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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百万矿工生命遭尘肺病威胁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5月17日06:07 中国青年报

  本报记者 周欣宇

  肺的洗礼

  早上7时15分,53岁的煤矿工人张沛被推进手术室。躺在洁白的手术台上,他一言不发,神情略显紧张。他正等待接受“双肺同期大容量灌洗手术”。

  这一天是2006年4月12日。北戴河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尘肺病康复中心四周异常安静。而若在夏季,这里早就游人如织了。

  8时30分,在全麻状态下,医生把一根“Y”形导管插入张沛的口腔,用来进行左右两肺的“气、水”分隔:一侧肺由麻醉呼吸机供氧,维持人体的气体交换;另一侧肺则连接管道进行灌洗。

  “咕咚咕咚”,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液体倒入仪器的声音异常响亮。1000毫升澄清的氯化纳液体沿着粗大的导管一次灌入张沛的肺里,冲刷、裹挟着沉淀在里面的煤粉。不到3分钟,从引流管缓缓排出的液体,已变得浑浊不堪。

  3个多小时,共有10瓶总计10000毫升的液体进入张沛的肺里。从肺里灌洗出的液体被回收进几只大玻璃瓶。待瓶子静置几分钟,拿在手中细看,上方的液体中悬浮着一些灰色的絮状物,而底部,是密密的一层黑色煤灰屑末。

  12时许,手术仍在进行。回收液颜色逐渐变浅,从黑色变成灰色,直至接近无色。

  13时11分,手术结束。

  张沛是山西省平朔露天煤矿一位有着30年矿龄的老钻工。早在1995年,因为二期尘肺病,他在这间手术室接受过同样的治疗。两天前一进

医院,张沛一眼就认出了当年给他做手术的尘肺科主任陈刚:“大夫,您还记得我吗?我又来了!”

  手术后的第二天,黑瘦的张沛脸和脖子布满红色的斑块,但精神不错。他声音很大,嗓音沙哑,说话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

  他讲起熟悉的井下生活:工人们开山放炮时用干风钻凿岩。电钻一开,岩石粉、石渣随风四处飞溅。鼻子里堵得全是颗粒大小不一的渣子,需要用手抠出来才能呼吸。每天收工后的好几个小时里,吐的痰都是灰色的。

  1990年前后,张沛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尤其是夜里,经常一口气上不来被憋醒,靠着被子坐许久才能再慢慢入睡。以前结实的身体突然垮了,原本轻松的活儿也变得吃力起来。1995年,他被确诊为尘肺病。

  此次,和张沛一同来洗肺的,还有他的十多个同事。前年,矿上进行了一次体检,但始终没公布结果。直到这次来之前,这十几个人突然接到领导的电话:“你们去洗洗肺吧。”张沛没有多问。他知道自己算是不幸中的“幸运者”,其实,矿上像他这种症状的人并不少见。

  举着张沛的胸部X光片,陈刚主任指点着上面密布的“蜘蛛网”介绍,张沛呼入的粉尘末,都是入侵人体的异物。人体要想方设法消灭它们,结果就在肺内形成了许许多多的“包围圈”。在显微镜下观察,“包围圈”的中心是极细微的粉尘,周围是与它们展开过斗争的“吞噬细胞”,以及密密匝匝包绕的纤维组织,像横切开的洋葱头一样。这样的一小块结构,在医学上称为“矽结节”。虽然它的直径只有几个毫米,但是这些矽结节广泛分布在肺里,占据了肺泡的位置,使患者的呼吸一天比一天困难。

  渐渐地,这些矽结节越长越大,后来会相互融合,成为直径十几厘米的大团块,正常的肺组织被这些硬邦邦的东西取代了,自然会严重影响到呼吸功能,直至呼吸衰竭,最终死亡。

  据介绍,目前世界上也没有能治愈尘肺病的特效药。洗肺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病人的痛苦,减缓病情的发展,但无法从根本上逆转病情。

  1995年洗肺后,按照治疗要求,张沛应该脱离井下作业。因为已经受到创伤的肺如继续接尘,病情将加速恶化。但现实的情形是,张沛的儿子正在上中学,在矿井做后勤服务的妻子收入极低,全家的生活基本上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维持。于是一天也没犹豫,张沛重返原来的岗位。直到1997年以后,张沛的工种变成“钻机维修”,但仍然是在井下工作。

  10年里,张沛所在的煤矿,年产量已从300万吨猛增到3000万吨,每吨煤的价格也从几十元上涨到三四百元。而他的肺,在煤炭行业的这个春天里,正在继续“枯萎”。

  即使如此,在医生们眼中,像张沛这样的国有煤矿尘肺病患者,其境况远不是最窘迫的。在采访中,几乎所有的医生异口同声说过一句话:“最最悲惨的是那些农民工,得了病没人管只能等死,他们是弱者中的弱者。”

  梦断矿山

  30岁的杨国焰看上去像个小老头。一件破旧的蓝色条纹西服穿在身上,就像被挑在一根竹竿上。当他说起话来时,像是有一只风箱在你耳旁拉来拉去。

  杨国焰11岁上学,16岁小学毕业,之后在寨子里种了两年地。直到这时,他还不曾离开过贵州省天柱县柱溪乡的地盘。这里,因为承接着大自然的丰沛雨露,树绿山青,空气清新。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他浑然不知。

  18岁那年,同寨的一个伙伴随口对他说:“跟我去矿上打工吧,一天能挣二三十呢!”

