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访谈：湖北汉川红头文件规定喝酒指标始末

　　央视《焦点访谈》2006年4月14日播出《红头文件做促销》，以下是节目实录：

　　演播室主持人 方静：

　　您好观众朋友，欢迎收看《焦点访谈》。

　　首先我们来关注一则反馈。4月12号《焦点访谈》播出的《男院长“住”进了女病房》，报道了安徽省蚌埠市传染病医院采用挂床住院的方式，违规套取医疗保险资金的问题。对此，卫生部高强部长立即要求安徽省卫生厅尽快核实，上报有关情况。

　　在记者采访中，蚌埠市卫生局和医保局已经组成联合调查组进驻传染病

　　我们来关注今天的焦点。各级政府发出的红头文件意味着权威和指令。

　　前不久，湖北省汉川市政府办公室就下发了一个红头文件，但是内容却是关于喝酒的，这让大家议论纷纷。原来这份红头文件规定了汉川市所属各地区，各单位公务接待用酒必须使用的品牌，以及必须完成的喝酒任务。这份红头文件事后虽然被废止，但是留给我们的思考却远远没有结束。

　　解说：

　　这是一张出自湖北省汉川市的团购小糊涂仙系列酒的统计表，这张表上的团购单位有市属各部门。表上标明了团购小糊涂酒的日期、规格、数量、金额，还有还款情况，那么这张表是怎么来的呢？原来今年3月16号，湖北省汉川市政府办公室发出了一份红头文件，《关于倡导公务接待使用“小糊涂仙(神)”系列酒》的通知，通知要求：各地、各单位在公务接待中要使用这种酒，而且还定出了目标，2006年要完成200万元的销售额。

　　郑翔 湖北省汉川市副市长：

　　我们发这个文件的时候，主旨是帮助企业促销一点，是一种倡导，不是强迫命令。

　　解说：

　　通知不止倡导各级领导干部在公务接待中带头和自觉使用小糊涂仙(神)系列酒，还规定了奖惩措施，完成任务将按销售额的10%予以奖励，对在公务接待中不按规定用酒，完不成年度使用和促销计划的地方和单位将予以通报批评。

　　童浩雄 湖北省汉川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

　　这也是一般性的工作要求，只不过是一种手段，使倡导收到一定的效果，不要说倡导了一场没有人听。

　　解说：

　　为了让这项工作落到实处，通知还规定：要建立各地、各单位使用和促销小糊涂仙(神)系列酒帐册档案，并定期将使用和促销情况报送市政府办公室。

　　刘智勇 湖北省汉川市韩集乡党委 副书记：

　　作为一项工作布置下来，肯定要朝那个方向去努力。

　　解说：

　　的确，作为红头文件下达的任务当然要认真完成，可能要喝完200多万元的酒，这让很多单位感到头疼。

　　尹国平 湖北省汉川市经济商务局副局长：

　　按照我们经济商务局的情况估计是完成不了的。

　　记者：

　　为什么呢？

　　尹国平：

　　因为我们去年一年的招待费才一万多块钱。

　　解说：

　　据了解，汉川市早就对各地、各单位公务接待费用的总额做了细致的规定。经济商务局接待费用核定是每年一万元，可红头文件下达喝酒的任务就达到了15000元，也就是说把全年的接待费都拿来喝酒也不够。

　　记者：

　　让你们每年花费25000元来喝小糊涂仙酒，你们觉得有没有压力？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孙开圣 湖北省汉川市公安局行政科科长：

　　我们难。

　　记者：

　　为什么呢？

　　孙开圣：

　　上级对我们公安机关有五条禁令，中午是绝对不准饮酒。

　　解说：

　　另据了解，小糊涂仙(神)系列酒在市场卖价最低的也要40多元一瓶，还有70元、80元，甚至上百元一瓶的，这种价格对于一些乡镇来说经济上难以承受。

　　刘智勇：

　　经济实力承受不了，因为我们很大一部分的接待是喝地产酒，三、四块钱一斤的。

　　解说：

　　喝不起，但还要完成任务，这的确让当地的干部们感到为难。可是汉川市政府办公室对这份红头文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解释。

　　童浩雄：

　　如果单一是喝酒这个任务，那就助长了大吃大喝，现在我们还有促销的任务。

　　记者：

　　促销就是他可以往外卖？

　　童浩雄：

　　对。我们要求部门和乡镇通过他自己的关系，自己的渠道去卖这个酒。转过头来说，如果我们纯粹限于公务接待用酒的话，我们也不能分这么大的量，我们没有那么糊涂。

　　解说：

　　原来这份文件不光要求干部们自己喝，喝不了的还要往外卖。于是，各单位纷纷自己想办法完成任务。

　　曾凡高 湖北省汉川市教育局秘书股副股长：

　　这个我们也是在教育系统内部也是采取一个倡议的，说我们汉川有这个酒，大家平时在公务接待过程中要用到酒的话，尽可能使用这个酒。

　　孙开圣：

　　假如要我们完成的话，我们会变通。

　　记者：

　　怎么个变通法？

　　孙开圣：

　　我们可以叫商店给我们代卖。只是现在我感觉到，某种意义上来讲叫摊派。

　　解说：

　　看来，这一纸红头文件不仅在倡导各地、各单位的领导干部们喝酒，而且还要去卖酒。政府的各职能部门成了企业的推销机构。

　　毛寿龙 中国人民大学行政管理学研究所所长：

　　我们的政府它是政府，也就是说它是公正、公平、公开的，是为了公共利益服务的。现在政府官员拿着国家的钱，政府部门拿着国家的钱，拿着纳税人的钱，最后成了一家企业的销售部门，政府官员成了它的销售员，那肯定就是说政府定位完全错误了。政府为企业服务的，不能以这种方式去服务。

