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延边中毒事件的三重因素

　　5天内，16人死亡，291人入院治疗。这个春天，一氧化碳带给延边朝鲜族自治州人的是一场悲痛的灾难。按照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政府官员的说法，每年都有人一氧化碳中毒，但都是零散的，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大规模集中爆发。

　　延边的冬天寒冷漫长，当地城乡结合部人多数住平房、烧火炕。然而，延边的盆地地形(周边高，中间低，风力不畅)，2月13日突然变暖的天气、突至的低气压，这一切综合在一

起，使棚户区烧火炕成为了一场灾难。

　　只要烧火炕，如果不备加注意，中毒事件就很难避免。对棚户区的居民来说，靠自己的力量很难改变传统的生活习惯和目前的生活方式。一个利好消息是，延边州政府决定今年改造延吉市40万平方米和敦化市20万平方米棚户区。同时加大州内其他县市的棚户区改造力度，从根本上减少居民自行取暖的比例。或许这样可以从源头上控制一氧化碳中毒事件。

　　记者◎王家耀

　　肆虐的一氧化碳:平房住户的噩梦

　　2月18日下午15点，延边大学附属医院，吴薇薇躺在住院部二楼的病床上输液。前一天，她和丈夫刚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26岁的吴薇薇是这次延边朝鲜族自治州一氧化碳中毒患者中的一员。截止到2月18日上午(2月13日起)，整个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共有16人死于一氧化碳中毒，291人在医院接受治疗。

　　病房里暖气很足，吴薇薇面色红润，她说还是觉得头有些晕，浑身无力。旁边陪床的母亲说，“当然了，都口吐白沫了，哪那么容易就好了？恐怕还要在医院呆好多天”。吴薇薇想了一会儿，回忆出事当晚的情景，还是特别模糊，“反正我醒来时候就在医院了，医生说是一氧化碳中毒”。对入院的时间，吴薇薇只能记得是元宵节后的两三天，还是母亲提醒是2月14日。

　　顺着这个时间，吴薇薇才开始对当天发生的事情有了记忆。吴薇薇家住敦化市(延边下属一个县级市)，2月13日上午，她和丈夫到延吉(延边自治州首府)，看望丈夫的叔叔。当天由于到叔叔家串门的人太多，住不下，于是临时租了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平房。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房内温度很低，吴薇薇和丈夫从中午12点左右就开始烧火炕，当天下午很罕见下起了小雨，天气暖和了很多。到晚上19点钟，吴薇薇压煤，封掉炉子，随后睡觉了。凌晨两点左右，吴薇薇起床上厕所，回来觉得特别难受，浑身很重，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她推醒丈夫，丈夫问怎么了，她没来得及回答，就摔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觉。吴薇薇的母亲补充说，吴薇薇摔倒后，她丈夫也晕了过去。母亲连说幸运，14日早上8点，叔叔来喊两人吃早饭，发现两人昏迷不醒，迅速送到延边大学附属医院。前两天两人就花了两万多元——抢救费用加重症监护室的费用。

　　吴薇薇隔壁病房的出租车司机老金，夫妻两人全部一氧化碳中毒。老金的妻子2月14日凌晨零点上班，前一天他们烧炕到下午17点，停火，随后18点多就睡了。多亏了闹钟，老金的妻子定好了零点的闹钟，零点被闹钟吵醒后，觉得特别难受，头疼、胸闷，于是喊醒了老金，老金的状态和妻子差不多。两人推开房门，风一吹，老金清醒了很多，叫醒了邻居，随后被送到医院。

　　老金租住的房子在延吉东部城乡结合部的东新村，狭小的平房不足20平方米，推开门就是炕。炕占了一半的面积，火炕前方是一个小炉子，炉膛在火炕下方，炕上放着一个小饭桌。下午17点，正是准备晚饭的时间，村里家家户户平房上方的烟囱里都冒出浓烟，从远处看，整个村子浓烟滚滚。老金的母亲说，这还是好的。2月13日下午，十几米外根本都看不清楚人，全都是烟。“多少年了，都是这个样子，家家户户都烧火炕啊。”老金戏称，“跳舞都在火炕上呢，延吉的冬天春天特别冷，再说朝鲜族人也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习惯。”

