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政府状态下的原始村落:结婚不登记离婚很随意 | |||||||||
---|---|---|---|---|---|---|---|---|---|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20日04:25 新文化报 | |||||||||
几年来青龙山村100多户村民过着近似与世隔绝的“原始村落”的生活 村里漂亮姑娘因没身份证,不能外出找工作,也难嫁到外村 按照法律规定,他们不是夫妇,按习俗,他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 这里没有路、没有电、没有村组织,村民没有身份证 结婚不登记、离婚很随意、孩子随便生、死后随便葬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100余户村民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新闻提示 薄薄的身份证关闭了梁东梅实现理想的大门,同时向她关闭的还有外面世界的大门。现在,20岁的她整天围着一个对开玻璃门的旧立柜转,立柜里装着香烟、香肠、方便面、口香糖等货品,梁东梅就在柜子前刚能转身的地方,等着村民来买柜子里寥寥可数的几样东西。 两年前,梁东梅考取了黑龙江政法管理干部学院牡丹江博大律师学校,但没能入学,原因只有一个,她没有身份证,心中十多年的美好愿望瞬间崩塌。在她生活的地方,从三个月大的婴儿到81岁的老人,400多人都是像她这样没有身份的公民。让村民感到不便的不仅仅是没有身份,村里还没有公路、没有电。他们生活在黑龙江省阿城市一个叫青龙山村(上图)的地方,而“青龙山村”这几个字理论上七年前已经消失了,那里是西泉眼水库淹没区。近十年来,村民过着不为外人所知、“与世隔绝”的原始生活。 他们怎么会陷入这种尴尬的生存境地呢? 第一印象…… 400余名没有身份证的人,生活在不通公路、没有自来水、没有电的村子里,孩子随便生,死后随便埋,而距离此地十几公里远就是一大型高尔夫球场 一个从没坐过汽车的男孩 青龙山村距黑龙江省哈尔滨市85公里,哈尔滨人对此地鲜有人知。他们知道那里有哈尔滨市第一大水库——西泉眼水库,他们知道那里有黑龙江省第一大高尔夫球场。他们不知道,那里还有一个“原始村落”。 9月26日,记者驱车驶过高尔夫球场,在距离此处南6公里是平山镇三余村,村民说确实有个青龙山村,就在距三余村5公里之外的山上。没有大路,只能坐拖拉机上山。 在三余村雇用一辆拖拉机并不是件难事,但一提起到青龙山村,村民们摇了摇头。 “那地方可是名副其实的‘水泥路’,除了水就是泥,别看只有5公里左右的路,但没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绝对上不了山,来回就要4个小时,现在是收割时节,时间最宝贵呀!而且前一天刚刚下了雨,路就更难走了。”三余村李姓村民提起青龙山村,摇了摇头。 正一筹莫展时,三余村小学放学了,两名腿脚满是泥巴的小男孩听到记者与村民的对话后说:“你们上青龙山村干什么?我们村里刚刚修完了路,但不知汽车能不能走,要不然你们捎我们回去,我们给你指路。”看着采访车,男孩好奇地摸着。“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汽车呢!”10岁男孩于宏文露出一种渴望。 采访车冒险上山了,同时也是为了满足小男孩的愿望。 一段5公里的路汽车走两小时 山路崎岖不平,泥泞不堪,采访车左右摇晃,随时都有侧翻的可能。在途中,不断能遇见回村的农民驾驶着拖拉机走走停停,艰难地推车。一名村民告诉记者,在平山镇里,青龙山村的拖拉机最好认了,村里所有的车上必须有草垫子和铁锹,草垫子是用来铺路的,铁锹是拖拉机陷进泥中用来“别”轮胎的。有的村民还要时常带着狗,一旦没有办法了,狗就跑回村中,家人一看就知道了,叫人赶来帮着抬车。 青龙山村的人也好认,一看身上脸上满是泥点,裤腿子尽是泥巴的肯定是青龙山村的人。“就因为路不好,没有人愿意上我们村子来。”村民李军擦着甩在脸上的泥水说。 5公里的路两个小时,这和步行差不了太多。 “西泉眼水库的水从村前缓缓流过,将青龙山村与外面的世界阻隔。采访车的驶入彻底打破了小村的宁静,这是近十年来第一辆驶入村中的汽车。” 深入了解…… 一个没有村组织的村庄 站在村口的高处望去,村子一面临水,三面环山,方圆两公里内,散落着一幢幢简易土坯房,东一座、西一座,丝毫没有秩序。