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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李斌打进台湾市场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3月21日10:23 南方人物周刊

  -李宗陶 发自上海

  李斌,1949年生。1967年插队北大荒。13年旅日旅美,现居上海,专业画家。

  挥之不去的符号纠结在记忆深处。

  天安门城楼,朱红。毛主席像,庄严。改造成公民的末代皇帝溥仪、灰色中山装的溥仪,提一顶灰帽,小步走来,面带微笑。这幅《换了人间》,占据了整整一面墙。

  背景不变,人物换成刘少奇,叫做《他默默地离去》;换成彭德怀,《舍得一身剐》;换成张志新,换成胡风……翻开相册,少年李斌手捧红宝书站在天安门广场,青涩、热烈。

  还有一幅《油灯的记忆》,画面上一个女知青正在洗发:深棕色背景,搪瓷脸盆,一盏暖暖的油灯——在北大荒,人们也叫它马灯。少女正取香皂,长发倾泻,丰腴的身子被油灯映成了暖暖的红色。画家陈丹青乍见这幅曾在中国当代油画展上亮相的同题变体画,第一反应便是:“哈,嘎性感!”这种体型在当年的北大荒极为普遍,李斌说,上海女知青一吃玉米面,都这样。

  鲜活的年轻的肉身置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大熔炉,“生为毛主席而战斗,死为毛主席而献身”的誓言发自真心;金训华“为抢救国家财产(几根木头)不惜交付生命”的壮举,鼓舞更多的知青扑向烈火与洪水,非死即伤。烈士诞生了。41团宣传科美术创作员李斌,因常画幻灯宣传英雄事迹,成为一条条鲜活生命最后的记录者。

  他们以为他们的死,重于泰山。

  另10幅《油灯的记忆》,荡漾在李斌的脑子里:石库门房子前,母亲边生煤炉边看信,旁边是北大荒草原的油灯,灯旁躺在羊皮大衣上的女儿酣睡在思乡的梦里;油灯下的知青批斗会,被斗的是刘少奇、邓小平、张志新;拖拉机后面云雨初霁的男女青年,男的正凑着油灯点烟,远景是东方红的天安门广场……

  李斌的妻子王亚卿也是从上海奔赴黑龙江建设兵团的知青,也画油画。她对当年的符号另有处理:油灯、假领头、小圆镜、旅行袋,棉大衣,不声不响攒了一大箱。

  最近,上海知青正在筹备一个艺术节,3月25日在上海演,8月到哈尔滨。记者翻了翻诗歌朗诵和大合唱的台词,怔住了,“啊啊,那是一代人对理想境界的不懈追求,那是一代人对进步事业的永不割舍”,多么遥远的激情!

  接受采访的几个小时里,李斌交替使用上海话、普通话、山东话、东北话以及少量英语,惟此段国语字正腔圆:“今天还有人思绪不断,理不清楚,不愿意否定当年激情的正当性,继续歌颂。不甘心啊,不肯正视啊。我们这些人是幸运者,于是感怀,于是浪漫,但对在这场运动中被蹂躏、被剥夺了受教育机会甚至献出了生命的那些人,那些自己的苦难又延续到下一代的同类,多不公平!我不喜欢他们说‘我们是特殊的一代,忘我的一代’。不能再将苦难神圣化了!对我们这代人,最狠的一刀是受教育的权利被活生生剥夺了,这一点,是怎么强调都不过分的。我们的理想主义曾经纯粹,终究被扭曲,它是非人性的。如果连这点反思的胆量和环境都没有……”

  这种反思的姿态,几乎贯穿了李斌夫妇“知青后”的整整28年。李斌后来的成名作——与刘宇廉、陈宜民合作的连环画《伤痕》(根据卢新华同名小说创作)、《枫》、《张志新》,都带有深刻的自省;在油画《舍得一身剐》的画面上,3位作者的形象也在其中,只因“我们也曾是红卫兵”。

  我是49年生的,18年上海,10年北大荒,13年旅日旅美,新千年回到故乡,正在浦东建studio。衣食无忧了,无非想做点真正喜欢的事,在我,就是画历史。

  我怎么会上山下乡的?我当时是上海《红卫战报》的编辑,我们这批人,老老冲动,老老革命的,英雄主义,就想,没赶上战争年代,但赶上一个大革命时代,荣幸。我坚决不想留城,就想到最最艰苦的地方去,最好没有电灯,北大荒是首选。因为画风景的人,都知道俄罗斯的白桦林,江南的小家败气,我是瞧不上的。

  1968年8月11日,我们首批第二拨知青离开上海,整个黑龙江兵团,30万人。我那时候没任何不开心,我忙得要死,因为身兼派驻黑龙江的记者,要发稿,拿一个Rolax120相机,还有那种充电的闪光灯,上蹿下跳,拍照,路上三天多,亢奋到极点。到了哈尔滨,我们建设中学的同学都争取去最偏远最穷的地方,说你会拍照,留在团部吧。我一听,马上把相机还给报社,硬要跟他们一道去。分在855农场(后称41团)第9队,位于密山的绕力河畔。坐热特车(一种带拖斗的拖拉机)爬上老黑背山时,颠得几乎要翻过来,感觉就要掉到悬崖底下去了,都不敢喊,怕人家笑我们胆小。

  到了生产队,有人来接我们,果然没有电灯,都提着油灯。刚到睡在马号里,所有对贫困对艰苦的渴望都实现了,自我表现的舞台纷纷搭就,很满足。但谁都没想过,建国都快20年了,怎么还有那么穷的地方?