　　其实，不只是朝鲜族人，很多汉族人来延吉打工，租住在平房中，也是烧火炕。延边大学地理系党总支书记金石柱这样向记者解释，由于懂朝鲜语，很多朝鲜族人都到韩国打工去了，虽然干着脏累差的活，收入还不错。至于延吉的脏累差活，大部分都是外地人干，比如修鞋、建筑、清洁等等。但这些汉族人明显没有朝鲜族人了解火炕，烧炕技术也差，所以更容易出事。延边州政府统计的死亡名单证实了金石柱的说法，在死亡的16人中，大部分是外来打工者和自谋职业者，其中7人死于租住处。

　　老金说，每年村里都有人一氧化碳中毒，大家早都习惯了，就像头疼感冒;也有人中毒死亡，但很少。总不能因为概率很小的事件，就废止了多年的生活习惯。再说了，不烧火炕，我们冬天怎么办？个体的村民是没有办法改变传统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的。

　　平房火炕、盆地、低气压的综合效应？

　　在延边州政府《关于处置“2·13”散发性一氧化碳中毒事件工作情况的通报》中，这样描述此次事件:2月13日，由于天气异常转暖，气压偏低，形成230米厚的逆温层，这样空气流通不畅，导致了延边延吉、龙井、图们、和龙、汪清、安图6个县市出现大面积一氧化碳中毒事件。从2月13日下午17点起，到各级医院陆续就诊的有轻重不同一氧化碳中毒反应的患者277人，到2月18日上午，共有16人死亡，291人入院治疗。

　　延边州气象局局长邹吉存介绍说，上述6个县市是盆地地形，盆地地形的特点就容易导致低气压、无风的天气，尤其在冬季这种情况经常出现。这些年来，因此每年都有因煤烟中毒死亡的居民。这次大面积中毒事件，多发生在小盆地居住密集区，人员集中，加上没有风，烧火时候，烟出不去，容易往回倒烟。有些住户，灶里有余火没有燃尽，致使一氧化碳溢出，最终造成中毒。

　　中毒患者最多的延吉市坐落在低山和岗陵环抱的河谷盆地，北面是哈尔巴岭支岭的低山，最高海拔约1000米;中部是平均海拔仅170米左右的河谷平地，南部是东西走向的岗陵区。而敦化和珲春两市则没有出现中毒事件，主要因为这两个地方面积比较大，地形比较开阔，不是盆地地形，所以没有受到低气压天气影响。

　　在吴薇薇和老金的印象里，2月13日这天，延边不但气压低，感觉到憋闷，而且还下了一场雨，往年这个季节，当地应该是下雪的。延边州气象局局长邹吉存说，低气压无风的天气从2月15日，天气转晴之后就没有了。

　　天气被认为是此次中毒事件的罪魁祸首，然而中央气象台的专家对此提出不同意见。中央气象台总工程师乔林认为，从今年元月1日到2月14日，这种低气压的天气在延边出现过很多次，甚至有些天气条件下，就是混合层的高度更低的情况也出现过，但是并没有出现类似这次2月12日到14日突发性的公共事件。

　　2005年气象局做了一个统计，其中有100多次符合这样一个气象条件。所以，从目前情况分析看，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一次突发公共事件与气象有直接联系。

　　乔林分析说，东北地区经常有低气压的活动，所以这种天气经常出现。实际上在1月的12日到14日，延吉的风更小，但并没有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假设在室外风速比较大的情况下，如果在室内把窗户密闭，烟道不能很顺畅排烟，那么也有可能造成一氧化碳浓度过高。不管外界空气怎样，室内空气的封闭是一个决定性的因素。更多的可能则还是跟居民的居住环境或生活习惯有关。乔林表示，2月14日在安徽合肥也有80多人出现煤气中毒，当时安徽的状况，要比延边的气压高。不同气象条件下，还是出现了中毒事件。

