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湖南接壤乡镇签睦邻协议 省界暴力事件减少

　　八九月，正是黄烟收购的好时节，也是黄烟走私最为猖獗的时期。

　　湖南宜章县赤石乡党委书记邓辉看着查获的300多担(每担为100斤)黄烟，有些头痛:因为这里面有90多担是广东乐昌黄圃镇新塘村某个老板收购的。根据以前的惯例和长期在湘粤边界乡镇工作的经验，这个老板再来的时候就要带上几百村民“杀过来”抢烟。

　　1　一次被灭在萌芽的冲突

　　这样的事情此前曾一再发生。邓辉印象最深的是，1991年7月，也是在赤石乡曹田村，湖南方面成立的打击黄烟走私工作队扣留了新塘村某老板收购的一拖拉机黄烟。新塘村组织了两三百人越界抢夺黄烟，村民不仅拔掉栏杆、烧掉收费站，还打伤了工作队多名成员。

　　邓辉的担心很快成了现实，这个老板组织了新塘村的几百村民浩浩荡荡杀了过来！一场冲突似乎在所难免。邓辉一边组织人力看护，一边掏出手机直接给乐昌黄圃镇党委书记潘国雄打了一个电话。

　　潘国雄警觉起来。他放下电话后立即做了两件事:安排公安民警快速抵达湘粤边界，劝回赶往“支援”的广东村民；联系新塘村村委会，要求村干部通知本村老板积极配合对方接受处理。很快气势汹汹的村民被干部和派出所干警劝了回去，走私黄烟的老板也不得不接受没收走私黄烟和罚款300元的处理。

　　这起“化解在萌芽状态”的事件，让潘国雄和邓辉在捏了把汗的同时也有些欣慰:这几年总算做到了“湘粤边界无战事”。

　　“湘粤边界无战事”的说法，是乐昌市市委常委、公安局局长司长胜提出的，并受到了中央政法委的认定。实际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乐昌市也成为了广东省和中央调查湘粤边界冲突的地区样本。

　　乐昌市是广东省最北部的一个县级市，西北连接湖南宜章县，东北接湖南汝城县，省际界线长260公里，其中与湖南省郴州市宜章县接壤的乡镇共有11个。

　　存在省际边界稳定问题的也不止黄圃镇一处，但黄圃镇却一直是矛盾和冲突比较集中的地方，可以作为乐昌这个地区样本的个体样本。潘国雄至今还记得，今年乐昌市市长陈波抵达当地拜年时说过一句话:“没有黄圃镇的稳定，就没有乐昌市的稳定。”

　　2 一场持久战的两难困境

　　黄圃镇有人口1.7万，总面积72.6平方公里，下辖10个行政村和一个居委会。该镇和宜章县赤石、里田、杨梅山和白石渡4个乡镇交界，由于该镇许多村的土地和湖南交接的村形成了广东地块包围湖南地块或者湖南地块包围广东地块的“插花地”格局，各类冲突十分明显。而且，湖南省道1803线穿越黄圃辖区，在其境内有16公里。

　　潘国雄认为，黄烟走私是长期以来影响湘粤边界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

　　根据我国《烟草专卖法》，黄烟只能交给本地烟草公司统一收购，而乡镇一级政府的黄烟特产税收入，则完全是在收购环节中实现的。黄圃镇是乐昌市最大的烟区，黄烟的种植面积达到了6700多亩地，每年黄烟产量占全市的1/3强。“黄烟收购对壮大镇村两级经济实力意义重大，”潘国雄说，“我们镇和相邻的湖南几个镇一样，50％的财政是靠返还的黄烟特产税。”但是烟农是讲求眼前利益的，哪里收购站的验级(黄烟收购分成40个等级)尺度宽松，黄烟就流向哪里，有的烟农自己同时还是黄烟贩子。

　　2004年是黄圃镇最为痛苦的一年，根据估算，去年黄圃镇预计收购黄烟16000多担，结果只收了4700担，另外的1万多担都被走私了。流失的1万担是什么概念？“这等于说，一级政府白白不见了40多万！”潘国雄言语中带着惋惜。

　　因此，每年黄烟收购的八九月份，各地政府都把打击黄烟走私、防止地产烟外流当作一项重要工作，时任黄圃镇的镇委书记陈寿民甚至派出武警在黄烟生产地区驻点。“这就像一场持久战。”可是潘国雄以及此前历任镇委书记都面临一个两难的困境——“湖广两省一旦打击黄烟走私，湘粤边界就容易产生纠纷。”而且这种纠纷甚至可能演化成影响省际关系的严重事件，1991年冲击打击黄烟走私工作队的事件已经成为了两省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3　一村对另一村的反“扫荡”

　　除了黄烟引发的纠纷外，历史遗留下来的山林纠纷是湘粤边界群体性冲突事件的主要原因。

　　原乐昌市黄圃镇镇长、书记、现乐昌市司法局副局长陈寿民介绍，黄圃镇郑家村与宜章县白石渡新东村从1992年开始闹起了纠纷，其间郑家村的村民将湖南新东村一个在权属纠纷林地砍伐的村民活活打死。

　　打死人事件发生后，新东村开始对郑家村进行全面报复，双方开始发生大规模械斗。陈寿民回忆说，当时新东村村民多达2000多人，“兵强马壮”；而郑家村仅几百号人，“势单力薄”。

