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人在纽约

　　“中国人的美国观”是个被讨论过一千次的老话题：中国人的美国观，自1784年，有文献记载的第一个美国人到达中国广州起。

　　这一千零一次的讨论得到的，也无非是相同的结论：对中国人来说，“美国”是个含混着家园、民族、意识形态，含混着历史、现实，含混着丢失了的和正在寻找的价值观的大杂烩。还是让我们跳过这烦人的宏大叙事，从细部开始吧，从一个个体(北大“反美”女生

马楠)和一个小群体(福建长乐人)开始吧。

　　理性的增长和科技的进步，总会使一个更真实完整的美国、一个更真实完整的外部世界呈现在中国人面前，那时候，或许中国人已经没有了似是而非的束缚，可以自信而从容地说一声：你好，美国，更大的可能，是我们早已对这个老掉牙的话题失去了兴趣。在这之前，请原谅我们再絮叨这一回吧。

　　-钟岷源

　　世界第一强国“害怕”中国一个小小的县级市，听上去虽滑稽荒唐，却是事实：世界人民怕美国，美国人民怕长乐。

　　长乐隶属福州，迄今县史1378年，东濒东海，西临闽江，是国务院早期批准的沿海开放县市之一，总人口68万，海外侨胞30多万。

　　与长乐关系密切的纽约是美国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市区人口1850万，华人46万，并以福建人居多，而福建人中长乐人又占绝对多数。纽约市皇后区公共

　　长乐人在美国“人多势众”，加之天生敢闯敢拼有冒险精神，以及宗亲互助的“族性”，一直被视为美国华人中的异类。

　　到底，美国人民为什么怕长乐？

　　迁徙的“集体意志”

　　关于长乐多年来持续不断的“集体赴美”现象，记者曾讨教于暨南大学华人华侨研究所的周聿峨教授。

　　自古以来，福建沿海居民就有海外通商和出海谋生的传统，因为偏好航海和冒险，他们被称为“中国的犹太人”。

　　鸦片战争后，福州港作为5个通商口岸之一成为殖民国家的“自由贸易区”。到20世纪20年代，从福州发舶的航线已延伸到日本、朝鲜、海参崴、东南亚乃至澳大利亚。由于历史原因，目前世界各地都存在带有浓厚家乡色彩的福建籍移民链。这种移民链在今天的福建赴美者身上仍发挥着极大影响力。

　　近年来，在福建沿海地区，一个成功的赴美者在亲友、邻里间的示范效应是巨大的。其中，长乐人偷渡的方式到美国，经历重重磨难后，先有一批成功者，再一带十、十带百，成为闻名美国的“长乐帮”。这些成群抵达美国的同乡同宗之人，已经在美国形成了自己的“移民帮”，他们不仅互相帮助和扶持，更向还在国内的亲友招手，吸引更多的人出去。

　　在长乐，前些年赴美最为集中的金峰镇和漳港镇，沿途可见一幢幢的崭新洋房，其外观的豪华程度令人咋舌。据说，这些洋房大多是当地人偷渡异国的成果。

　　彼岸的“招手”和眼前的“成果”充满魔力。记者在长乐采访时，有村民介绍说，在他们村，“出去的男人占95%”。

　　在长乐，几乎所有的乡村，都留传这样的“理念”：“如果你没有勇气出国，别人就会看不起你；如果你不试一试，没有姑娘会喜欢你。” “男人就该冒险，只有最没本事的人才在家里受穷。”

　　就这样，长乐人张口闭口都是出国，有家人在美国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有关部门的资料显示，大批福建人赶赴美国始于1992年，次年，即有两万多福建人通过各种渠道偷渡美国，此后，屡禁不止。数年来几番打击后，现在的偷渡方式发生了变化，来自福建边防部门的信息说，近些年，偷渡者都是“合法出境，非法拐道”，他们通过“中转地”偷渡他国。不过，无论走的是哪条“路线”，在这些偷渡者中，以集体意志体现集体行动的长乐人仍占多数。这种族群式的迁徙，真让美国人有些头疼。