已近傍晚,炊烟缭绕,烟雾笼罩下的村庄愈发让人感到神秘,传说中的“原始村落”——青龙山村就在眼前。 采访车的驶入彻底打破了小村的宁静,也让这个神秘的山村从此不再神秘。 “有外人来了!”消息很快传遍青龙山村,众多村民放下碗筷好奇地围过来。“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知道有我们这个地方?”“是政府派来给我们解决身份证的吗?”……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砸过来。 “你们有村支书吗?有管事的吗?” “我们这里都是各家管各家的事,没有村组织自然也就没有管事的,村民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一切自然情况都是模糊的。村里没有路、没有电,你们算是幸运的,前几天,村里每户交了20元钱,雇了辆铲车,将村里通往平山镇的山路垫平了一段距离,勉强能走车了,但也仅限于你们这样的越野车和拖拉机。这之前,连坦克都进不来,要是下雨,那啥车也进不来,彻底将村里和外界断绝了。等明年开春,路面开化后路就又没有了,一切又将恢复以前的状态。”村民于立友回答记者说。 这个村子为什么连最基层的村组织都没有呢?事情还得从13年前说起。 一“锅”吃饭的88户村民 1992年,哈尔滨最大的水利项目——西泉眼水库立项建设,青龙山村等周边6个村屯的大部分自然屯被划定为淹没区,开始整体迁徙。当时青龙山村被划到阿城市平山镇,户口也被迁到平山镇了,直到1998年左右全部动迁完毕,青龙山村的村民被分散迁到各个村子里。 但过了不到一年,有村民看到青龙山村并没有被淹没,村里小学的4间校舍还在,88户村民在1999年4月1日集体返迁回来,开始了“原始人生活”。提起那段生活,村民于立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我们在4间校舍里用木板搭起通铺,在院子里烧火做饭。400多人一起下地种田、一起吃饭,秋后一起算账,可热闹了。但那段日子也真苦啊,没有路,全村老老少少都出动了,翻山越岭背种子、化肥,老爷们儿都受不了了,在山坡上号啕大哭。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挺过来了。” “大家就一直这样生活了吗?”记者问。 “没有。第二年把地分成四块,人也分成四组,每组22户。又过了一年,地基本分到户了。” 对于为什么回来,村民解释说,主要是因为新的移民点没有宅基地,甚至租房子住,安置费不够,还有的到新地方没有土地可种。“总之,情况非常复杂。”村民于立友说。 72岁的肖永廷是2002年返迁回来的,他拿出当时全家迁徙到城高子镇魏家村,村委会开具并盖上公章的证明文件。上面写着“移民到我村的农户已经三年,但移民土地补偿费还没有到位,经村委会决定,如钱还不到位把这3户土地抽回……”肖永廷说,到新地方三年了,可土地补偿费还没有到位,让我们依靠土地生活的农民怎么生活。“这里没有电、没有路,与世隔绝,如果在外边能过下去,谁愿意回来呢?”提起昔日的青龙山村,肖永廷说,青龙山村原属于尚志市的帽儿山镇,原有村民1000多人,是个大村庄。这里三面环山,一面靠水,是帽儿山镇著名的产粮基地。 “现在我们的生活过得挺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人管了,大伙儿的自律性反而更强了。人均土地1垧多,连新出生的婴儿都能分到地,但就是心里憋屈啊!不知将来啥样。过一天算一天吧!你看,房子都是简易土坯房,不是我们没钱盖房,心里没底啊!盖完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拆。” 大吃一惊…… 结婚不用登记 在青龙山村提到婚丧嫁娶,村民非常干脆地回答两个字“随便”,结婚不用登记,死了往山上一埋。 “按照法律来说,我们不是夫妇,按习俗来说,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新婚不久的姜青山、于金梅夫妇说,“也不是我们不想办结婚证,可我们连身份都没有,上哪去登记呀?”在青龙山村,两个人觉得好,双方家长同意了,就举行婚礼,虽然没有结婚证,但男方家的聘礼还是不能少的,姜青山结婚时聘礼6万元,一台摩托车,一台四轮车,外加4垧地,大摆宴席也是少不了的。所有的结婚程序都和外边的一样,就是没有关键的那一张纸。 