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让尸体说话——记武汉市公安局刑侦局法医阮海根

　　他触摸过上千具尸体，和其他警察不同，他用的武器是刀。两寸利刃，在他手里游走自如。他是武汉市公安局刑侦局的一名法医师，14年来，他共完成尸体检验500余起，活体鉴定800余起，诸多扑朔迷离的案情因此真相大白。

　　手上“刀功”，令人叹服利刃解析命案真相

　　阮海根，皮肤黝黑，话语不多，乍看上去，身上便透着一股江浙男人的精干劲儿。三寸刀柄，两寸刀刃，在他的手中游走自如。而为了练就一柄“利刃”功夫，他花了14年。

　　19年前，他从浙江老家考入同济医科大学法医系，现在，他已经是武汉市公安局刑侦局的副主任法医师——一名命案真相的剖析者。和其他警察不同，阮海根用的武器是刀。

　　阮海根一直认为自己当上法医，是因为和这行有缘。他告诉记者，当初根本不知道法医是怎么回事，只是碰巧选了这个专业。正因为没有心理准备，第一堂解剖课过后，大脑中满是人骨和肌肤，他整整一个星期没敢吃排骨和五花肉。“尸体的气味太重了，从没接触过根本受不了。许多女同学上完课后干脆不去食堂吃饭了，一周就瘦了一圈。”

　　后来，阮海根到上海市公安局的刑侦部门实习，见证过一些大型刑事案件现场，油然而生的责任感更让他坚定了当一名法医的信念，以至于他最后放弃了留校任教的机会，来到武汉市公安局当了一名法医。如今，阮海根这名警界硕士研究生，已准确完成各类法医鉴定两千余起，其中，尸体检验500余起，活体鉴定800余起，平均每周都要做一具尸体解剖。这些解剖，使诸多扑朔迷离的案情真相大白。

　　原始拼接，识别尸首核定武汉空难遗骸

　　2000年6月22日，武汉人刻骨铭心的日子。江城上空大雨倾盆，一场意想不到的空难降临，49个鲜活的生命瞬间陨落。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飞机失事？全国各地关注的目光都聚焦武汉。阮海根及同事很快就接到了盛市领导下达的任务：5天之内务必完成对49具尸体的个体识别。

　　阮海根说，当时首要的任务是完成对机组人员身份的确认，排除飞机驾驶员是否遭遇了劫持或别的不测。阮海根回忆说，当时的情况很糟糕，尸体严重变形、破碎。一些根据死者生理特征的常规识别方法，譬如是否有黑痣、是否镶牙、是否动了阑尾炎手术等均很难奏效。而复杂的现场环境，令DNA技术也派不上用常

　　“我们采用了最原始的办法，就是根据尸块破碎的边缘进行拼接，结合死者的生理特征进行判断。”接到上级要求后，他们立即分成4个工作小组，阮海根带领其中的一个小组负责江面及江滩区域。从收集尸块到拼接，他全都亲历亲为。他们很快从中识别出机组人员的尸体，并一一进行体表检查，机长和其他机组成员均没有搏斗痕迹和被常规凶器所伤，首先排除了劫机的可能。紧接着又排除了机组人员猝死的可能。

　　奋战了三天三夜后，49名死难者的身份全部得以确认。最多的一天，他们小组竟然确定了7名死者的身份。

　　尸体“说话”，锁定情夫“妻子杀夫案”顺利告破

　　2000年8月，42岁的废品回收站老板陈某死在汉口一家医院的小平房里。有法医现场勘查，初步鉴定陈某为病死。然而死者的家属对陈某的死因提出质疑，并向武汉市公安局刑侦局提出复查申请。阮海根接下了这一有争议的难题。

　　“死者当时正值壮年，身体健康，突然死去确实可疑。”阮海根首先对尸表进行检查。初检，死者无任何反抗、挣扎迹象，但其颈部有一处不明显的损伤，体表有明显出血点，牙龈有明显出血点并有被捂压的痕迹。他于是推断：死者死于睡眠状态或失去知觉状态。再检，死者血液、胃里有酒精、麻醉药成分。根据这些细枝末节，他大胆作出如下结论：死者并非病死，而是被人在酒里下了麻醉药，喝下后被毛巾之类物品堵口鼻、勒颈窒息致死。后来，民警沿着这一鉴定结论，及时调整侦查方向，终于查明死者系被其妻伙同情夫谋杀，“偷情杀夫案”真凶落网，死者家属对他很是感激。