　　唐人街的最大族群

　　偷渡或者通过在美国的亲戚移民而来的长乐人，成功登陆后，集中流向纽约唐人街。

　　美国各大中城市华裔较集中的聚居地被称为“中国城”或“唐人街”，纽约曼哈顿区唐人街是全美最大的一个。

　　纽约最老最大的福建侨团“福建同乡会”主席陈清泉告知记者，现在全美国的福建移民有七八十万，在纽约的就有四五十万，比10年前至少翻了一番。福建移民的侨团也从当时的20多个增加到现在的100多个。

　　以前，纽约的唐人街以广东移民为主，如今福建移民已经超过广东移民，成为纽约最大的华裔移民群体，而他们中的最大族群即为长乐人。有这样一个说法：在纽约唐人街，只要你会讲长乐话，就不会饿死。不仅如此，纽约唐人街的东百老汇街已被称为“福州大街”。

　　唐人街成为长乐人在美国的创业之地。随着他们的涌入，唐人街规模不断扩大，各种行业红红火火，大到银行、旅馆、酒店、超市，小到卖熟食和电话卡的摊位。

　　开中餐馆是早期华人移民的重要谋生手段。而长乐人的到来，却让中餐馆发生了深刻变化。

　　初到美国时，这些移民客一般不会英文，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只能到早期华人移民的中餐馆里打工，因为在那里不会英文也能工作。虽然中餐馆工资不高，生活条件差强人意，但中餐馆的打工经历却为他们以后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中国人在国外最难改的是吃的习惯，长乐人便在“吃”上做起了文章。他们看准了华人市场，纷纷开办中餐外卖店。这种外卖店不需要专业厨师，一个人或者夫妻二人，雇几个帮手就能开张。如今，遍及纽约的5000多家中餐外卖店，90%是长乐人开的。

　　除了办中餐外卖店，福建新移民还把中国式的食品超市带到了纽约，并由此带动了相关的边缘行业，最典型的是长途汽车运输业，由于长乐移民的中餐外卖店在纽约越开越多，市场空间越来越小，因此他们瞄准了外州的市场。一些人也借机开办起了长途运输公司。

　　福建新移民逐渐在美国站住脚，收入稳定了，成家立业的也多起来，由此产生的婚庆市场也被长乐人看在眼里。他们很快在纽约办起了一家又一家的婚纱影楼。目前仅曼哈顿下城的老“唐人街”就有17家他们开的婚纱摄影店，而长乐人的婚纱摄影生意已经占到整个华人婚纱摄影业的70%。

　　唐人街成为他们的“创业天堂”。在此，他们也传承和保持浓郁的福建文化。

　　比如春节，当地的华人社团召集书法爱好者免费写对联，围观者和索联者甚众，家家户户贴对联、挂灯笼。到了晚上，社团又会举办焰火晚会，燃放鞭炮，观者数以万计，中国驻纽约总领事和纽约市的代表人士也会相继到场祝福。这时，警方还要将广场附近的街道封锁，禁止车辆通过，方便民众观赏和庆祝。

　　纽约唐人街这些年来的变化的确要归功于来自中国的新移民，尤其是大批到来的长乐人。

　　当然，唐人街上的长乐人亦有不务正业者，前些年，闻名远近的黑社会组织“福建青年帮”(简称“福青帮”)的成员多数即为长乐人。他们绑架、敲诈同伙，组织毒品、走私和偷渡等买卖。

　　美国人不得不承认，20多万生活和创业于唐人街的长乐移民，不仅改变了传统华人社区的生态，也在影响美国的社会秩序。

　　一呼百应的同宗力量

　　长乐人对“族里族亲”的热衷，美国人是雾里看花。

　　记者在福建边防总队谋职的一位警官朋友说了这么一件事：香港回归那年，储荣林(时任长乐市委书记)出访美国，纽约的长乐人组织了成千上万的乡亲欢迎他，为他举办的晚宴，出席者竟有四五百人。数日后，在他们组织的香港回归庆祝会上，储荣林的讲话排在第三，说他是“家乡来的父母官”。纽约领事馆和纽约市的代表发言后，储登台，掌声雷动，当地媒体的报道说：此情此景，是感染和穿透纽约的长乐力量。

