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中国行

　　人物档案：约翰·斯诺1939年出生于俄亥俄州托莱多，毕业于俄亥俄州大学，1965年获弗吉尼亚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1967年获乔治·华盛顿大学法学学位。上世纪70年代在福特政府内担任交通部助理部长及副部长。1985至2002年，担任美国切西公司总裁兼首席执行官。斯诺和妻子卡罗琳有三个孩子，布拉德利、伊恩、克里斯多佛。

　　77年前，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来到上海，随后在这个历经沧桑的国度奔走了13年

，写下了广为流传的《西行漫记》。77年后，美国财政部长约翰·斯诺访问中国。此时的中国，举手投足都牵动着全球政治和经济。

　　虽然两位斯诺先生并无关联，但有一点颇为相似：他们都先到上海，然后西行。

　　财长斯诺在中国停留时间长达8天，依次走访了四省市---上海、四川、河北、北京。每到一处，无不受到巨大的关注。斯诺在京沪冀都是出席论坛和会议，在四川则是亲身感受中国的西部。

　　克意中庸

　　斯诺访华前夕，上海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掩饰不住中美经贸领域的阴霾---7月底美中贸易逆差已突破1070亿美元；前五次中美纺织品谈判无果而终，第六次谈判开始在即（斯诺来访后谈判依然未果）；7月份中国实行汇改，将钉住美元制度改为参考一篮子货币的有管理的浮动，但在美国一些利益集团眼里，人民币汇率的上升幅度还不到位。此外，美国严重的贸易赤字和财政赤字，国会一些议员开始吵嚷着：如果人民币不升值20%，就对中国商品加征27.5%的关税。有的议员甚至直接要求美财政部将中国列为"货币操纵国"……

　　于是有人猜测，在这样的氛围下，这位看起来很"鹰派"的财长来访，肯定会在汇率问题上大做文章。不过，温和而又绅士的斯诺，加上老牌鸽派格林斯潘做伴，使得这次中美经贸交锋显得波澜不惊。

　　10月11日，斯诺抵达上海。当晚，记者和美国商会成员期待着斯诺的第一场演讲。然而等来的是斯诺的迟到和早退，还有斯诺"入乡随俗"的功夫---中庸。

　　斯诺没唱"黑脸"，并未严厉指责中国。斯诺更喜欢站在中国的角度阐述观点。对敏感的汇率问题，他说，中国7月的汇率改革是非常重要的、历史性的，符合中国的利益，应该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斯诺暗示，更加灵活的汇率制度，有利于中国获得准确信号，对货币政策的制定，调节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都能发挥重要作用……最让人难忘的是，斯诺不仅慷慨肯定汇率机制改革"成果非常积极"，还略带遗憾地指出："我们国会内有很多人贸易保护主义过于严重了。"

　　次日，斯诺参观了上证所。上证所负责摄影的同志说，斯诺看上去很"凶"，话却说得很圆转。斯诺的记者招待会，让记者大跌眼镜：他竟然没时间与他们共度"一刻"，招待会只有14分钟！招待会上，斯诺依然肯定了汇改的正确方向，但希望人民币有更大的灵活性。此前众人猜测斯诺握有底线，比如要求人民币升值几个百分点，结果斯诺予以否认。充满戏剧色彩的是，斯诺来上海之前，人民币连涨三日，美元兑人民币报8.0879，而离开上海时，变为8.0895，10月18日离开中国那天，则已是8.0910。

　　在北京和香河，斯诺出席了一连串重要会议：第七次20国集团部长级会议，中美联合经济委员会第17次会议以及中国资本市场论坛等。结果，每次会议的结果都出人意料的温和：20国集团会议根本没将人民币问题列入公报；在中美联合经济委员会的会议中，中美两国的财经班底正面交锋，结果在联合声明中，外界读到这样的文字："中方表示，要加强市场在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中的作用，使汇率更具弹性。中美双方均同意，汇率制度的选择是一国的主权行为，但也会在全球范围内产生影响。双方再次强调，汇率无序剧烈波动会对全球经济产生不利影响。"