　　新东村村民经常组织大批人浩浩荡荡“扫荡”郑家村，不时绑一个人，要不就牵走耕牛，然后叫郑家村村民给钱赎回。“扫荡”使郑家村的村民们有家不能归，有田不能耕。

　　郑家村的村干部谢官林不甘受气，派人非法从江西买来3门土炮、40杆土枪，把村民武装起来自卫，并在边界线上埋上炸药包，只要对方一过界就开枪、点炸药包，以此来防止对方的“扫荡”。

　　陈寿民上任之后，开始寻求和平解决的途径。他开始收缴村民非法购买的土枪土炮。接着和湖南当地的镇委领导进行沟通，经过多次沟通之后，广东方面赔偿了1.8万元给新东村才算完结。

　　4　一条河引发的劫持与爆炸

　　这类的冲突一多，双方村民都养成了“以暴制暴”的习惯，当地甚至出现双方警民对峙、相互扣押人质的重大事件。

　　陈寿民在黄圃镇当镇长、书记时就曾被湖南赤石乡的村民扣押过。1998年，陈寿民因为兴修水利工程的事情，约好湖南方面赤石乡党委书记欧小平前往黄圃河湖南段考察。被当地村民拦截后扣押在村里长达六七个小时。黄圃镇几千人聚集在边界地带，上百

　　这样的“劫持”事件也发生在对方党委书记身上。陪同省级领导考察的湖南省宜章县党委书记李纯之，曾在1803线黄圃段被扣为人质，最终被乐昌警方解救护送回湖南。

　　同样因为黄圃河引发的“12·20”爆炸案是当地干部经常提到的事件。2000年冬，黄圃镇准备在发源于湖南境内的黄圃河上修建大坝。宜章县赤石乡村民以修建水坝会造成黄圃河水位上升、对其农田安全造成威胁为由进行阻挠。陈寿民回忆说，赤石乡村民携带炸药包，四人一组轮番“进攻”，爆炸造成1人死亡、两人重伤。事发后，黄圃镇村民在1803线上拦截过往湖南号牌车辆，5辆汽车被村民焚毁。

　　5　一个目标:边界无战事

　　湖广交界地带的紧张关系已经严重制约了双方政治经济的正常发展，影响了农民生产生活的正常秩序。“其实引起纠纷的事件案情并不复杂，”司长胜说，“但是小纠纷如果不能及时调解，就会因为特殊地理位置等原因迅速放大为群体性、暴力性事件。”

　　司长胜分析，湘粤边界矛盾激化的诱因，主要是山林、水利矛盾纠纷多、打架斗殴事件时有发生以及宗族势力、邪恶势力突出。

　　为了根本改变湘粤边界“战火”连绵的事情，黄圃镇开始进行有力的打击和整治。“我们从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入手”，这样的举动向对方伸出了橄榄枝。司长胜也多次带领乐昌警方走访宜章，所谓“大事小事多商量，有事无事多联系”。

　　边界局势逐渐有了改观，“2003年以来边界再没有发生群体性事件”，“实现了‘边界无战事’的目标。”司长胜解释:“‘无战事’并不是说没有纠纷，只是没有了重大伤亡事件和影响恶劣的群体性事件。”有个数据可以说明这种情况改变:乐昌市2000年发生的群体性事件38起，2001年20起，2002年34起，2003年9起，2004年到现在只出现了两起，不过边界上没有出现大的群体性事件。

　　6　一份“睦邻友好协议书”

　　在黄圃镇，记者看到了一份“睦邻友好协议书”，它是黄圃镇政府和接壤的湖南宜章杨煤山政府签订的。据黄圃镇的镇长邓宗科说，他们和邻近的湖南四个乡镇都签订了类似的协议。

　　协议的内容双方提出了“平等协商”、“严于律己”、“友好合作”等“外交”原则。在前段时间广东省针对煤矿开采的安全生产整治活动中，黄圃镇就在杨梅山镇政府的协助下，炸封了双方交界地区的全部小煤窑。

　　潘国雄告诉记者，他们现在的党政一把手都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一旦有事，就可以直接联系，将可能引发群体性暴力事件的事情化于无形。

　　官员和官员之间有了共同遵守的规范，老百姓和老百姓之间也要达成共识。可是改变数十年来甚至上百年来“以暴制暴”的习惯思维，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当地的司法行政部门坚持对村干部进行轮训，利用农闲季节开设讲座。

　　随着法律知识的普及，农民不仅提高了法律意识，而且学会了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前两年，对面赤石乡的个体老板在黄圃河上游开设了选矿厂。大量废渣废水直接排出，黄圃镇20多个自然村、8000多人口、4500多亩耕地的饮用和灌溉水源受到严重威胁。“河水最浅的地方都看不到底。”新塘村村民代表邓永根说。按照过去的办法，受害村民会组织起来，想方设法炸厂毁矿。可这次新塘村带头撰写了汇报材料，逐级上报湖广两地相关部门。负责修改文字材料的原镇人大副主席邓国根介绍说，“村民自己开车，把材料一级一级送到宜章、郴州和长沙。现在的黄圃河看上去，已经恢复了被污染前的状况。”　采写/摄影:本报记者　谭林　通讯员　刘洪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