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投奔

　　一年一度投奔家乡，成了中国人最盛大的“信仰”；而家乡正满怀希望地投奔大城市的发展逻辑。人们投奔前途远大的城市，而城市本身的前程尚不确定。

　　文/何树青

　　城市一点也不好玩，如果不是贪它的新鲜和故事。当然，多多少少，有一些未卜的

前程值得我们投奔，正如未卜的城市本身。

　　投奔故乡

　　2006年1月28日，城市的本质变了——这一天是除夕，工作的城市变成了坟墓，滞留者坐立不安；自己的家乡变成了麦加，多远多难买票都得回去，年夜饭就是deadline。

　　年前三天，在广州的公交车上，一个手提公文包的人在打手机说：“如果第一方案不行就走第二方案，第二方案不行就走第三方案，第三方案不行就走第四方案，第四方案不行就让人直接送我们上车。”在深圳，铁路公安处与“北方局”民警首次秘密成立的“打炒特攻队”一下捣毁了33个炒票窝点。

　　一年一度投奔家乡，成了中国人最盛大的“信仰”，无论是CEO还是工资被拖欠了的民工，无论能利用资源搞到票还是要依赖黄牛党，只要不是必须恪职在春节期间值班工作，就要回家。

　　20亿人次的人流量，走在回乡与返程路上。5年之内春运期间都将仍然“一票难求”，

　　回到家了，朋友、同事、同学和生意伙伴的联系并未中断，短信是最流行的拜年方式。2006年春节期间，广东移动、广东联通及广东电信

　　投奔大城市发展逻辑

　　米斯特拉尔说：风俗和灶神都留在了家乡。家乡是乡村和小城市的人，在历经一线城市的阅历之后，大多对自己的家乡心怀不满，这一点在《新周刊》的历期《内心城市问卷》中屡屡被印证。在城市化进程和区域经济竞争的当口，每一个乡村和小城市都想改变，都在投奔大城市的发展逻辑。而不满的理由不是因为改变，而是在看到变好之前，已经变得更坏。

　　1月31日，江西省新干县在县委综合行政大楼三楼召开了本县“在外知名人士新春座谈会”。座中的“县级”知名人士以在北京、广东和浙江工作的居多，他们代表着6万在外工作的本县人。县委书记刘贤清在总结发言中说到三件事：新干县要在3年内实现县财政收入翻一番；为了建成江西的第二个临川(教育强县)，新干中学正在迁址新建；县城面积在5年内要扩大一倍。

　　对于这个拥有30万人口、财政收入2亿元、年增长从未超过5000万元的农业县来说，达到邻近的樟树市的水平，是全县人以前没有奢望过的。县里专门开了千人大会来为干部动员鼓劲。花费近亿元的新干中学建设资金在一线城市来说是小菜一碟，对县里来说却是史上最大的一笔公共投资。资金从何而来？虽然在2005年也发起了“全民创业”运动，但新干县的发展也有着整个中国中部经济的软肋，即民营企业发展不足，为财政造血功能不够。县里先与所属的吉安市某公司签下借款协议，然后用12年半的时间来还，还钱主要依靠校方收费和县里逐年投资。而扩城，这更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最典型的发展逻辑。为此，县委县政府也计划搬到新区，现在所属地块也将在未来拍卖出去。

　　县委县政府的几项决策看似乐观，都是基于发展的“民心工程”，不是只图虚名的“政绩工程”；但最不乐观的一点是，从官员到百姓、从公务员到农民，县里几乎每个家庭都把子女考上大学并在外工作视为最大的成功(唯一的例外可能是家长有能力为子女在本县找到体面而舒适的工作)。在未来发展中，县里没有足够多的优质新鲜血液可供使用，大城市对这个县来说扮演着人才掠夺者和教育收割机的角色。因为属吉安市管辖，所以县城也称市区，但一个城市所具有的自信和内在向心力在这里并不能找到。还有知情人士说，县里也默许引进一些污染大的外来企业投资，因为能带来税利和就业机会。

　　现时，对新干人而言，那个在地区都算体面的宝塔山广场就是他们的城市中心。在此放电影、搞文艺演出、举行健身舞蹈培训、书画摄影剪纸艺术作品展和音乐晚会，就构成了7万新干县城常住人口的城市秀。虽然本地工资水平不高，但消费指数不低，民用罐装液化气的价格甚至与一线城市看齐了。

　　在中国城市食物链中，不少西部和中部省份的县市和乡村的发展，虽然投奔的是东部大城市的发展逻辑，也得到了一些产业和投资的梯度转移，但难免要付出人力、资源、环境、传统丧失、面目全非等不同层面的高昂代价。

　　这基本上不是钱的问题——中国城市建设资金每年投入约4000亿到5000亿元，据建设部城市建设司分析，资金的增长主要靠土地出让转让金和国内贷款。而这两项的增长空间有限，政府投资项目拖欠工程款现象时有发生。当然资金也可以通过市政公用事业市场化和发行市政债券来解决。关键的问题是，当我们满怀感情从大城市投奔家乡时，家乡正满怀希望地向大城市跑来。是啊，发展是硬道理。是啊，我们只不过是一年回那么一次两次。