于金梅对记者说,村里的青年人嫁娶基本在本村内解决。外边的人一般是不愿意娶青龙山村姑娘的,也没有人乐意嫁到这里来,因为你没有户口,登不了记,以后生了孩子上户口也是个问题。青龙山村曾经有一个姑娘嫁到了帽儿山镇,就因为没有身份,结婚、生孩子都没少挨罚。 青龙山村老人对此表示了担忧,村里于姓和张姓的人家居多,很多人家都是亲戚关系,村内通婚在目前来看还算是解决年轻人婚姻的有效办法,但再过二三十年呢,新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岂不就是近亲结婚了。“生活得原始、闭塞一点没有关系,但不能走上近亲繁殖的这条路吧,那可真是造孽呀!”一名60多岁的老汉说。 离婚很随意 结婚如此随便,离婚也很随意。村民马某今年26岁,4年前从平山镇一个村子里把媳妇娶到了家。第二年小两口生了一个女孩,平时夫妻二人关系挺好的,但今年秋收前,两人闹了矛盾,妻子收拾东西就回娘家了。 “我找她好几次,可她就一直说不过了,我说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能说分就分呀,可人家说了,我又没和你登记,可不说分就分吗?”马某说,他回来越想越憋气,可也没有办法。已到秋收季节,马某只好把女儿交给父母看管。马母说,她现在胆战心惊的,因为儿子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她要再不回来,我就把她杀了。” “我儿子平时特别老实,可人家不是说吗,把老实人逼急了才容易出事呢,我们老两口天天看着他,不让他出去,我劝儿子认命吧,谁让咱没有身份呢!” 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在青龙山村,计划生育也是个难题。 村民梁金德、郭金英夫妇8年时间生了3个孩子,最大的8岁,最小的5岁。梁金德告诉记者,妻子今年刚刚28岁,因为老大老二都是女儿,为了要儿子又生了一个,还好第三个真就是儿子。“我们这里地多,要是没有儿子可不行。” 于立杰,18岁,当她抱着儿子站在记者面前时,记者还以为孩子是她的弟弟,因为在她的脸上,无论如何都让人想不到她已经是3个月大孩子的妈妈了。于立杰说,她17岁就结婚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可因为没有户口上不了学,没有身份证到外边打工找不到活干,呆在家里还给父母增加负担,结婚不但可以分担家里负担,还能给家里带来彩礼钱。” 村的后山上就是安葬的地方。“小病可以到镇里去看,由于路不好,大病也折腾不起,只有在家等死。死了之后就往山上一埋。”一名村民满不在乎地说。三名党员几年没交党费了 村组织没有,党组织呢?记者找到这里仅有的三位党员。党员熊志斌说,他是1980年入党的,以前还担任过青龙山村委会主任。自从他1999年返迁回来后,就找不到党组织了,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属于哪个地方的党组织。三个党员多年来没有看过任何党员学习资料,没有系统学习过党号召的新思想。 “六七年没有交党费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被称作党员了。”其他两名党员说。 熊志斌认为,自己毕竟是党员,不能什么作用都不起。于是他当起了青龙山村的赤脚医生,到平山镇卫生所听防治疫情的知识,回来后传授给村民。组织新生婴儿接种疫苗。 一口大眼井是惟一水源 在村东头,一口大眼井是几百名村民惟一的水源。清晨,村民争先恐后地来此打水。村民于立友说,在他们被迁徙后,村里的井都被封死了,村民回来后,挨个扒开,只有这一口井能用了,但是水质不太好。记者看到,打上来的水面上漂浮着蠕动的白色小虫,水里面充斥着可以看得到的杂质。村民说,把水打回家后放在缸里“困”上一天就可以了。记者尝了一口,水有些发涩,让人非常不舒服。村民说,这口井大约10米深左右是地表水。而记者事后采访有关专家得知,地表水中有害物质很多,经常饮用能引发各种疾病,只有40米以下的深水井的水才是安全的。 晚上的青龙山村夜不闭户 晚上记者住在村民于立友家,于家人特意为记者倒出了一间房屋,门上只有一个小插划,从外边一下就可以拽开。“你们放心,我们这里治安非常好,村民相互之间非常熟悉,没有打架斗殴、杀人放火的,村里也没有盗窃抢劫的,甚至村民间都很少红脸。近十年了,村里没有出现过什么案件。”于立友说,“我们虽然闭塞,生活得比较原始,但正是这种原始的生活让我们没有受到外界污染。