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上访大县变透明试点 通透式办公相互监督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张悦/河北成安报道

　　行政通透的力量日益彰显

　　“这种方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国务院纠风办副主任李中华如是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这话时，他正在河北省邯郸市成安县调研。

　　李中华所说的“这种方式”，指的是成安县实行的“通透式办公”。

　　这场始于2005年初的办公模式改变了“一个单位一套院，一个科室一间屋”的传统，把成安县1000多名公务员集中在两个综合办公大楼办公。来访者可以直接敲门进入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办公室。一般局委只有两个办公室，小间供局长(主任)办公，大间供副局长(副主任)在内的其他人员办公，官属混合，同室办公，人与人之间用矮屏分隔，除承重墙，墙与墙之间用玻璃隔开，相互监督。

　　仅去年一年，来成安参观考察“通透式办公”的外单位就达36批次。然而耐人寻味的是，大多数参观者都表示：成安的做法“无法学习，难以效仿”。事实是，迄今为止，得到多方正面评价的成安经验尚没有在全国任何一个地方开花结果。

　　尽管如此，推广成安经验的努力仍在继续。“3月24日全国行政权力公开透明运行大会与会人员到成安考察，国务委员兼国务院秘书长华建敏亲自带队。”成安县委书记王晓桦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中纪委也先后多次到成安调研，成安还因此成为全省推行行政权力公开透明运行试点县。他说，一个月前，他还作为全国县级单位的惟一代表参加了全国信访工作会议介绍成安经验。

　　曾是“上访大县”

　　成安曾是一个“上访大县”。

　　作为传统农业县，成安拥有481平方公里的面积，辖四镇五乡，人口36万。在邯郸，论矿产资源，它远不如其他几个县。过去很长一个时期，无论从人口还是经济规模来说，成安都是个不起眼的小县，惟一能在全国排得上号的也许是上访人数。

　　门难进、事难办、脸难看，官僚主义，权力暗箱操作等现象不同程度地存在，造成许多问题积压，矛盾激化，群众越级到省城甚至北京上访，使这个人口小县成为有名的上访大县。这是成安一段无法避讳的历史。

　　“通透式办公”之前，成安县委、县政府坐落在解放前老县衙的地方。更新换代的政权刮起一阵阵清风，旧时的“衙门作风”在抨击之中却“顽强”地再生起来。“几十亩地，数十个单位在里面办公，又分成十多个独院，青灰色的平房里是一扇扇半掩半关的门，半掩半关的门后是一张张半热半冷的脸。”邯郸籍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李春雷这样描述“通透式办公”前的政府面孔。

　　成安曾流传这样一个故事：2002年，一位南方客商来县政府办事，进了一个门又进一个，层层有门岗，人人需盘问。书记、县长在最里头的小院办公，客商开玩笑说，“见‘县太爷’真是比见皇帝还难啊！”

　　共产党的官员被比喻成了封建王朝的贵胄。对待来投资递财的客商尚且如此，遑论老百姓。“一个人民的政府，难道还怕人民吗？”换届后成为新一届成安县委书记的王晓桦决心改变这一弊病。

　　改变首先从传统办公方式开始。王晓桦把传统办公方式的弊端概括成五个字，即高、低、远、近、暗。

　　“高”：资源配置分散，运行成本高。由于各机关布局分散，独成体系，勤杂人员多，水、电、暖等固定资产重复配置，造成资源浪费。

　　“低”：相互封闭，工作效率低。群众办事，往往跑了东家跑西家，比跑马拉松还要累。一间间封闭的办公室就像一个个堡垒，工作人员关上门，在屋里睡觉、打扑克、上网玩游戏……

　　“远”：常出现推诿扯皮现象，久而久之，小问题拖成大问题，往往会致使群众由反映问题演变成上访告状，疏远了党群、干群关系。

　　“近”：助长了部门内小团体意识，造成小团体成员间的无原则亲近。

　　“暗”：缺乏监督，容易滋生暗箱操作、权钱交易等腐败行为。

　　“通透式办公”

　　“解决这些问题的‘药方’就是‘通透式办公’。”“主治大夫”王晓桦说。

　　2003年，成安县新一届县委、县政府上任，成安的工业化进程加速，各种社会问题也随之增多，旧式办公系统与软硬环境显得越来越不适应，盖新办公楼县财政又难以为继，怎么办？