　　命案，关键点都在尸体上。要解读其中已无从言说的秘密，大多数情况下不得不解剖尸体。一具尸体无疑是一个鲜活生命的终结，但对于刑警，特别是从事法医工作的刑警，特殊而艰苦的工作才刚刚开始———现场勘验、解剖、根据法医学作出死因推断。而这一切就是要让尸体“说话”。阮海根先后复核鉴定25起案件，纠正错案15起。

　　病人死亡，家属不服颈部解剖讨回公道

　　2002年，一名24岁的精神病人在医院死亡。当警方赶到医院时，现场已经被院方清理干净，这无疑给现场勘查增加了难度。当时，分局初步勘查认为不属案件，然而死者家属不服，认为死者死得蹊跷，于是不断上访。

　　“这是一起典型的猝死事件，而且死者年轻力壮。尸表检验的结果是，死者头部有一‘L’形的裂伤，外形上看很可能是外力打击形成的。家属据此认为是医院的医护人员谋杀了死者。”阮海根受命查验死因，他发现死者头颅损伤严重，可是颅内并没有明显的损伤。而且“L”形裂伤内侧有大量点状、片状擦伤。这说明头部接触部位是大面积损伤。这么大的外力作用，为何颅内没有伤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碰撞的动能发生了转移，而转移的途径很可能是通过颈部。

　　阮海根果断地对死者采取一般情况下极少做的检验方法：颈部解剖。结果如他所料：死者的颈部深层大量出血，第一、第二颈椎滑脱，这在法医学上被称为“脊髓损伤死亡”，能让人在瞬间死亡，多发生于高坠性死亡中。根据家属和医护人员的反映，死者近来发病时经常在病室内跳跃。结合解剖结果，阮海根作出大胆鉴定：死者接触地面的部位是头颅，而主要损伤却是颈椎，这说明死者头部着地后，颈部过度屈伸引起颈椎滑脱死亡，所以死者是在病床上跳跃时，失去重心后仰头栽在地上猝死的。

　　通过询问打扫清洁的医护人员，现场的情况印证了这一推断。而这个结果也让死者家属心悦诚服。医院也向死者家属做出了相关补偿。

　　“法医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对死亡事件中死者的死因作出准确判定，是猝死还是谋杀。”阮海根说，猝死是指一个貌似健康的人，因为潜在的病因，在很短时间发生意想不到的非创伤性死亡，猝死是最容易引起法律上的纠纷和争议的。

　　“人命关天，对于死者的家属来说更是如此，所以我们身上的担子重得很啊１

　　内裤反穿，牵出色狼成功还原强奸现场

　　“现在一些犯罪嫌疑人反侦查能力越来越强。几乎所有的嫌疑人作案后，都会对现场进行伪装，而我们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将罪案现场还原，撕开他们的伪装。”

　　阮海根喜欢看Discovery探索频道，并从中获得了不少启示。他说，这是每个法医都应该看的电视片。尤其是“推理探案”系列，将一个个罪案现场真实再现并还原，片子的情节丝丝入扣，从蛛丝马迹入手的那种细致分析不亚于一部完美的侦探小说，因为它们讲述的都是真事，更有震撼力，让人不得不叹服于理性推理的缜密和科学技术的神奇。

　　阮海根的同事们都说，阮海根有时候就像是从Discovery里走出来的。

　　1999年夏，16岁的晴晴（化名）被发现死在回家途中的水塘里。经现场勘查，死者的衣着完整且穿戴整齐，头部有明显钝器伤，警方初步排除了性犯罪的可能。但在进行尸表检查时，阮海根却发现了其中一处细微的疑点——死者的内裤穿反了。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对于内衣裤这样的细节是非常在意的，怎么会穿反呢？很大的可能就是，凶手强奸杀人后伪装了溺水的现场，因为过度慌张，给死者穿反了裤子。”阮海根做出完全相反的推断——性犯罪的可能性很大。