　　世界上最大的发达国家与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博弈，最终选择了务实和理性。在中国资本市场论坛上，斯诺在发言时肯定了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的成功之路。他说："我们与中国的经贸关系复杂而又影响深远。令我鼓舞的是，通过相互理解我们走向成熟：没有卷入一场零和游戏，而是结果为'正'的游戏。两国都希望从与日俱增的交流中获益"。

　　"开"飞机嚼油条

　　10月12日下午，斯诺飞赴访华第二站---成都。

　　几十年来，美国高官基本只在京沪打转，但这次，斯诺要寻访"真实的中国"，去西部看个究竟。斯诺说，如果想了解美国，在华盛顿、纽约可以了解到精华，但只有到中部地区才能了解到美国全貌。因此，这位财长怀着与埃德加·斯诺类似的好奇，走进中国的西部，而且把此行最灿烂的笑容留在了四川。

　　斯诺考察的第一站是广汉民航飞行学院。清晨八点半，斯诺一行来到了晨雾中的飞行学院。"非常好！"斯诺的第一声赞叹，献给了停机坪上从美国进口的CJ-1型教练机。刚刚踏上西部，就看到美国的先进产品，让斯诺非常兴奋。当斯诺得知学院今后还要从美国购买一批中高级教练机和模拟机，顿时春风满面，笑容绽放。身为美国财长，斯诺情不自禁地为美国企业做了回广告："你们购买的是美国最好的训练机……"

　　虽然没能踏上喷气式教练机上天，但在模拟训练中心，斯诺过了把"飞行瘾"。在B737模拟机训练舱中，斯诺整整玩了10分钟。刚一踏出训练舱，斯诺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大家："啊哈，这跟真飞机简直一个样！太棒了！"短短十分钟，斯诺兴奋不已："10分钟的飞行对我来说太短暂了，不过，我还是很感谢飞行学院，让我在66岁的时候圆了年轻时候的飞天梦，现在的斯诺是年轻的！"

　　红润的面容，高大的身材，灿烂的笑声，美国财长的形象永久定格在飞行学校员工心中。在离开飞行学院前，斯诺说："中国旅游业的上升趋势很明显，四川旅游发展一直不错，旅游市场的培育带动了航空业的发展，中国民航业的前景是光明的！"接着，他话锋一转，"作为飞行员的母校，中国民航飞行学院非常优秀"！

　　斯诺另外一个重要行程，是探访木兰镇农贸市场。按照斯诺的逻辑，一个国家到底是市场经济还是计划经济，从农贸市场就能看出端倪。

　　美国财长带着美国金融代表团，直奔农贸市场，噼噼啪啪的皮鞋声都能让镇农贸市场震几震。不过，面对老外，中国美食有挡不住的魅力，西部小镇的卤鸭照样征服这群老美。"看上去很香"，顺着卤鸭的香味，斯诺率先走近卤味摊点。斯诺望着摊主，耐心地询问："这鸭子是您自己做的？""这些鸭子有多少品种？""多少钱一只？""每天能卖多少？""每天的生意都好吗？"斯诺认真地听取摊主的回答，还做了记录。

　　随后，斯诺和贵宾们身着昂贵西装，穿行在肉摊、鱼摊、干货摊、豆腐摊之间，引来了大批百姓围观。可斯诺心思全在菜市场上，他仔细询问着："卖猪肉需要执照吗？""竞争激烈吗？""你每天都卖一个价吗？""你这鱼是你自己养的还是进的货？"斯诺还询问摊主，你的"投资额"多少，"利润率"多少。小摊贩们都很配合，带着几分腼腆回答了财长的问题。在斯诺看来，这些小摊点也是一个个企业。对于大多数摊位总投入不到200美元，斯诺颇感惊讶。小摊贩告诉美国财长，他们"能赚钱"，"政府部门不太干涉"。