  杨国焰不信:“干啥能赚那么多钱?我没技术,人家要吗?”

  “肯定要!你那么壮,哪个会不要呢?”那是1994年,杨国焰说那时的自己,身体结实得像头小牛,和寨子里的年轻人摔跤打架,从来没人赢过他。

  天柱县附近的大山里那几年开了不少小矿。一个拉上一个,渐渐地,寨子里几乎所有的青壮年男人,吃饱家乡的饭食,深吸一口甜甜的空气,再看一眼期望过上好日子的妻儿老小,转身沿着田埂走出山去,奔向那些个给他们带来梦想的矿山。自然,没有人想得到,离家的人们,会带着灰色、黑色,甚至花岗岩一样颜色的肺回到山寨。

  杨国焰的工作是打炮眼。“塞进雷管,点着炸药,只听‘轰’的一声,地动山摇,四周全是灰,两米以内的灯都看不见了”。

  从那时起,他断断续续在四五个小矿井打过工。一次干几个月,挣上两三千,就回家待几个月,没钱了再出去干。

  生活条件明显好转的杨国焰娶了邻寨一个姑娘。结婚几年,女儿儿子相继出生。可就在这时,他的衰老进程明显加速。

  2000年,杨国焰感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稍微干点重活,就像扛了千斤重担一样沉重,“气只能喘到一半就喘不动了”。开始他以为是支气管炎,可无论打针、吃药,怎么也治不好。两年以后他被确诊为三期尘肺病。

  杨国焰不敢再去矿上打工了。

  可光在家里种地,入不敷出,一年下来,净收入源自每斤3元多钱卖掉的家中仅有的两头猪。他一狠心,远到浙江打工,在工地上帮人家剪钢筋。别人每月能挣一千多元,他干不了重活,每月只能挣到四五百元。

  不久,他在浙江碰到一个同寨人。老乡告诉他,他的妻子跟别人走了。临走前丢下一句话传遍了寨子:“谁会跟个半残废人过日子呢?”

  杨国焰没有怪罪妻子。他赶回老家,把孩子委托给一个乡亲,一个月出50元,请人家帮着做饭洗衣。

  他和几个一起打工的人去找以前的矿主,希望讨个说法,但被臭骂一顿,还险些遭打。他们也想去法院起诉,但因他们与矿主之间从未签订过劳动合同,无法确立劳动关系。他们当中有人一年去几家矿,有的干了两年就再没去过,劳动与患病的因果关系难以确定,最后只能作罢。

  为了洗肺,杨国焰拿出这几年在浙江的全部存款,又在寨子里挨家挨户借了4000元,总算凑够了洗肺要花的8000元。

  “寨子里得这个病的已死掉四五个了。”杨国焰像在说别人的事情,看不出一点伤痛,“能借到钱的就来治病,借不到钱的在家等死。”

  漫长的沉默中,杨国焰肺里“拉风箱”的声音在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不知说什么好,我匆匆说了声“保重”,起身告辞。

  第二天,突然想起忘了给杨国焰拍张照片。可陈刚主任告诉我,他已经离开医院。前一天的检查结果表明,他患有严重的肺结核,这是尘肺病最常见的合并症。有肺结核是不能洗肺的,否则非常危险。

  “他说来之前就知道。”陈刚翻看着病历,“但是因为上不来气太痛苦,太想洗肺了,故意隐瞒了病情。”

  我有点接受不了,觉得病人抱着满腔希望而来,却满腹失望而去,实在有些残忍。

  陈刚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说:“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他讲起一个故事:去年3月,来了一位背着氧气瓶的病人,42岁的年龄看上去像是60多岁。他的呼吸已经明显衰竭。为了筹钱治病,他把家里惟一的一头牛都卖了。但他这种情况,根本上不了手术台。一听不能手术,他一下跪倒在陈刚面前。

  “作为医生,我每天跟那么多病人打交道,这时仍然感到钻心的痛。”他说,“尘肺病一旦到了晚期,根本没有救治的可能。昌明的现代医学这时毫无用武之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患者活活憋死。”

  张沛和杨国焰只是中国上千万煤炭大军中两名再普通不过的矿工,但他们用眼睛、双手和肺,一同见证了十多年来煤炭行业的春暖和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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