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年前的一个真实的“谎言”(图)

　　宋凤河一家

　　Ｎ蒋书

　　27年前他救了85条人命后，在青年大会上，他却受到了批斗，从此，不仅没能实现入团的夙愿，还背上了骗子的骂名。

　　2005年8月，北京市东城医院免费为一位名叫宋凤河的患者治愈了股骨头坏死。东城医院之所以做出如此义举，是因为宋凤河的身后有一个足以惊天动地却又偏偏被埋没了27年的传奇故事。

　　一封特别的来信

　　2005年2月的一天，《新文化报》的记者刘爽，突然收到一封特别的读者来信，引起他极大兴趣：写信者要寻找27年前，和他有过共同生死经历的人。

　　这个名叫宋凤河的人在信中说：27年前，他曾在一次客车起火事故中救出了85条人命，现在要寻找到这些被他救过的人，以驱散多少年来因为此事笼罩在他心中的一块阴云。火中救人是好事，为什么会成为他心中的一块阴云呢？

　　宋凤河家住的吉林市乌拉街镇公拉玛村，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让前来采访的刘爽陷入迷雾：别听他瞎说，他是在撒谎、讲故事呢；他说话、办事都不实在，是个骗子……

　　宋凤河究竟何人，村民们为何不相信他？

　　当刘爽见到其人时大为惊讶：宋凤河竟是位身患残疾、靠双拐支撑身体的老人。

　　他第一句话让刘爽更加疑惑：我想尽快找到他们，以证实当时的这事，洗脱我撒谎、骗子的罪名。

　　这样一位年近五十的老人，为何会被大家指责为骗子，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

　　85条生命在告急

　　1978年寒冬，21岁新婚不久的宋凤河离开吉林老家，从黑龙江齐齐哈尔乘车前往碾子山林场做木匠活。当定员50人实载86人的大客车行至蘑菇气镇附近时，车头突然起火，司机和售票员惊慌失措跳车，而此时车上电动门失灵，车窗拉不动，乘客们无处可逃。情急之下，宋凤河照着窗玻璃踹了两脚没踹开，他忙从工具袋里拿出斧头，啪地把身边的窗玻璃砸碎。此时大火已从车头向后蔓延，求生的人群蜂拥而上，一片惊恐、混乱。宋凤河又手起斧落，啪啪啪地连砸了几块窗玻璃，打开一个个逃生通道，帮助乘客们先后从窗口跳出。直到认为大火熊熊、浓烟滚滚的车里已没人了，宋凤河才最后跳了出去，刚跑出五六步远，见一个妇女披头散发疯了似的大喊：我的孩子还在车里……

　　宋凤河立即回头向燃烧的客车奔去。

　　刚贴近车窗，身后司机大喊：车要爆炸了。宋凤河充耳不闻跳进客车，冒着车内越来越猛的火势，躲避着呼呼狂舞的火舌寻找。看到一个被烟火熏昏过去的老头，他伸手扯过来抱出窗外。此时客车已被烧得通红，浓烟冲天，强睁着眼睛搜索着的宋凤河，终于看到一个被小棉被包着的小孩，他抱着孩子挺身跳出车窗，不料脚下一滑身体歪倒在地，一道车辙硌在腰上，立时动弹不得。几位旅客搀起他刚离开约一分钟，燃烧的客车轰隆一声爆炸了。85名脱险的乘客，纷纷向宋凤河跪谢救命之恩。

　　宋凤河说：今天别谢我，要谢就谢这把斧头，若没有它，咱们都得死在车里。

　　写封感谢信就行

　　感到这故事就像一部精彩、刺激的美国大片的刘爽仍疑惑：宋凤河火海救人为何会遭到村民们的质疑？可他没想到，宋凤河火海救人仅是故事的开始。

　　大火之后，有关人员来作调查，大伙指着宋凤河对他们说：幸亏他，否则我们都完了。其时临近春节，许多乘客都是从外省赶着回家过年的，客运站忙安排他们乘车各自回家，留下了火海救人的宋凤河，并问他：你有什么要求？

