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以家庭助养救助特殊儿童尚需制度保障

　　本报讯 (策划 孟绍群 记者 台建林 张亦嵘)

    孤儿需要健全的“家庭”

　　鸡蛋壳壳舀面，酒盅盅量米，数着盐颗颗下锅，木桌上永远摆一碟酸酸的腌萝卜条。

　　10岁之前，安一的生活大抵如此。父母早亡，安一与他的弟弟安二被亲戚收养。

　　1996年，安一10岁那一年，日子似乎有了转机。亲戚家发生变故，安一、安二被送进一家民间福利机构。他们读了两年书，学会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加法口诀背得滚瓜烂熟。

　　两年之后，1998年，西安城里来了一批客人。翻看安一、安二和小伙伴们的作业本，他们笑了；听着这些小孩的歌声，他们笑了；得知每一个小孩的悲伤身世，他们眼里噙着泪珠。有的人当场拍案：要助养这里的孩子，带他们回家！

　　安一、安二就这样来到西安城。

　　消息传回陕北老家，乡邻们直咋舌：这俩孩子一步登天了！掉进省城里的福窝了！

　　西安可真大！从北门往南门走，中间吃了两根冰棒还没有走到；西安的小车真多！哗哗哗跟流水一样不断头；西安的小孩们真美气，穿得光鲜鲜地去公园耍……这是西安给安一兄弟俩的最初印象。

　　安一曾经给弟弟发誓，他要好好上学，念完大学就能一辈子留在西安；他要留到西安了，一定想办法把弟弟也留下来。

　　哥哥真行！安二崇拜地望着安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然而渐渐地，安一感到一丝丝不安：

　　助养人给他们改了姓，不再让他们姓安。小哥俩私下合计了半天，觉得既然人家要养他们，人家要供他们上学，人家又能图些什么？不就是图个跟人家的姓吗？就这样吧，就先不姓安了吧。

　　助养人开办了一家公司。小哥俩被安置在公司的一间宿舍里。助养人说，这就是他们的新家。“家”？不得有爸爸，有妈妈，有厨房的烟熏火燎，有电视机前的欢声笑语吗？公司里的宿舍，一等到人们下班，就冷冷清清，小哥俩只好去看蚂蚁上树，蜘蛛织网了。

　　1998年4月，助养人为小哥俩在附近的学校报了名，平常哥俩就在公司吃祝安一回忆说：“当时我俩都挺怕他(助养人)的，很少到他家里去；但越是不去，他就越不高兴，可能是觉得我们没有良心。”

　　旁白：

　　陕西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心理系的专家石学云指出，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有两个关键时期：一是幼儿期，需要在健全的家庭中成长；二是

　　助养人不能仅提供食宿

　　“你凭啥嘛？凭啥嘛？

　　安一急了，跟助养人吵嚷。

　　刚才，助养人打来电话，说要安二停学，赶紧去学点手艺。安一懵了。

　　安一在西安上到小学毕业时，也是助养人说的，让他学点手艺。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还是留在助养人的公司里打工。学徒期间，他一点工资没有，但他想得通：公司还管着他哥俩的吃饭呢，还管着安二的上学呢，虽然他是没有机会通过上学留在西安了，可只要安二能继续上学，他哥俩就还有机会哩！

　　现在，安一觉得自己的梦想破灭了，他就想大声地问助养人：“你凭什么要停安二的学？１

　　这事发生在2003年10月。助养人说凭啥？凭法律，他与小哥俩寄身的福利机构签署的助养协议约定期限为5年，现在5年已满；而且，5年中，他为小哥儿俩上学已经花去5万元，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

　　说到法律，安一都觉得自己在胡搅蛮缠了。

　　难道，这就是他们兄弟的命运吗？他们想到了回家，回到陕北那面山沟沟里，那里才是他们的根系所在。

　　安一兄弟俩没能回去。

　　他们的堂兄来到西安看望两个堂弟，那个助养人建议他把俩孩子带回老家。但堂兄觉得，孩子还小，回到老家那个穷地方，会有什么出息？就请求助养人为他们在城里谋个出路。

　　出路似乎很明确，就是继续留在公司，干些洒水扫地、搬搬运运的杂活。

　　安一沉默起来，整天没有一句话。他听得见公司里每一个师傅的招呼，活路干净利索，可是脸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底在翻腾着怎样的念头。

　　旁白：

　　记者了解到，目前在我国流浪儿、孤儿等特殊儿童的出路包括：送交其亲属；被收养；到儿童福利院等机构；接近成年接受技能培训后自食其力。而采访中不少人都提到，这些救助方式更多只是保障他们的生存，还没有更多考虑到他们的发展。