　　记忆是美好的，而贫困的家乡要变得富有，就不可能替我们把记忆中的事物一一保全，包括风俗和灶神。

　　投奔城市

　　从故乡返回工作地是另一个巨大考验，依然是搞票难。2月6日，在T171次开往广州东的列车上，铁路警察拿着喇叭温和地宣布：“各位旅客请注意，你们谁买到的是黄牛票、高价票，欢迎举报”。据说南昌的黄牛党中，收入高的一年能赚200万。

　　在空中和公路上，和铁轨上的上万辆列车一样，千军万马投奔大城市。中国广播网报道称，2月9日，全国道路客运量5222万人次，比去年同期增长242万人次，客流以外出务工的民工、返校学生为主。长途客流主要从四川、湖南、河南、湖北、江西、安徽等省市向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地区的中心城市流动。 　

　　其中的一个变化是近两年广受关注的民工流向及民工荒问题：珠三角吃紧，长三角紧吃。2004年四川省新增加的80万外出民工中，流向广东的仅有5万人。四川输入珠三角的民工数量每年下降5%左右。2006年2月8日，新华网采访四川劳务部门称，今年的劳务输出目的地中，长三角已超过珠三角，而从四川输入珠三角的民工也将会止跌回升。

　　民工投奔城市的流向反映了两个指标：收入水准；劳动保障体系及市民待遇。就前者而言，“珠三角民工十年工资只增长68元”成为一种劣势的象征，不过如今为解决技工缺口，已有大幅改善——2006年春节刚过，深圳发放2万份“关爱地图”、广州印发20万张“春风卡”给外来工，并提供免费招聘会；就后者而言，长三角显然做得更好，江苏在民工云集的情况下能成为中国治安最好的省份便是证明。

　　河南省的经济总量稳居全国第5位，同时也是劳务输出大省，近年来也有渐趋长三角的趋势。春节之后3天内，关于河南人有三件新闻：一、河南人魏青刚、洪战辉获选中央电视台2005“感动中国”十大年度人物，前者是河南省信阳市前往山东省青岛市做装修工的青年农民；二、全国首例地域歧视案结案，深圳警方向起诉方的两位河南人任诚宇和李东照道歉，因为11个月前，深圳市公安局龙岗区分局龙新派出所在无任何证据前提下，在辖区大街上悬挂“坚决打击河南籍敲诈勒索团伙”和“凡举报河南籍团伙敲诈勒索犯罪、破获案件的，奖励500元”的横幅，被视为直接损害了所有河南籍中国公民和河南籍侨民的声誉和名誉，而在深圳市龙岗区居住的就有近万河南人；三、杭州19名开“红旗”出租车的河南籍“的哥”因对公司指定维修点不满，集体“出逃”回河南老家许昌市鄢陵县；杭州方面决定依法按合同办事，河南省劳动部门指出这种过激行为有损河南形象(据《新京报》报道)。——一个河南人在青岛跳海救人“感动中国”，两个河南人在河南为河南人的深圳名誉打抱不平，19个河南人在杭州对公司不满作出过激行为，这些都是个案，却不失为投奔城市之后“融入”过程的写照。

　　中科院发布的《中国现代化报告2006》称，中国应该从2010年起实施新型的城市化战略，基本任务是到2050年，城市化率提高至80%左右，从农村生活方式向现代城市生活方式转变，从城市生活方式向信息化、知识化、国际化生活方式转变，郊区人口占50%，中心城区人口占30%，农村和小城镇人口占20%。为此，在未来45年，将有5亿农民投奔城市(所有报道写的是“在未来5年”，照中国的流动人口近年来恒定在1.4亿人上下的国情而言，这不现实)。——这份报告的某些结论被评论为“乌托邦式的昏话”，但它提出的严格的限定前提被广泛忽视；照现在中国0.8%的年城市化率，2050年中国的城市化率达到80%左右是可能的。

　　投奔前程

　　人的前程经常被简化为“钱”程。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魏城注意到，2006年，“恭喜发财”这个词正在英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中国春节庆祝活动上流行，甚至取代了“春节快乐”。他真正想说的是：“一方面，你可以说，今天的中国人最热衷于赚钱、致富、发财；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说，目前是许多中国人对市场化改革方向最为怀疑的时期。”而在国内网络上，人们关注的是加剧的贫富两极分化将导致社会更加仇富。

　　我也收到来自乡村、县城、小城市、中等城市、大城市的朋友不约而同的“恭喜发财”的问候，我能感受到众人对财富的毫不掩饰的热望，但我认为“仇富”是一个虚词：与“仇富”相比，中国人的心态更看重手段(包括好工作好职业好面貌的机遇，包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和团结的品格，包括公平公正公开和竞争的原则，包括专业技能及才华，包括

　　城市本身也面临不一样的前程。

　　2005年，江苏苏州、浙江宁波、四川宜宾、广西钦州、辽宁庄河和福建安溪等6个县市的“十一五”规划，赶在国务院颁布“十一五”规划之前交了卷，因为它们是全国县市规划体制改革的试点县市。

　　2006年，三个城市区域凸显中国城市版图：浦东获批首个国家级综合配套改革试点，深圳是首个向国家发改委申请“国家综合改革试验区”的城市，天津滨海新区正在制定类似“国家综合改革试验区”的方案——它们担当体制改革的先行者，为改革探方向，为城市探前程，可能先受益，也可能先承忧。

　　更多的城市，在“比学赶超”中，取经，反思，规划，投奔规划中的前程。

　　点击此处进入《新周刊》论坛

　　相关专题：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