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记者手记：我无法阻止青年被杀死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记者沙阿澜(Shaalan Jubury)/巴格达报道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杜震翻译

　　伊拉克记者手记

　　我无法阻止青年被杀死，无法安慰受到惊吓的妇女。至于孩子们的未来，更是无人能够了解

　　当巴格达北部120公里萨拉赫丁省萨迈拉市的什叶派穆斯林圣地阿里·哈迪清真寺金顶被炸毁的消息传出后，伊拉克国内的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爆发了严重的信任危机。

　　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伊境内近100多座逊尼派清真寺遭到攻击，短短两天内就有100多人丧生。这时候，距离3月20日伊拉克战争爆发三周年只有一个来月。

　　3月11日，美国总统布什发表讲话说伊拉克“正在变得越来越好”。可是，就在伊战三周年前夕，旧的战争创伤还没有愈合，新的教派冲突的伤口也还依然在流血。仅3月14日一天，巴格达就至少发现85具被射杀和在爆炸中死亡的民众尸体。

　　内战似乎就要爆发了

　　在发生爆炸后的第二天下午，我在办公室里工作的时候，上述袭击行动在整个市区范围内达到了高潮。当时，我最真切的感受就是，这是我一生当中最黑暗最艰难的时刻，因为内战似乎就要爆发了，平民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杀戮，就连神圣的清真寺也在燃烧，而整个伊拉克当时似乎就快要被愤怒的火焰烧焦了。

　　我的家在离办公室很远的巴格达城外，当时我很清楚我的家人一定非常焦急地惦念着我的平安，我也无数次地试图拨通家中的电话，但已然中断的市区通讯系统像一个被无限展开的黑洞，横亘在焦虑的我和同样焦虑的亲人之间。

　　就在当晚的工作当中，我一边处理着稿件，一边心急如焚、肝肠寸断。直到半夜时分，完成了整整一天繁重工作的我，在黑暗中却久久无法入睡，又伤心，又害怕，我的祖国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里是人类最早学会书写和阅读的文明发祥之地——两河流域。这里诞生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法典，这里是被称作文明的摇篮的地方，如今，这里却变成了杀戮之地，兄弟手足相残，昔日的邻人成了如今的冤家，残杀的气氛弥漫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我的悲伤之情并没有随着城市通讯系统的逐步恢复而有任何减弱。因为在电话的那一端，我的朋友和警察局里的关系总是告诉我，某某地方又有清真寺受到攻击，某某地方又有无辜平民被杀死。我不禁向真主祈祷，保佑伊拉克和全体伊拉克人民吧！我当时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这个国家所有善良的人们正在卷入一场可怕的危机之中。

　　当天，艰难地挨过了这个长夜中漫长得像过了很多年一样的几个钟头之后，我依然难以沉沉睡去。在懵懂之中，头脑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想法，我能做些什么呢？我知道，虽然有宵禁，但武装分子还是会在夜幕下出现，他们像野兽一样追逐着自己的猎物，一个人、一座清真寺、一家人赖以生计的商铺，或者是庇护着一家老小的房屋，他们什么都不会放过的。

　　我不禁坐起身，无助地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步。我无法阻止青年被杀死，无法安慰受到惊吓的妇女。至于孩子们的未来，更是无人能够了解。

　　在危机发生的最初几天里，我始终惴惴不安，担心事态的发展会把仇恨的火焰扩散到整个伊拉克的大街小巷。等到公布的冲突死亡人数上升到200人，被摧毁或者受重创的清真寺达到了150座的时候，我更是伤心极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重新和家人联系上之后，希望才重新在我的心中升起。我和小女儿通了话，她叫宰伊奈塔，刚六岁半，她对我说：“爸爸我们都很好，我们一点儿也没有受到袭击，我要祈祷真主保佑你，以及所有伊拉克人。”

　　萨齐纳的恐怖一夜

　　我的朋友、伊拉克通讯社的女记者萨齐纳则向我描述了她度过的那一晚的恐怖情景：“我简直无法描述2月25日傍晚发生的事情，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可怕的夜晚，我的孩子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萨齐纳说，在那天晚上7点半左右，有消息传来说，所有拥有武器的居民都应当走上街头，一起保卫本街区的安全，因为她所在的街区是逊尼派聚居的地方，很可能会受到什叶派极端分子的武装袭击。

　　于是她们就忐忑不安地走上了街头，大家都遥相呼应地打听着情况。远处有人喊道：“快进去、进去、把门都关上，那些什叶派的人就要来了”，听说他们要么是从河边的城区来的，要么是从底格里斯河对岸那边过来的。

　　她和亲戚三家人的女眷和孩子都聚集在一起，惊恐地用耳朵追踪着屋外的枪声。渐渐地，枪声越来越接近了，在还没有完全被吓破胆之前，她赶紧同内政部取得了联系，想了解一下是什么人在进攻。

　　来自内政部的消息却很混乱。有人说，冲她们来的什叶派极端分子中，有“迈赫迪军”(伊拉克什叶派青年宗教领袖萨德尔的私人武装)成员，有人说那些人是外国武装渗透到伊拉克的武装分子，甚至还有人说，那些人是伊拉克军队的士兵。

　　最后，一名内政部官员冷冷地对她说，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们这里没有力量，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就挂掉了电话。萨齐纳说，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门外的持枪保卫社区的小伙子们在喊，就算来100万，我们也会干掉他们的！

　　萨齐纳再次拿起了电话，打给她在报社的朋友们，请求他们做些什么，来阻止这场流血相残。同事一边努力联系，一边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安慰她，乌云终将散去，和乌云一起散去的还有所有这个国家正在经历的乌七八糟的东西。

　　她随后又同一名新当选的逊尼派国会议员扎法尔博士联系，希望他能够提供一些帮助。议员说，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因为战斗也在他家不远的地方展开，“我会尽力做些什么的。”他说完挂上了电话。

　　很快，临近街区传来的消息证实，那里已经落入不知来自何方的暴徒之手，他们在疯狂地纵火，甚至连神圣的《古兰经》也不能从他们的手中幸免。

　　其间，她又给其他熟识的政治领袖打了电话，但也没有确切消息。过了一会儿，伊拉克通讯社的总编沙布阿维同她联系，他说，已经同国防部联系上了，正在采取措施。

　　在她面前，姐姐一岁半的小女儿正在惊恐地咿咿呀呀地说：“妈……妈……嘣……嘣”来形容时远时近的枪声。她13岁的儿子正倚在门口，端着猎枪，挂着子弹袋。萨齐纳问他在干什么，他说，我是男人，我要保护你们。

　　激烈的枪战一直持续到了午夜12点的时候，外面忽然安静下来，他们发现有三名为保卫家园而战的年轻人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后来，在前来增援的内务部队帮助下，战斗终于在第二天黎明之前彻底结束了，人们纷纷走出家门互相祝贺平安，并一起隆重安葬死去的人。

　　但是，一个多星期后，可怕的事情又开始了，街区又爆发了反什叶派的浪潮，到处都有要“什叶派滚出去”的传单……-

　　相关专题：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