  真正打击到我们激情的,是71年“9.13”事件。但天高皇帝远,传到我们那里已经是冬天了。平时连干部开会,总要开开黄腔打打闹闹,但那天开会,气氛很不对。旁边有人偷偷告诉我:“出事啦,林彪出逃啦,完啦。”晚上回到宿舍,大家都在被窝里了,伽三胡(沪语,指聊天)。我扯开嗓门:“你们都给我听着:林彪出逃摔死啦!”他们那种表情,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好像是那种老开心,又不敢开心的表情。“你这个反革命!”大家一拥而上,把我掀翻在坑上,打我。我知道是闹着玩的,是发泄。

  那么忠于毛主席的人,怎么会背叛他?我们这批左得出奇,左得干柴烈火的人,第一次怀疑了。

  紧接着,好多高干子弟返城了。因为林彪倒台,部队里好多人平反,子女的政治身份改变了,可以调回北京或接近北京的地方。这是政治特权的一次集中表现,对大家打击也很大。我们这些人,都是积极要求下乡的,追求的一直是“公平”,以为大家都像上战场的战士一样,没得选择。但现实却开始表现出“不公平”,所以心里马上凉了半截。

  正当的返城渠道很少,勾心斗角历历在目。指定工农兵学员最初出于劳动力的考量,腿脚不好的,体弱多病的,读清华去了,明知不是读书的料。共产主义道德暂搁一边,嫉妒、排挤、有你没我,人性的暗面昭然若揭。那些冠冕堂皇却能置人于死地的言语,从昔日高呼口号的唇齿间流淌出来。

  其次病退最普遍。于是喝开水混个高烧,舌头上绑根线悬着异物吞咽下去再照X光;北方汉子腰里别两把菜刀去体检,医生忙不迭说,“嗯,你有病,重病。说吧,啥病?”有女生委身关键人物,有男生送自制的“茅台”。关系开路,各显神通,王亚卿说,几个能读书的最终没能走成。

  1975年,王亚卿考取哈尔滨师范大学美术系,成了工农兵学员。1978年初,李斌作为美术人才获准调往黑龙江省文联。5个选调人才里还有杭州知青、后来的著名作家张抗抗。

  开始不放人,我天天中午到主任家骚扰他,晓得他要睡午觉。主任山东人,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我没办法,最后憋出句:“主任啊,如果今天调令是给你儿子的,你放不放他去?”主任瞅我一眼:“嗬,你小子还真会说,好吧,你走吧。”

  1978年7月,李斌与王亚卿聚首哈尔滨。省美术馆后面辟出10平米的三角形房间,两床被子合在一起,发些大白兔奶糖,就算成亲了。

  那一年,完成《伤痕》、《枫》之后,李斌和他的创作伙伴刘宇廉、陈宜民(加上沈嘉蔚,这4个会画画的知青被美术界称为“东北四人帮”)接到《连环画报》编辑部的约稿,要画连环画《张志新》,便从哈尔滨出发,前往辽宁盘锦监狱调查采访。

  当时的盘锦监狱,关押过张志新和其他犯人的那间牢房可以参观,还有专人接待。我记得房间不大,靠墙有一排炕,屋顶很高,仰起头才能看见一个小小的窗户,人在里面有种窒息感。但她后来被单独关押的小房间不让参观。

  管理员说,张志新确实在狱中被打,头发几乎被拔光。后来我们的画面上,线条粗乱错杂,她被一群犯人殴打,近景是牢门外,一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女警背着手,静静观望的背影。

  还有一个细节,张志新在狱中拿到离婚协议书的那天,哭了整整一夜。后来成了组画中的另一幅:戴着脚镣手铐、穿着囚服的张志新在落泪,背景是她的家庭照和生活照。

  我看见她最后穿的那件囚服,号码很大,像一件男人的衣服,领子、前胸洇湿一大片,全是血迹。还有行刑前的一张照片:她跪在地上,五花大绑,面容扭曲,脖子上挂着一块“现行反革命犯张志新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牌子。当时我飞快地用炭笔素描下来,她的喉管当时已经被割断,脸扭曲得根本没了人形。后来画的时候做了些处理,不像照片那么惨烈。

  “伤痕美术”继续前行。1980年前后,刘宇廉考进中央美院,李斌一年总要跑几趟北京看他,还有在上海就熟稔的好友陈丹青。1981年陈丹青出国前在李家住了一夜,李斌看见他晚上还在背单词。

  1982年,李斌也考上了中央美院油画进修班。两年苦读,夯实基本功。在北大荒,他只能趁演出队演员练功时速写穿衣服的人体,这时候终于可以对着裸体模特画了。那种老派的“先生”称谓,那种纯正规范的学统,润物细无声。再后来,就想着要出国见世面。