　　中国室内环境检测委员会主任宋广生解释说，每年冬春交替时期往往是一氧化碳中毒的高发期。由于我国冬春风天减少，大气扩散能力弱，早晚温差大，降雨、降雪和气温回升使气压偏低，容易导致一些使用煤炉取暖、做饭的家庭和使用燃气热水器、取暖器的家庭，出现煤烟和燃气热水器废气排放不畅甚至倒灌现象。

　　事发后，气象部门备受市民指责，既然多次出现低气压的天气，为什么不设立预警机制？宋广生也指出:目前气象部门急需发布冬春一氧化碳污染气象警报，建立室内通风指数预报体系。群体性中毒事件后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延边州副州长金基浩要求当地气象部门要对天气变化做好预警，根据历年气象对比，比较气压的变化程度，进行预警分级，出现情况，及时汇报。同时环保部门要搞好一氧化碳检测，宣传部门牵头，同卫生、气象、环保等部门编写科普文章和小册子，通过媒体广泛宣传防范知识。

　　改造火炉VS改造棚户区

　　有火炕专家之称的吉林炭素厂工人刘金海则认为，延边的火炕存在很大弊端，必须彻底改造，不然，还会出事故。61岁的刘金海在吉林炭素厂做炉工，由于工作需要，刘金海非常关注热力学。

　　说起火炕，刘金海头头是道。1978年，刘金海的当车间主任的弟弟新婚不久，夫妻俩因一氧化碳中毒同时死在火炕上。从那年始，刘金海就开始研究火炕，现在他熟悉国内各地区形形色色的火炕。刘金海解释说，延边州由于特殊的民俗，火炕搭建习惯和汉族不一样。延边的火炕都是与地面持平的，灶膛也是在地下挖出来，火炕面积比其他地区的面积都大。由于一氧化碳比空气轻，为了保证大面积的火炕供暖，炕道必然曲折，这样就产生了三个问题:一是冬季烧炕的时候空气气压低，容易产生一氧化碳;二是炕道曲折，不利于空气畅通，容易产生一氧化碳;三是火炕面积大，需要的燃料多，炕道内堆积的焦油和灶灰也多，容易堵塞通道，产生一氧化碳。

　　刘金海提出了改进意见:在原有火炕的正常灶膛通道外，再建一个预热火道，也就是在离烟囱最近的地方单修一条火道。每次烧炕时候，先烧预热火道，由于预热火道经过直线炕道再通过烟囱排烟，肯定比较好烧。待预热火道烧热炕道后，炕道内的“抽力”加大，这时候用“插关”把预热火道关死，再烧正常的灶膛，就不会产生冒烟和“不好烧”的问题。

　　即使改造了火炕，加强了宣传，设立了预警机制，也只能做到最大限度去预防，面对一氧化碳，人类仍然是被动的。延边州一位政府官员坦承，从根子上说，还是要消除煤烟中毒的前提——烧煤，这样才是治本之道。怎么做？把平房改成楼房，家家不用烧火，用煤气做饭，有暖气取暖，问题也就从根本上解决了。

　　延边州建设局统计资料显示，目前延边州8个县(市)现有棚户区总面积近1000万平方米，涉及人口65.3万人。延边州的这些棚户区的房屋多是上世纪80年代左右建造的平房，没有下水道、没有煤气管道，更没有供热管道，道路不通，交通不便，很多已经成为了旧房、危房、破房。改造棚户区，不仅解决烧火炕的问题，也是推进城市建设的重要一步。为此，从2006年始，延边州计划利用3年时间首先改造延吉、敦化两市的棚户区。集体中毒事件后，延边州政府官员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今年改造延吉市40万平方米和敦化市20万平方米棚户区，同时加大州内其他县市的棚户区改造力度，从根本上减少居民自行取暖的比例。

　　改造棚户区自然可以治本，但延边州建设局副局长费立发介绍说，动迁难是延边州棚户区拆迁可能遭遇到的一个很大难题。同时，地方财政资金的匹配以及相应的物业管理都将是影响棚户区改造的现实难题。或许，刘金海的火炕改造建议，只需投入较小的成本，能够解决燃眉之急。-(感谢《新文化报》记者杨威对本文提供的大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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