　　清除助养中不利因素

　　“大红果子剥皮皮，人人都说我和你；其实咱俩没关系，好人担了个瞎名声……”

　　“再唱一个！再唱一个酸酸的１

　　一群人围住安二，鼓噪着让他唱陕北“酸曲”。已经16岁的安二，脸色羞得通红，想钻出人墙，可人们一次一次逮住了他。

　　突然，人群安静下来。安一来了。他一句话不说，攥住安二的手腕，将他拉走。人们自动腾出缺口。

　　“张狂什么哩，还不是在这儿吃人家闲饭哩１

　　安一停住脚步。

　　他看见一个人嘴角叼根纸烟，斜眼瞅着他。这个人是门卫姓李的。

　　有人递给李门卫一根烟，故意劝解道：“你可不敢惹人家，人家是经理领养的儿呢１

　　“呸！儿？还不如人家养的小狗小猫哩１

　　安一静静地看着李门卫。很久以来，这个人一直对他和他的兄弟看不惯，在这个人眼里，他和他的兄弟安二就是不如小狗小猫，甚至他们俩的存在，仿佛都在玷污着公司的空气。这个人经常以取笑他们为乐，经常在人多的时候，骂他们说话的口音，骂他们馍馍吃得多，周围的人呵呵一笑，这个人就得胜一般，“嚓”地点燃纸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才摇摇摆摆地回他的门房。

　　安一曾经想找助养人说说这事，但他轻易见不着他。经理太忙了。安一又想，即便见着了，他又能说些什么？他没能上到初中，他的亲兄弟也没能上到初中，他又凭什么要让大家包括这个可恶的门卫喜欢、尊敬他们———来自大山沟里的一对孤儿？

　　可他不服。西安这么多人，难道多出山沟里来的两个人？西安，为啥就没有他和他的兄弟的一席之地？他看够了公司里这些人冷漠的眼神，也从骨子里体会到弥漫在他们中间的拒绝。他想问，难道西安是你们祖祖辈辈占下来的地盘？你们祖祖辈辈还能永远占下去？他胸中恨意澎湃，时常有种挥拳猛击的冲动。打什么呢？他没有目标，他无法与周围充满敌意的空气相抗衡。

　　现在，李门卫得意洋洋地站在他面前。他满胸的恨意一下子找到缺口，就是他了！

　　2004年3月，安一砍死公司门卫。随即，他被判处死刑。

　　经过上诉，二审法院给安一改判为死缓。

　　安一不知道，就在这座城市里一家“顶级娱乐广潮正在开业。大幕开启处，彩光变幻，音乐悠扬，一个女艺人仰脸问天：一样的泪水，一样的故事，谁能告诉我，是我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你和我……

　　安一不知道，同一个城市里，从他蜷缩的小屋出来，从小巷拐进大街，灯火通明处，还有“顶级娱乐广潮这样的生活。

　　安一的故事结束了。

　　旁白：

　　各种调查都显示，异常家庭子女产生行为问题的比率较高。陕西同泰律师事务所律师刘丽英曾为多起青少年犯罪案件提供法律援助，她所接触的青少年罪犯大多是十六岁左右，不少是由于各种原因失去家庭监护的。他们普遍因缺乏教育和引导，辨别是非的能力较差，容易走上歧途。面对巨大的可能滋生“犯罪后备军”的土壤，社会对于特殊儿童的救助显得尤为迫切。

　　“什么都不能代替一个家庭对于孩子的温暖”，陕西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兰继军倾向于以家庭助养方式救助处境不利的儿童，“但政府不能把责任推向个人”。在救助形式上，他强调制度的保障和资源的合理搭配是关键。金钱、爱心、知识等都是资源，这些资源必须通过政府协调运作，进行合理搭配、优化重组，从而更有效地发挥作用。

　　兰继军认为，目前对于特殊儿童的关照不足还体现在国家立法不严、政府监管不力上。他指出，青少年权益保护法基本覆盖了正常发展状态的少年儿童的权益保障，但对于异常处境的少年儿童的权益保护没有完全体现，对于弱势群体的特殊关照是片空白。一些福利机构权限不明，职责不清，配套措施不完善，不能完全满足特殊儿童成长中的心理需求、教育需求和就业需求。

　　编辑手记

　　安一的助养人付出了大量的金钱，却因为没有时间或不懂得对孩子进行关爱和教育，最后只能是前功尽弃。

　　事实表明，政府一方面要加大基础设施的建设，成立更多的福利机构并完善其功能；另一方面要健全法律和完善制度，监控民办福利机构的体系，考察助养人家庭的综合能力；同时，更要加强对社会风尚的倡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