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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周刊深访)写小说的矿工家属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9月11日09:28 工人日报天讯在线

  深访随笔

  张桂英,甘肃武威九条岭煤矿职工家属,仅有小学文化,家徒四壁,却于1990年始,废寝忘食写小说,先后12年方毕其功———《月亮弯弯》。

  近日,记者从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乘车,逆大西河向西南方向的祁连山深处行进,山
越来越高,人烟越来越少,气温越来越低。在被拉煤车压得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西北常见的山谷突然变得奇雄俊秀起来,略显开阔平坦的河谷上,草木茂盛,溪流潺潺。如果不是满地黑黢黢的煤渣,我们甚至不会想到这就是祁连山深处的九条岭煤矿。

  怀着异样的心情,我们见到了今年63岁的张桂英。

  张桂英是煤矿家属,仅有小学文化,许多常见字都不会写,却历经千辛万苦着魔般地写了12年小说。

  苦难人生

  “1943年或1942年9月生,到底哪一年的哪一天不知道。”张桂英用很重的地方口音说。

  见到张桂英之前,我们一直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到她家后,我们更觉得她的写作是一个奇迹。这是一个异常贫困的三口之家,73岁病恹恹的老伴,快40岁的下岗在家的儿子,三间低矮狭小的土坯房。除了农家常见的简易木柜木桌,惟有一个1986年买的老式黑白电视机还称得上是个家电。

  张桂英始终弓着背、低着头,说话声低得要用力听,花白整齐的头发、洁白的牙齿和因经历风霜变得黝黑的脸形成了鲜明反差。衣服虽说干净,可一望便知至少穿了十几年。因为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她一次参加人家的婚礼竟然穿着老衣(按当地风俗预备死后穿的衣服)赴宴,至今惹人笑话。

  一提起往事,张桂英明亮中透着善良的眼睛就变得黯然,仿佛一下从现实跌入了不堪回首的苦难人生。

  张桂英出生在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永昌镇一个贫苦的家庭,呱呱坠地29天后,被父母送给了别人。在养父养母家,张桂英虽说和家人一样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但好歹上完了小学,当她15岁要进入初中时,可怕的“三年大饥荒”来了,她仅上了两个星期初中就被迫辍学。为了换粮食,养父养母要把她嫁到古浪县一个叫十八里铺的地方,结果人家嫌她有文化,养父养母只好又把她领了回来。这样在家中将就了一年。16岁时,因家中实在人多粮少,难以糊口,又逼着她嫁给了当地一户人家。

  嫁出之日,张桂英就开始了更苦难的生活。男人远在青海当养路工,结婚仅几天就去青海上班了。只惦记着抱孙子的婆家,竟然逼着她和小叔子睡觉。她连夜偷跑了出来。东跑西颠两年后,她在娘家人的帮助下,鼓起勇气向法院提交了离婚诉状。

  张桂英艰难地讲述着,或许正是这些苦难与屈辱,让她内向的性格只能以“写作”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小说中主人公一生的遭遇,其实是以她自己为原型。

  12年忘我写作

  1990年春,年过半百的张桂英在九条岭煤矿简陋、低矮的土坯房中动笔写作。此时,比之以前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活相对平静了很多。

  “电视里演的饥荒年,坟堆得那么高,怎么可能?那时人死的太多了,根本没人去堆坟!”张桂英这样解释写作的动机。她说,电视和生活的差距太大了,就想把自己看到的原原本本地写下来;而且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奋斗不同,回报也不同。