　　即使是普通的乡人来到纽约，长乐人也会表现出强烈的“同乡观念”。

　　对于长乐人的同乡情结，纽约市立大学亚裔研究所邝治中教授分析说，福州人是目前来美移民的主要组成部分，他们有他乡创业、寻找财源的传统，并主要通过种族团结和互助得以成功。

　　譬如，长乐人当家的侨团、社团都会为来自老家的新移民提供帮助，位于纽约曼哈顿名震遐迩的“长乐公会”就是长乐人在美国的龙头团体。

　　现实中，一些新移民不懂美国法律，合法权益受到侵害，他们就提供法律援助。如今，当地的警察局也学会了依靠侨团来管理华人社区，据说，当地警察局均聘有专职的长乐话翻译。

　　据说，近年来，中国领导人赴美出席联合国大会时，总有人冒充异议分子静坐或游行，对此，美国警察难于处理，他们找到华人社团，帮助疏导。冒牌分子得知来的都是长乐人，赶紧溜之大吉。

　　同宗的力量通过社团组织发挥作用。在美国总统大选中，这些社团动员福建移民参加投票，新移民也自觉或不自觉地融入当地社会。

　　两年前，社团号召族亲集资，在“福州大街”最南端立了一尊林则徐铜像。铜像正对着繁华的东百老汇大街，昂首挺胸的“林则徐”一直督促和激励着他的福州后人。

　　移民美国的理由

　　海外华人常用异样的眼光打量长乐人。先是瞧不起：他们是一群从大海里爬上来的迁徙者，知识贫乏，见识短浅，只有一身似乎永远也榨不干的体力，疯狂地在新大陆挖金掘宝。正是从卑微处做起，他们在一滴滴积累财富，也一点点积累起别人对自己的尊重。邝治中教授的印象中，长乐人以生命为赌注的冒险精神，是其他任何族群都难以匹敌的。

　　除了唐人街之外，在密西西比、佐治亚和南卡罗莱纳等州俗称美国“南方腹地”的乡野小镇，也都有长乐人的足迹。他们所开的中国菜外卖店遍布全美各地，“神6”升空不久，《纽约客》即登了一幅

　　在美国人眼里，最能吃苦的是中国人。在海外中国人眼里，最能吃苦的是长乐人。以实力论，过去台湾人是美国华人中的翘楚，如今面对实力超强的长乐人，台湾人只能拱手让出老大席位。而新生代的在美长乐人，大多已进入白领阶层。

　　成群结队的长乐人向往美国，除了历史上“下南洋”形成的移民链等因素外，也有现实诱因。

　　福建公安高等专科学校副校长倪小宁告知记者，部分非法偷渡目的地国家在移民方面的政策给了偷渡者侥幸的空间。这些国家所谓的移民法有不少漏洞，例如，美国等国家均曾实施过特赦政策，非法偷渡者也可以变成堂堂正正的合法移民。

　　1987年，美国颁布特赦令，再次引发偷渡热潮，同时偷渡目的地扩大到欧洲。

　　“9·11”后，美国严密的签证制度和对阿拉伯非法移民的驱逐，使美国的小经济体和地下经济体所需要的廉价劳动力紧缺，这为中国的非法移民提供了新的就业空间和动力。2004年，布什为了大选的需要，对“9·11”以来的严格移民法案进行放宽调整，这一举动显然影响了非法移民的流向。而长乐人的迁徙就在这样的国际背景之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外，美国政府一直坚持的收留“政治难民”的政策，是使偷渡客在蛇头的蛊惑下破财舍命而至的另外一个原因。华盛顿的移民问题专家认为，“要求‘政治避难’的中国人，大多数是一生从未参加过政治活动的农民。”

　　美国人“又禁又赦”的矛盾做法，给了勇于冒险和闯荡的长乐人以“希望”，而大批长乐人的到来，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着美国社会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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