　　利用不少客商想在城内开发商业区的心理，成安把位于县城繁华地段的14处办公旧址与开发商进行资产置换，在县城西侧另造新楼，并利用差价，新添办公设备。

　　当时，有人提出效仿外地一些机关在门口摆放一对威武的石狮子，王晓桦说：“这是典型的封建遗臭，是对纳税人的轻蔑。”结果，县政府大门两侧竖起了32块政务公开栏，清清楚楚标明了各种行政事务的办事程序。

　　令人震惊的是，成安县委、县政府领导的分管事务和本人的手机及办公电话、办公室门牌号等也一一在目。

　　国务院纠风办副主任李中华一行前来考察时，车并没有径直开进院内，而是停在门口。在政务公开栏前，李中华驻足细细观看。

　　大院门口设有两个保安，面对从身前走进大院衣着朴素农民模样的人，他们没有阻拦。一位前来考察的专家曾经观察到，这些保安的“主要”工作竟然是为这些进去的人指路，或者直接带进去，不由大为感叹。

　　评价成安的改革，邯郸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周文夫给《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算了两笔账：一、政治账，通透式办公密切党群干群关系，维护社会稳定促进发展；二是经济账，通过资产置换的方式，建立这种综合办公楼，实现集中办公，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办公室的使用效率。将原来一个单位一个院的方式集中到一栋楼内，政府不需要为建设办公楼而投资，没有加重县里财政负担，如果运作得好，还有节余。

　　办公楼设计阶段，王晓桦就明确提出：借鉴现代企业办公方式的优点，坚决破除传统行政机关“一个单位一套院，一个科室一间房”的封闭格局。

　　就这样，有了如今成安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和人武部在一个楼上办公，另一座楼上是县里的59个局委和12个服务中心。

　　一迈进成安县政府综合办公大楼，就看到大厅内放置的群众办事指示图和项目建设流程指示图，群众如需咨询，还有现代的触摸屏显示各类事项。

　　这里，每个部门都是开门办公，门口都贴着单位负责人的照片、职责以及联系方法。每个部门都设有群众接待室。

　　四楼的一站式服务大厅集中了14个职能部门，企业、商户所需办理的事宜在这里就可以一站解决。成安县规定，不管客商先到哪个“站口”，第一个接受咨询的办公人员有责任帮助办理好所有事项。

　　另一幢楼内，更有与众不同的情景，县委书记王晓桦的办公室就位于这座大楼一层，紧临传达室，门口张贴着他的照片、办公电话和手机号码。任何人无需预约，不必请示，敲门就可以进去。

　　接受《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采访时，王晓桦的手机不时响起，遇上老百姓，他会低语几句，告知自己什么时候在办公室，让他们可以在那个时间过来找。

　　王晓桦说，最近接待的老百姓少了，远不如刚开始公布自己手机号的时候。

　　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郑培信告诉记者，手机号刚公开时，县里每个局级干部一天接三四十个群众来电是常事。书记、县长也会被来办事的群众堵在办公室，现在这种现象已经没有了，因为各个局委领导谁都不好意思让群众因为自己分管的工作问题去麻烦县委书记。

　　王晓桦说，其实老百姓很通情达理，你越是不公开，他越是感到神秘，越是想方设法地找到你，如果你坦然面对，诚心诚意，不到万不得已，谁好意思来麻烦你呢？即便一时解决不了群众的问题，但群众的心暖了，问题自然得到很大化解，不会上升到更高层次的矛盾。

　　作家李春雷评论说，既然县委书记的门都可以随便进，看来这座楼没有什么不可以去的地方了。过去，反映问题的老百姓走进县委、政府大院，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满眼陌生，摸不到门道。现在，普通百姓可以自由进出了，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奋斗了这么多年，办公室越来越小”

　　以往习惯的工作方式要改变，通透式办公曾让许多人难以接受。有位副局长直言不讳：“奋斗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的办公室。可现在，和刚参加工作的同志一样，只有两三平方米的隔断，以前的努力等于白费了。”

　　县委办常务副主任阎志军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刚开始我们都挺不适应。让下属随时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感觉别扭。”阎志军的办公室两面墙都是“通透”的，起初有一种“两面夹击，腹背受敌”之感，于是他搞了一项“发明”：在玻璃上安了窗帘，这样他想看下属在干什么时，可以掀开窗帘，不想看时，就放下窗帘，下属却看不到他。这项“发明”一度就被大楼上许多局委领导效仿。 但后来，又是阎志军第一个拆下了窗帘，制度要他必须这样做。

　　“不但是形式上的创新，更重要的是制度上、理念上的创新：这样的模式打破了办公机关的神秘，密切了干群关系，是一种党政机关应该具备的执政理念。”李中华前来考察并给于肯定时，不适应的阵痛早已消失了。

