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坝村的无字碑

　　周末漫笔

　　鄢烈山

　　嘉陵江边的中坝村早先是四川省蓬安县有名的富村、“红旗村”；到了上世纪90年代，由于村干部带头赌博、贷款赌博，加上饮水污染，变成了“金花支部麻将村”、穷村、“

病村”。1995年养猪致富的阙定明游说村干部集资2万多元安装了自来水管。阙对账目质疑，村干部对他拍桌子，他一气之下出钱雇人挖开埋好的水管重新丈量称重，收集到干部私吞集资款的证据，由此“引爆”村里长期积累的问题。县里先后派了三个工作组来调查处理。第一个工作组调查确认阙定明所提供的证据基本属实，但村干部们却拒绝退款，阙便邀约被激怒的村民到省城上访；第二个工作组来村查账，结果仍是不了了之，失望的村民以拒交任何税费的方式表示反抗；1997年，县里派了20多人的工作组进村强行清收群众拖欠的税费，政府与村民的矛盾和对抗白热化。“被愤怒冲昏了脑壳的阙定明聚众围攻乡政府，砸了农经站，打伤了乡干部”，被判了4年徒刑。宣判那天，几百名群众在宣判场所——县电影院静坐，阙定明从此成了中坝村乃至四乡八村农民心目中的“英雄”。当他4年刑满归来，许多村民敲锣打鼓，迎出数里之外；半年之后，中坝村群众要推举他当县人大代表。(见10月24日《新华每日电讯》)

　　新来不久的县委书记刘中伯决定到中坝村去看个究竟，他拒绝在警察保护下去见“刁民”，只带着该乡的书记乡长同行。村民先是不搭理，后是指着乡党委书记的鼻子，“控诉”干部下乡只知道“催粮催款，刮宫引产”，“哪个管我们死活，只晓得吃吃喝喝……村账这么多年就没公开过。”村民说:“我们为啥子要选阙定明当代表？只要干部有人像他那样为我们说话，老子就选他。”刘书记听得“汗流浃背”。

　　接下来，便是县委书记八进中坝村，认定中坝村的领导班子烂了，必须重建；县委决定派组织部副部长冯抗到中坝村当全职的村支书。冯抗不辱使命，真心诚意为群众谋利益，赢得了民心。中坝村变得秩序井然、生机勃勃。去年5月，冯抗被借调到省委组织部工作，全体村民鼓乐喧天、鞭炮动地为他送行，甚至要将他披红送到县城“打马游街”。当年声称不惜“拉上吃皇粮国税的人一起去”阴曹地府上访的阙定明，如今成了全村的“致富带头人”，集资立碑纪念中坝村之变。县领导认为碑文为县委干部歌功颂德不好，要大家推倒；双方妥协，便出现了这块21世纪的“无字碑”。

　　刘中伯书记是这样解读中坝村“无字碑”的，他对记者说:这是一块警示碑，背后的故事告诉我们，脱离群众有多么危险！“我们要用一生去写群众心碑上的碑文”。县委组织部部长魏宏说:“阙定明现象表明，‘你不代表群众利益，群众就会自己寻找代表”。

　　从逻辑上不难推知，这句话有以下五层涵义:其一，群众有他们的利益，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利益群体；其二，他们并非浑浑噩噩的群氓，他们能体认自己的利益所在；其三，他们需要有人表达和维护自己的利益；其四，是否代表了他们的利益，不由谁的自我表白作数，群众能辨别真伪；其五，如果他们发现你并不代表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抛弃你，去寻找自己的利益代表。刘中伯在县里会上说:“只有落后的干部，没有落后的群众。”这句我们这代人耳熟能详的话，其实就是基于以上判断的。

　　如今有些地方官民关系、干群关系紧张，甚至发生群体性冲突，这是一个不能不正视的严峻现实。其缘由自然各不相同。大体说来，不外以下几种:有些贪官污吏“主义口号”不离口，实际上只代表他们自己或小圈子的利益，这些人是蠹国害民的蛀虫；有些红黑难分的邪恶分子，滥用权力，肆无忌惮，连伪装都懒得披了，赤裸裸地欺良压善，称霸一方，为害一方，搞得民怨沸腾；有些干部自以为代表了群众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以“铁腕能人”自居，动辄搞强迫命令。殊不知，即使你真正代表了群众利益，也应宣传群众、动员群众，组织群众，才能上下一心，同心同德，而不能霸王硬上弓，引发官民对立与社会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