　　宋凤河道：我没什么要求，若是可以的话，你们能否给我家乡团组织写封感谢信，为我入团创造个条件。

　　对方道：好，你放心，三天后你就能收到信，而且我们还要送奖状到你的乡政府表示感谢。

　　听到几位领导的承诺，一直渴望入团的宋凤河心里美滋滋的，翌日就迫不及待地从齐齐哈尔坐车返回了吉林家中。

　　焦急等待感谢信

　　带着被烧焦的头发、眉毛和脸上破了淌水的水泡，宋凤河把这事向家里人说了。

　　曾为多次救人而深感光荣的父亲既高兴又惊讶：你一次救人就超过我多少倍了！母亲欣然做了一桌当时农村最好的菜，父亲从箱子里拿出酒给宋凤河满满斟上。

　　那几天，全家人心里都暖烘烘的：等待那封足以光宗耀祖的感谢信马上就会寄到家里，宋家要出团员了。

　　宋凤河带着被火烧的伤痕，穿戴着救人时被烧破的帽子、半截子蓝大衣，对村民们牛气地述说着大火中救人的经过，最后道：瞅着，三天感谢信就到了，五天就要来人了，咱入团是没问题了！他本就挺愿意帮助人，此时又眉飞色舞地讲得那么投入，村民们皆相信他、敬佩他。一传十，十传百，村里到处传播着宋凤河救了85人的消息，人们都向他投来羡慕和钦佩的目光。宋凤河深切地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荣耀，他一边憧憬着团员梦，一边急切地等待感谢信的到来。

　　第三天，迫不及待的宋凤河拦着邮递员问：有没有我的信啊？结果没有。

　　第五天仍没有，一周还是没有。

　　大伙问他：不是说三天来吗，怎么还没来呢？

　　宋凤河说：可能过完年再来吧。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仍没来，他天天盼着。客运站承诺三天内寄来的感谢信仍迟迟未到。

　　为入团编的谎话？

　　心急如焚的宋凤河时常翻着邮递员的信件包，后来对方不耐烦道：你怎么老翻啊？没你的信。有人狐疑道：到底有没有救火这事啊？

　　数月过去，那封唯一能证明宋凤河救人的感谢信仍没寄到。村民们的眼神和态度都变了，背后说宋凤河吹牛。

　　家里人虽然相信宋凤河：若是瞎说，身上的烧伤是哪来的呢？可不明白那信为什么没来。

　　而此后，厌恶流言蜚语的宋凤河对村里人避而远之，他坚信：感谢信迟早会来的。他默默地等待着，甚至梦想着成为一名团员。

　　一天，宋凤河突然接到参加团组织先进青年会议的通知，喜出望外地第一个到会。可大家在会上的发言，纷纷说他这事是为入团编的谎话，斥责道：你别想入团了，团里不需要撒谎的人。

　　万万没想到团会成了批斗会，浑身冰凉的宋凤河，在人们鄙视的目光下尴尬地离开了会常入团的梦想彻底破灭了，火海救人这件本值得称赞的事反让他身败名裂。

　　时间一天天过去，渐渐地，宋凤河发现家里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父母沉默寡言，曾最信任他的家人如今也对他起了疑心。可没有感谢信，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宋凤河决定不再沉默，几天后，他主动给客运站写信询问感谢信的事。宋凤河把那封信寄往齐齐哈尔客运站和碾子山客运站。

　　就在全家人满怀希望地等待回信时，他们却等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老父为他饮辱离世

　　寄出的信被打回，宋凤河绝望了。难道要让年迈、善良的父母一直蒙受耻辱吗？让宋凤河意想不到的是70多岁的老父因此突然病倒，雪上加霜的宋凤河，看着病中日益消瘦的父亲，更加内疚心痛。

　　数月后，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老人的临终遗言，让宋凤河更加震惊：儿啊，现在屋里没别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否救过人？

　　宋凤河的心被深深刺痛了：父亲对此耿耿于怀，想解释几句的他却无言以对。他难过地跑进厕所躲着哭了。希望儿子能回来告诉他没有撒谎的父亲，没等到那一刻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睛一直看着儿子离去的方向。

　　在父亲坟前整整坐了一天一夜的宋凤河，想到父亲因为自己死不瞑目含恨而终，他泪如雨下几乎崩溃。

　　几天后，觉得丈夫异样的妻子，从宋凤河的衣兜里翻出一瓶药，流着泪对他道：你不能为这点事就去死，你还得担起这个家啊！若不是为了老母幼子，宋凤河也许早就离世而去了。在妻子的鼓励下，宋凤河走过了那段难熬的日子。