　　40分钟后，斯诺准备离开市场，一位精明的油条铺老板用四川话喊住斯诺："斯先生，来根油条噻！我的油条味道好啊。"斯诺停下脚步，接过油条，狠咬一口。此时大家都等着看斯诺的反应---"Good！"

　　（不错），斯诺边嚼边说。他大概想不到，中国人的早餐---油条---几美分就能买到。

　　斯诺的菜市场之行，始于卤味摊，终于油条铺，满意而归。

　　随后，斯诺如约来到成都市农村信用合作社木兰分社，据斯诺透露，美国财政部特别关心中国银行业的开放、运营、信贷情况。

　　“多面”财长

　　回顾2003年初斯诺履新时，用“临危受命”来描述斯诺，不算过分。小布什上台时，美国结束了辉煌的十年经济增长，又逢9·11事件，使得美国2001年经济增长率仅为1.1%，是1991年以来的最低；而当时的失业率达6%，创9年新高。刚刚入主白宫的新总统焦头烂额，经济问题事关国计民生，更关乎连任成败，因此小布什急需经济干将。2002年底，小布什提名斯诺担任财政部长，并对斯诺寄予厚望。小布什称赞斯诺“是个出色的商界领袖，是经济政策专家，又曾是学者和公务员。斯诺会成为重要的经济顾问，成为政府的重要政策提倡者。”

　　在总统的垂青之下，这位美国东部最大铁路网的管理者和4.1万名员工的老板，欣然接受邀请。他在布什面前回忆道：“25年前，在我离开政府时，我就希望有一天能返回政府。您给了我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我愿意竭尽所能为国效劳。”原来，25年前，斯诺是福特政府时期的交通部副部长，后来加入切西铁路公司（CSX），将该集团打造成美国东部规模最大的铁路营运商。白宫官员曾透露，斯诺具有前财长奥尼尔所不具备的才能———成功向国会兜售布什的各种政策。

　　斯诺任期的头两年可谓如履薄冰。布什向人们描绘：“一部分美国人在期待减少失业，许多美国人的收入在扣税后所剩无几。债务的负担让一些美国人无法为晚年存款……”于是，政府大幅减税，财政支出却节节攀升。一增一减，刺激了经济，却让斯诺无计可施，饱受责难。在斯诺的任期内，美国的财政收支由2000亿美元盈余转为4000亿美元逆差。除了财政赤字，美国的国际贸易也出现了庞大的赤字。为了解决赤字和失业，斯诺放任美元贬值。弱美元不仅让外贸进口变得昂贵，还能让美国的商品更具吸引力。企业的出口增加，就会增加雇工，失业人口就得以减少。

　　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反差：虽然斯诺反复强调美国需要强势美元，但实际上近年来美元每况愈下。据国际经济学院院长佛瑞德·伯格斯坦估计，美元每贬值1%，将减少100亿美元贸易逆差，贬值10%意味着能增加上千亿美元的出口，以及增加上百万个新岗位。

　　2004年底，盛传斯诺将离开内阁，然而斯诺却“意外”连任财长。今年六月，在美国国会要求人民币升值的声浪甚嚣尘上时，斯诺与格林斯潘共同出席参议院财政委员会，联手封杀议员提案。斯诺说，关上贸易大门、干涉贸易和实行保护主义都是错误的。斯诺警告国会：向中国施压将产生反作用。

　　8天4省市之旅，斯诺的行程安排十分紧凑。看他那绅士派头与爽朗笑容，颇有“乐不思蜀”的味道。不过，斯诺用不着担心美国人会忘记他，因为美元上有他的笔迹：每一张2003版2美元纸币的正面、杰弗逊画像的右侧，都印制着John·W·Snow（约翰·斯诺）的亲笔签名。

　　孟群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