　　发展计划局办公室主任陈艳洪告诉记者，原来上班的时候两三个人一间屋，喝点酒什么的就睡一觉，现在，人家来办事，你的态度，其他人也看得到。以前谁在谁不在很难看到，现在不用点名了，谁迟到谁早退，大家都看在眼里。

　　民政局办公室副主任张华平说，民政局一般是跟弱势群体面对面打交道的。在老办公地点的时候，一到三楼都有科室，业务跟业务都不通，平时通气也不够。伤残军人、五保老人、扶贫对象来办事，跑上跑下，非常不便，也不好协调。群众只知道找民政局，不知道找哪个科室。通透式办公以后，上了年纪的伤残军人找民政部门帮助，只需要来办公室就可以都完成了。简化了办公程序，方便了群众办事，特别是弱势群体。

　　“搬过来之后，各单位的弦都绷得比较紧，人人有事干，人人找事干。”张华平说。

　　县委办公室综合科王晋延说，以前都是一个科室一个办公室，总觉得别人不如自己的科室忙，心里不平衡。来了之后，在一个办公室里互相监督，才知道都是一样忙，对彼此的工作也增加了理解。

　　有人把成安的变革理解为“集中办公”，王晓桦对此解释说，集中办公只是形式，“透明办公”、“开门办公”、“下基层办公”才是实质，通透式办公是办公方式全方面的转变。

　　对“开门办公”四个字，政府法制办的陆毅刚的感受颇为深刻，“在老政府的时候，一人一个办公室，关着门就是自己的小世界。开门办公后，对待群众真是有了从粗暴到文明、从冷淡到热情的巨变。以前老政府如果出现被人围攻的情况，集体上访，不行就关门，现在还有谁敢关门。”

　　“我们也都是农民子弟啊，知道农民的疾苦，不能人浮于事，现在觉得自己真是在替农民办事，心里有一种成就感。”今非昔比，陆毅刚几多嘘唏。

　　“副产品”

　　“通透式办公”还带来了不少“副产品”，这些副产品不容小觑，它们意味着不少基层政府顽疾的消解。

　　从2005年初启用大楼集中办公，前8个月就省下了600万元的办公经费。旧式办公时，分14个独院，共占地400多亩，办公用房近50000平方米，而现在的办公场所只占地60亩，用房15000平方米。

　　文教体局局长张中兴告诉记者，县文教体委原来占地20多亩，办公房61间，雇了三名锅炉工、两名门卫和电工水暖工若干，仅工作经费每年都在30万元以上。现在勤杂人员全部辞退，办公用房大大减少，一年经费三万元就足够了。“相当于原来的十分之一。”他说，“原来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食堂，现在一个大食堂就够了。”

　　发展计划局办公室主任陈艳洪说，原来办公室三部电话，每部电话要三四百元话费，一个月要1000多块钱。现在整个办公室一部电话，一个月才五六百块钱。

　　据测算，实行通透式办公，59家单位水、电、暖、电话、安全、卫生等设施共享，每年可节约运行费用900多万元。

　　有人做过一个换算，如果全国所有县都实行成安的办法，那么一年可以节约的经费在1800亿元以上。同时，在耕地面积越来越少的国情下，如果政府部门都能集中办公，全国可以节约多少耕地！

　　王晓桦说，这样的换算过于简单，也未必可行，更关键的是这只是小账，而发展的“大账”是难以估量的。

　　2002年“客商见‘皇帝’的段子言犹在耳，如今已大不一样。现在，拨通成安任何一位领导的手机或者成安政府的任何一部办公电话，总能传来温暖的声音：投资到成安，一切都好办……

　　据统计，在成安的外地投资商对党政机关的满意率达到了96%。 正在成安投资的聚良环保设备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成安各部门集中到一栋楼里头办公，对我们客商都很热情，办事效率也高，我们只管开口说话，他们跑腿办事。我觉得“投资到成安，一切都好办”不是一句空话。

　　成安县提供了一个数据，全县财政收入三年时间翻了两番，去年至今，已有118个外资项目落户成安，总额超过40亿元。阳光政治给社会发展带来的巨大推动力量日益彰显。

　　中国基层政治改革的老大难——精简机构,裁减冗员,在成安也“无心插柳柳成荫”：新办公楼启用后，各单位根据定员配备办公设备，过去很多单位领导随意进人安排工作，现在就这么几个办公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个也不行。如此一来，也就杜绝了机关的臃肿。■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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