　　多少年后，经多方打听，宋凤河再次给搬迁后的齐齐哈尔客运站写信：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证实此事是否属实，了结我一个心愿。

　　没想到这次他很快得到答复。十天后，对方办公室主任陶洪哲给宋凤河打电话说：收到你的信挺感动，我们下去调查了，但四五十岁的工人都买断工龄不在了，年轻人不知此事，无法帮助你，实在抱歉。

　　让85名乘客作证

　　一件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就这样灰飞烟灭，觉得委屈、不可思议的宋凤河都快要疯了：每天早起吃完饭就不停走着念叨此事，后来大伙叫他宋魔怔。那几年，宋凤河不愿跟任何人说话，难过时就把心中的苦向那把火海中救人的斧子倾诉，这样在无奈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不料几年后，厄运又降临到他身上。

　　一次在运送蔬菜的途中，因起得太早，宋凤河在车里睡着了，醒来时车和人都在沟里，胳膊也断了，谁把他碰到沟里的也不知道。车祸导致宋凤河右臂骨折，经过两次不成功的手术，家里还欠下了几万元的外债。不久，宋凤河又患上股骨头坏死，被定为二级肢残，失去了劳动能力，生活的重担落在妻子一人身上。

　　年近五十的宋凤河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害怕若哪天自己去世了，27年前的救人事就永远成了谎言。于是他萌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让85名乘客为自己作证。但茫茫人海没任何线索，到哪去寻找那些素不相识的被救者？无奈，他只得请媒体帮忙。

　　为还事情真相，2005年2月25日，《新文化报》与黑龙江的一家媒体联动，为宋凤河寻找当年的目击证人。进行采访后，刘爽试探性地登了一篇寻找证人的报道，还配上一张宋师傅拿着那把斧子，向读者讲述他火中救人故事的大图片。宋凤河把27年来的希望全寄托在这则报道上。

　　事情突然现转机

　　2005年2月27日，报道刊登的第三天，上午仍无消息，村民们也在期待，宋凤河更加紧张：若此路不通，那“骗子”的骂名不知还要背负多少年？就在宋凤河心灰意冷几乎绝望时，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原来两位来自内蒙古的证人母女，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看到了这则关于宋凤河的报道。被救人戴桂芬肯定宋凤河就是当年的救火者。

　　看到报道中那些村民说宋凤河是骗子，老太太气坏了：这孩子可不是撒谎，他受委屈了，咱们一定要给他作证。

　　虽然戴桂芬当年只有十五六岁，母亲杨秀婷现已83岁高龄，但她们对那场火灾仍记忆犹新。起火时，车上乱成一锅粥，一小伙手里不知拿着锤子还是斧子，砸碎窗玻璃把她们推出去，车上还有人喊救命，他又返回车里把那两人救出来。

　　杨秀婷说：若不是这小伙子，我和我这个老姑娘早就没命了。

　　迟来的感谢信

　　此二证人的出现，令宋凤河喜泪盈眶。

　　让他更激动的是：几天后，来自内蒙古证人的感谢信寄到了家里。

　　在炕上躺了一冬没下地的宋凤河，拄着拐杖拿着那封信拐着拐着走出屋使劲喊：我出头啦，我有信来了！

　　27年后终于等来了这封迟来的感谢信，虽然不是来自客运公司，但被救人发自肺腑的感激之情，让宋凤河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那一夜，宋凤河全家含着泪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因为一封感谢信，宋凤河与家人竟然走过了不堪回首的27年。蒙受了数十年的不白之冤，今天总算是拨云见日，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凤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父亲的坟地，把这封感谢信念给老人听，念到一半他哭了。四年没喝酒的宋凤河，把酒给地下的父亲倒了一盅，围着坟洒了一圈：虽然这个回答迟到了许多年，但他希望父亲的在天之灵此时能听到，希望和家人从此过上平静的生活。

　　几个月后，宋凤河不仅收到十多位当年乘客寄来的感谢信，而且得到了“中华见义勇为基金会”、吉林省政府、吉林市政府的奖励以及社会各界的捐款，共计9万元。

　　2005年7月，北京市东城医院免费为宋凤河治疗股骨头坏死，如今他已能正常行走。

　　有关详情请看10月12～13日央视十套21：40和一套次日凌晨1：40《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