　　解说：

　　那么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家企业让汉川市政府要下达这么大的气力，不惜成为企业的推销机构来为他服务呢？

　　据了解，位于汉川市的湖北云峰酒业公司是面对全国的小糊涂仙(神)酒的总代理机构，也是最早落户汉川的引进企业。

　　2005年，这家企业纳税超过了1300万元，位于汉川纳税大户第六位。而长期以来，这种酒在其它地区的销售额都比汉川高，在汉川的销售额很低，每年只有十多万。

　　雷述思 湖北云峰酒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通过企业联谊会的渠道也向政府提过一些要求，就是在平时的接待会议上面能不能够优先稍微考虑一下。

　　解说：

　　为了满足企业的要求，汉川市政府想方设法要倡导这种酒的消费，以前也多次有过口头要求，但是都没有收到理想的效果。因此，这回为了加大力度，他们采用红头文件为企业做促销，目的就是要使这种酒的销售额从每年的十几万元起码提高到200万元。

　　记者：

　　在这个文件的背后，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一种利益上的交易呢？

　　雷述思：

　　应该没有的，我们没有什么利益交易的。

　　童浩雄：

　　没有，要说有那就是企业为地方上做的税收贡献。

　　记者：

　　很多人确实很奇怪，你们政府怎么能够用红头文件的方式下这么大量，给他从20万提高到200万的销售额，到底你们会获得什么呢？

　　童浩雄：

　　我们就是获得一个政府为企业服务的良好的信誉。

　　记者：

　　那您觉得通过这种方式能不能树立起政府良好的信誉呢？

　　童浩雄：

　　现在看来，这种方式损害了我们的形象。

　　解说：

　　红头文件下发后，在当地老百姓中引起不小的反响。

　　湖北省汉川市市民1：

　　支持企业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强制性的这样做，下文件这样做，好像也不太合适。

　　湖北省汉川市市民2：

　　那不是荒唐吗？哪里有这样的事？

　　湖北省汉川市市民3：

　　办糊涂事，喝糊涂酒，也可以这样说。本来是一个好事，你不是办了糊涂事了，喝糊涂酒，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解说：

　　那么，像这样的糊涂事是不是汉川市政府办公室独创的呢？据办公室负责人介绍，他们是借鉴了烟草促销的办法。

　　童浩雄：

　　当时有一些联想，因为烟草专卖也有这种类似的一些促销、宣传、广告，有这样一些办法。

　　解说：

　　在汉川市纪检委，记者看到了一份有关烟草消费的红头文件。

　　这是汉川市上级政府孝感市2004年下发的《关于孝昌县人民政府倡导公务接待消费省产烟的情报通报》，这份文件要求：包括汉川在内的各地要借鉴孝昌县的做法，而孝昌县正是用红头文件的方式要求公务接待中一律使用省产烟，而且对于公务接待不使用省产烟，以及完不成省产烟销售任务的，要扣减其财政转移支付额度，情节严重的还要扣减其单位公用经费。

　　监察部门还要对全县公务接待用烟情况进行监督检查。从行为上来看，汉川市的红头文件明显参照了这份文件。

　　张汉乔 湖北省汉川市纪检委副书记：

　　烟是说有一定的指标。

　　记者：

　　这个指标由谁来完成呢？

　　张汉乔：

　　这个也是靠各个乡镇，各个部门。

　　毛寿龙：

　　这件事未必直接违背了《广告法》，未必直接违背《反不正当竞争法》，但它应该说违背了这两个法律的精神。我们公共的权力不能轻易介入到市场行为当中去，市场经济中的企业也不能轻易来动用国家权力，来为自己服务，否则我们强调政企分开，强调政府市场之间关系要规范，强调规范市场经济的秩序，这些工作可能都做不到。

　　解说：

　　4月6号，也就是红头文件出台20多天后，汉川市政府办公室又出台了新的红头文件。经研究决定，关于倡导公务接待使用小糊涂仙(神)系列酒的通知，从即日起废止执行。

　　演播室主持人：

　　以前《焦点访谈》曾报道过许多类似的现象，比如说动用行政权力让政府机构充当某个企业的推销员来推销香烟、啤酒等等，我们实在不愿意再报道类似的节目。但是这一次，汉川市政府以红头文件的形式为企业促销白酒却再次提醒我们，虽然改革进行到了今天，政企业分开早已成为政府转变职能的目标。但是今天找市场，还是找市长这个不言而喻的问题却仍然让一些政府机构和企业交错了答案。

　　真心希望市场经济的今天类似的错位和越位现象少发生或者不发生。

　　好，感谢您看期的《焦点访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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