在青龙山村,谁要是在村里掉了什么东西,只要是村民找到了,会为你保管,回来找肯定能找到。一句话,我们青龙山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于立友边为记者烧炕边说。 村民返迁是个人行为,自然得不到政府的承认。所以在1992年以后出生的人和不够年龄办身份证的人都成了黑户。造成了30岁左右的人没有身份证,20岁以下的人既没有户口也没有身份证,40岁以上的人身份证过期了也办不了。就这样,返迁回来的人和下一代人大多成了“黑户”。 村民们坦言,前几年,没人来收农业税费。而现在,“一免两补”也与他们无缘。 没有赋税曾让青龙山村的村民们高兴过一阵子,但社会的发展却让他们不再安宁,一个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没有合法有效的身份证明。梁东梅就是这个问题最直接的受害者。 没有身份…… 18岁的梁东梅考上大学却被拒之门外,她想走出村子,可是不行;村民外出打工一个地方不能呆时间太长了,看见警察就要绕道走,感觉像逃犯 惟一考上学的孩子没读上书 梁东梅一边忙着刷碗,一边照料着来买东西的村民。她俊秀的脸上始终是阴郁的,看到记者连头都不抬一下。村里小伙子说,如果梁东梅经常笑笑会更好看的。在这些昔日的伙伴印象中,“她聪明、活泼,还是班干部,大家都愿意和她在一起玩。” “咋能笑出来呀!我姑娘本来是应该当律师的,是近年全村惟一考上大学的,现在却窝在村里当起卖货的,精神上没出什么问题我们就很满足了。”说到这儿,父亲梁秀发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爸,你能不能别再说我的事了,有什么用呢!”梁东梅重重地摔掉抹布赌气坐在炕沿上,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无奈之下,梁秀发把记者领到了屋外。“别见怪,孩子以前可不这样,待人挺客气的。” “我姑娘自小就聪明,学习特别好,虽然家里还有一个男孩,但我和她妈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上学时孩子就没有户口,老师说只能上到初中毕业,但那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9年呢,说不定户口问题就解决了呢!孩子特别争气,每天5点就起来,无论刮风下雨,从来没有迟到过,从小学到中学一直都担任班干部。2002年中学快毕业时,家里人商量不让孩子考高中了,考个中专什么的也许对户口的要求会松些。后来,孩子报考了黑龙江政法管理干部学院牡丹江博大律师学校,是5年制的大专班。”梁秀发一说起姑娘,喜忧参半。 “来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家里人这个乐呀,第二天,我就买了去牡丹江的火车票,带着姑娘去学校报到。一到学校傻眼了,老师要户口簿和身份证,这时我们才发现录取通知书后面报到须知第一条就写着‘持本人身份证和户口簿、学历证明报到’,当时只顾高兴了,都忘看了。其实报到前,家里人也想了这个问题,但村里人说,考上了肯定会让念的。我一想也是,学校就是培养人的地方,只要交上了学费还能有不让念的道理?但老师说,没有身份证和户口簿就是不能入学。我追在老师后边给他讲我们村的情况,可老师根本就不信有这个地方。我又求学校的领导,就差给领导跪下了,可人家说这是学校的规定,而且全国各大院校哪有没有身份证的学生呀!否则毕业了找工作也是个麻烦呀!无奈,我只好领着姑娘回来了。”说到这儿,他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情绪稍稍稳定下来。 “刚开始回来的日子就别提了,孩子天天看着录取通知书哭呀,孩子嘴里总念叨‘我咋这么命苦呀!就缺个身份证,上不了学,我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吗’?我和她妈轮番陪着她,劝她,怕她做傻事呀!为了让她在家有点事干分散些精力,第二年家里就开了小卖店。有一段时间孩子到城里打工,但还是因为没有身份证,没人敢用,没多长时间就回来了。孩子说认命了,再也不出去了,在家陪着我们。等以后找个人嫁了,这辈子就算这么过去了。”说到这里,梁秀发再也说不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