  接了一套一千多页的连环画《第三帝国的兴亡》,半年交稿,每天要画13张,画到夜里,线看上去都是两根头的。第二天早起又能看一根线了,接着再画。就这样挣了1万5千元,1987年3月先到日本过渡一下,1989年到了美国。

  刚到纽约时住在小意大利区附近,有天去朋友家,晚上回到住地附近,正好夜里12点。一片漆黑,就见前面5个不透明的黑影,心想坏了,黑人打劫。果然“唰”一下,其中一个亮出匕首来。我一看动作,还好,业余的。听朋友们关照,我老早就在袋里备了两张10美元。匕首到我肚子上,一张10块头已经递到他面前。当时真是慌了神,耳朵也听不见了,眼睛也看不出了,光冒金星。身上带了100多元,心想你们都拿去好了。还有个家伙,一只黑手摸到我裤兜里,摸得我又痒又怕,就差喊娘了。还好这时候旁边一幢House的灯亮了,5个人“唰”地消失。我站着不会动了,四肢不听指令,只好用手去扳自己的脚,还好,会动的。第二天,啥事也干不了,也不是难过,就是失魂落魄一整天。从那天起,我就下决心,以后买房子,一定要买在好地段。

  我太太刚来纽约时,我们有9个月分文不进,就靠积蓄。心里慌啊,天天看《天龙八部》录像带,我们俩管这叫“吸毒”。拮据时我也上街画过像,出国画画的差不多都画过,提心吊胆地怕警察抓,因为没有Licence。治安不好,我们画完回家,经过偏僻的地方,就挥舞着那张折叠椅,以示武功高强。但还是有个浙江美院来的画家,跟我肩并肩站街画过的,后来因为一点小纠纷在时代广场被黑人一枪打死。

  除去这些,其实老开心的,街上可以看到很多很漂亮的形象,白人或黑人,都是平时看不到的,15美元一张,蛮不错的营生。我有时候问自己,面子是什么?挣钱没什么可耻的,在国外,没钱就没有尊严。

  李斌后来在曼哈顿第三大道58街置了两处公寓。1992年,他跟画商合作,打进台湾市场。从孙中山、蒋纬国、宋美龄、连战夫妇,到王永庆、张仲谋,政界商界,各路名流,都是他的画中人。李斌觉得大量的肖像作业对他没坏处,手艺活儿,要的就是反复练习和那股子“巧”劲。他还有个原则,选哪张照片打样可以听客户的,但画要听他的,“否则最后那个名,我签是不签?”

  宋美龄是我画的第一张纪实性肖像。蒋纬国先生提供了一张她88岁的照片,我请人去圆山饭店12楼拍她常坐的那把椅子,画她的坐姿。在背景中融进了开罗会议丘吉尔、罗斯福、蒋介石和她本人的形象,还有1943年她在美国国会演讲的盛况。她看了很喜欢。

  《连氏三贤图》是把连战祖父连横、父亲连震东、他本人,三代人六十多岁光景的肖像合在一起,这三代人都得过蒋介石的嘉奖令或委任状。连战从来不在办公室挂自己的肖像,但这幅例外,挂在他的中央党部。 

  连战夫人连方瑀那张有1米6高、112公分宽,我是把唐代《簪花仕女图》的人物打散放在背景里。画好叫她女儿(在纽约念书)来看。她说,我妈的腰有那么粗吗?我心说,你妈的腰有那么细吗?后来还是依了她,好在我缩身不留痕。

  画像的其实都想往美里走,不管男女。我画过一个名人的妹妹,她说,李大师啊,你要把我画得漂亮点哦。我说,那得像您才行。她说,不像不要紧,漂亮顶要紧,我要让后代知道,他们有个漂亮的奶奶。

  以前我70%时间画肖像挣钱,30%画自己的题材,现在要倒过来了。

  陈丹青电话里告诉记者:“这不奇怪,我们都有双重人格,这两种人格同时工作。‘文革’时我们画毛主席,为了生存,也为了能够继续画画。知青的经历让我们承受力很强,后来遇到的一切会用知青的方式去处理。”初到纽约的日子里,他曾为画商拷贝圣像,结果被拒收,说“你是个好的艺术家,但不是好的拷贝画家”。他在捎回给大陆朋友的磁带里说,真想跑到中央公园哭一场。

  “我敬佩李斌、沈嘉蔚,他们没有放弃‘文革’创作美学: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带有强烈意识形态立场的。这不是坏的美学,只是被文革弄成‘伪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所有立场被指定了,根本背离了现实。许多人后来认识到这一点,就放弃了,但李斌没有,他将其演变为新语境下的批判现实主义。80年代以来,许多60、70年代的创作者试图追赶新时代,但他俩没有,因为我们是第一代觉醒叛逆的青年,我们在‘文革’想说的意思要到后来才能说出来,但那一代人的大多数不愿再这么说了。所以看起来我们立在原地,但那是我们一直珍藏记忆的缘故。”

  相关专题:中国知青沉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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