　　进一步的尸检证实了阮海根的推断：晴晴死前受过性侵害。根据罪案现场的各种痕迹，阮海根“还原”了整个案发的经过：案发当日下午，凶手在距离水塘约500米处潜伏，将放学回家的晴晴拦截，使用钝器将其击昏后拖至附近草丛中实施强奸。为隐匿行迹，凶手破坏现场后将晴晴扔进水塘溺死。

　　几个月后，凶手被警方捉拿归案。其交代的作案经过与阮海根“还原”的现场完全吻合。

　　煮骨验伤，悬案落地失恋男子报复杀人

　　“中国古代的法医学一直处于世界领先水平。”阮海根认为一名优秀的法医，应是个杂家，一如中国法医“鼻祖”宋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仅要懂得法医学常识和注意细节问题，还要通晓医学、犯罪学、心理学、逻辑学、力学、化学等知识，否则就会被凶手制造的种种假象蒙蔽双眼。很多悬案，都跟自然现象有关，一旦判断错误，就会浪费大量警力。

　　谈及前段时间中央电视台热播的电视剧《大宋提刑官》，阮海根遗憾地说，他只看了一部分，后来由于工作繁忙没有时间看完。宋慈的现场勘查重在一个“验”字，而他所著的《洗冤集录》是世界上现存第一部系统的法医学专著，对于现代法医来说也是很有帮助的，尤其是其中一些古老的方法一直沿用至今，例如煮骨术。

　　1997年3月11日，武汉江汉二桥下游江滩发现一具儿童尸体，当时尸体已高度腐烂，找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侦查民警通过查询失踪人口获悉，6岁的李青已失踪多日。唯一可以确定李青身份的就是颅像重合技术，而为了使用这项技术，必须将头颅骨煮了。

　　有时候，尽管腐朽的颅骨奇臭无比，阮海根也要忍臭将头颅煮上3至4个小时，剔除软组织，去脂、消毒。最后，阮海根将其照片与颅骨进行重合鉴定，最终确认死者就是李青。根据这一鉴定展开调查，办案民警很快找准了侦查方向，将死者姐姐的男友刘某抓获，后查实，刘某因失恋起报复之心，杀害了李青。

　　爱上这行，无悔无怨家人对他刮目相看

　　“不但法医需要勇气，做法医的妻子也需要勇气。”阮海根有个幸福的家庭，妻子是大学时代的同学，对他的工作很支持，虽然如此，但阮海根在家中还是绝口不提工作上的事。

　　“我曾经带她到过尸检的现场，她的脸当场就变得惨白。没有过这样经历的人，还真受不了。”此后，每次解剖尸体时，他都不会跟家里人说，只是说“去了现潮。许多尸体高度腐败，但越是这样的情况，越要细致的检验，因为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可能影响推断的结果。“有时候尸水不小心浇到身上，那气味附在鼻腔黏膜上和头发上，常常几天都散不掉。”阮海根说，出完现场后，他从来不直接回家，每次都会洗干净了再回去。阮海根告诉记者，岳父母都在同济医科大学任教，他毕业时，他们曾力荐成绩优秀的他留校任教。孰料，他竟执意当了一名法医。为此，老人气恼了好一阵子，但慢慢被女婿的诚恳所打动。“现在家里宰鸡宰鸭的活儿，都是我的拿手戏，只要一刀就能让鸡鸭当场毙命。”

　　常年面对尸体，阮海根坦言他也曾打算离开这一行，而且同学中仍旧在从事这一行的也是寥寥可数，但他最终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刑事侦查的三大支柱是信息、情报和技术。而技术的三大支柱是痕迹、法医和照相。“任何人身伤害案都离不开我们法医。我干这行都这么久了，哪还能离得开。”他有些陶醉地说。其实法医这行让他很有成就感，“只要我的工作对侦查破案有帮助，对社会有贡献，这就是我最大的乐趣。”（夏凯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