  但在,了解了张桂英拿起笔的艰难之后,我们总觉得这样的解释,是很不充分的。

  一个首要的问题是她原本识字有限,在离开学校的30多年中,她基本没有接触文字。她的办法先是把不会写的字空下,然后想办法补上。有一次她写不出“事”字,空了几天后,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字,才照猫画虎补上。再一个办法就是问人,问得周围的人都厌烦了,她就去学校问老师。后来,这个老师让她买了一本字典,但张桂英不会拼音,遇到不会写的字,仍然无法从字典里找到。可张桂英有她的笨办法,她既不查拼音,也不查偏旁部首,而是满字典找读音相同的字,然后在附近选一个合适的,当然这无法避免许多错别字。为此,张桂英翻烂了3本字典,前两本烂成了片片,又用线串起来用,最后实在没法用了才舍弃。

  “字写得像鸡爪子,怎么也写不好,最难的是生字不会写。”张桂英说。

  再一个问题是没有基本的写作物质条件。家里本来穷得叮当响,没有笔,没有纸,甚至没有写字的桌子。

  张桂英怎么解决的呢?没有钢笔,她就用铅笔写,可是铅笔字时间稍长就模糊了,她就找了一枝毛笔;没有纸,她又出于保存的考虑,索性奢侈了一把,背着老伴,买了23米白布,在白布的正反两面上写指头大的字;没有写字的桌椅,就偎在炕上用小炕桌。

  但这些还算不了什么,最要命的是没有丝毫写作的人际环境。在周围所有人看来,张桂英是个“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的家庭妇女,她的本分最要紧的是生儿育女、一日三餐、浆洗缝补,但张桂英把这些都放在了次要,写作最痴迷的时候什么家务都不干,屋子顾不上收拾,炉灰也忘了掏。

  最忘我的时候是家人外出的两个月,她把门关了,煮了一大锅洋芋,饿了就吃几个,日以继夜地写,差不多整月没出门。

  发现她突然不干家务了,却神神秘秘地搞什么事,体弱多病的老伴问:“你病了吗?”家人听说她要“写电视剧”,就要强拉她到精神病院检查。她双手扳住门框死也不去———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没病,只是想写而已。

  “简直超出一般人的理解,作家写都不容易,你写的啥?我还烧过她的手稿。”老伴说。

  但是,这一切都挡不住她。张桂英说:“1990年到2002年,除了做饭、吃饭,每天都写。”

  在劝说、反对、阻挠均告无效后,脾气倔强的老伴、子女都妥协了。老伴无奈之下还承担了家务,“只要把眼睛别写瞎了就成”。

  凉州区宣传部部长、区作协主席宋振林认为,张桂英写作的动力除了她自己说的几个因素之外,恐怕更主要的是倾诉的需要,通过写作,把她在生活中经历的磨难、她对世界的认知痛痛快快地表达出来,内心的苦闷因此得到了释放。

  《月亮弯弯》

  张桂英给她的小说起名《月亮弯弯》,主人公叫吴九菊。“昊昊(浩浩)苍天少一横就是个吴,九菊就是数九寒天的菊花,耐寒嘛。”她这样解释她给主人公起的名字。

  “小说基本上是我个人的生活经历,也加了些东西,比如我一个儿子,写了3个儿子、3个媳妇……开始是媳妇对婆婆不好,后来好了……从懂事时的农村、合作化、吃食堂、闹饥荒写,把吴九菊写死了,小说就完了。”张桂英语焉不详地说。

  仔细看过这篇小说的宋振林说:“这是根据张桂英自己的人生经历创作的,书中女主人公吴九菊的苦难生活和不幸婚姻许多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故事曲折真实,对人世间的善美丑恶进行了赞颂和针砭。”

  在张桂英家中,记者见到了《月亮弯弯》的手稿,全是16开的普通红格信纸,用较大的铁皮夹子夹了四大本,每本正好是一个部分,两部分成一集,两集正好是上下。记者用尺子一量,12厘米厚。手稿上面的蓝色的钢笔字写得很认真,但并不太整齐、规范。

  张桂英说,这是第六稿,是抄得最认真的一稿。最初的稿子写完后,自己着手改了几次,每改一次就重新抄一次。后来拿到市里(武威)请人看,人家提了不少意见,她又拿回来改写,再抄好。

  第六稿的第二页上写着小说的“内容”(提要),照录如下:

  小说的开头是从一个东跑跑西跑跑的蚂蚁写起的,由蚂蚁联想到了自己。对此,凉州区作协主席宋振林感到惊诧。“这个头开得有意思,像小说的写法。”他说。

  这里再照录如下:“在七月里,天连下了几天淋雨,黑沉沉的,我拿着手电去上厕所,在微弱的手电光线下突然看见一个身体瘦长的小蚂蚁在湿地上这边跑跑又折回头那边跑跑无目标地到处乱窜,也许它饿了出来寻找食吃,也许它受了委屈和欺负跑出来了,也许它在寻找它的知己,也许它寻找属于它的温暖的家,引起了我深深的悲愤和痛苦的回忆。”

  但是当我们见到张桂英真正原始的手稿时,包括她的老伴、儿子,我们都被震惊了,我们惊异于她对写作的坚忍、顽强、执著。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铁锁,拉开小箱子,捧出了一个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慢慢地解开,是厚厚的一匹白布。布的两面写满蝇头小字并配有连环画。拿尺子一量,是两块23米长1米宽的白布,估计每块布写有10万字左右。

  展开白布,老伴、儿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都说从来没听说过她还在白布上写过。而张桂英刚才还微笑的脸马上布满了辛酸,眼泪也止不住溢了出来。

  两块布加起来一共20万字,还有数不清的、相当形象的插图,都是张桂英用毛笔一笔一画完成的,这些总共占整部小说三分之一。张桂英说,这都是她趁家人不在或他们已经熟睡后写的、画的,为了不受指责,不少都是用手电捂在被窝里写的,最多的一次一晚写坏了5个手电。那么大的白布,那么长的时间,又是使用不便的毛笔,又是在那么小的屋子里,她在布上的写作居然不为家人察觉,张桂英写作的不易可想而知。

  白布的开头写着“月亮弯弯”四个大字,还有一行像是副标题的字“一个离婚女人的自述”。标题的下面写着:“世上无物遮我羞,泣诉苍穹白云游。一江春水东流去,恩恩怨怨一死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心愿未了

  “是不是出书了?要成功了?”“出版要给钱吧?”记者刚到九条岭煤矿平房区找张桂英时,路边正坐着聊天的几个人好奇地问。恰好张桂英的老伴、73岁的赵子军老人就在其中。除了赵子军老人,其他人是去年才听说张桂英写小说的事。

  2002年10月,张桂英小说写完后,她又不断到山下的武威市凉州区去找人看,希望能有地方刊发。先是城里的亲戚看,后来又找写小说的人看,直到找到武威市作协办的《西凉文学》。不过,发表之日还遥遥无期。

  张桂英的执著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她身无分文,家里全靠老伴每月500多元的退休工资,每次从家里到城里来回路上要半天不说,16元的车费着实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为了方便别人阅读,她从姑娘那借了500元,到城里打印。老伴问她拿什么还,她想想还真没办法,就对姑娘说那500元就当是给我送终的钱吧,姑娘听后伤心地哭了。

  张桂英在城里认不得几个人,她就提着作品到报社、电台找记者,还到书店去查有关报刊的地址、电话。去年9月,她找到了凉州区作协主席宋振林,宋接待了她并耐心地听了她对自己经历的哭诉,认真看了她的作品。不过,宋更多的是被她的苦难人生和写作的执著打动了。为了安慰她,宋振林把她的小散文改了改并帮她发表了,而且帮她加入区作家协会,授予她市作协荣誉会员证书。宋还在生活上想进一步帮助她。

  但是,张桂英最大的心愿还是发表30万字的《月亮弯弯》。她不止一次地对宋振林说,发不了就不想活了。

  “怎么办呢?我实在不忍直说让老太太难过,小说距离发表的确还有很大距离。”宋振林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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